“是。不僅人不見了,就是隨身的媽媽、丫鬟和箱籠,統統不見了”任翔端坐在太師椅上,聲音輕得如掠過樹梢的風,內容卻足以讓沈穆清跳起來,“這件事隻有嶽父、嶽母和我知道。我們不敢聲張,隻好私下裏找。”


    “堂姐夫嚐嚐這茶,聽說是福建過來的貢品,我也是第一次喝。”沈穆清心亂如麻地應酬她。


    這原是沈家的醜聞,怎能讓梁家的人知道。


    任翔知道她這是說給梁家的丫鬟聽的,遂合作地提了聲音,笑道:“多謝三少奶奶了。我們太倉是鄉下地方,不比京都物華天寶,能嚐到這樣的好茶,真是三生有幸!”說著,就端起茶盞來淺嚐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任翔這樣機靈,應該不會亂說胡來才是。


    想到沈家現在的情況,又想到自己做為梁家的媳婦一舉一動都要符合《女誡》、《女訓》的規範,她不由皺了眉頭。


    任翔自踏入梁府就耳聽八方眼觀四路,沈穆清的為難他如何看不出來。更何況,他來找沈穆清就是不想驚動李氏……因此他急急地道:“煩請三少奶奶讓汪總管助我一臂之力。”


    任翔的知情識趣讓沈穆清對他好感倍生。


    他一定以為首輔家的大總管就定是長袖善舞、八麵玲瓏的人吧?卻不知沈箴在仕途上幾起幾落,看盡世態炎涼,越是貼身之人越喜歡用敦厚老實的……汪貴之所以能成為沈家的大總管,與其說他有能力,不如說他夠忠心。


    任翔讓他幫著找沈月溶……說不定人沒有找到,先把李氏給氣病了!


    沈穆清思索了半晌,把心一橫,道:“你去西大街的富實幹貨店找蕭七,讓他幫你合計合計。”


    任翔見沈穆清開了口,自然是喜出外望。


    兩個人東扯西拉了一會,任翔就告辭了。


    沈穆清回到疊翠院卻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下去了。


    她喊了珠璣來:“讓百木去打聽打聽遼東總兵家的那個戴貴這段時間都幹了些什麽?”


    珠璣應聲而去。


    不一會,抄手遊廊上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沈穆清眉頭微皺。


    就算是沈月溶跟著戴貴私奔了,珠璣也不應該這樣慌張……


    她正想著,門口的簾子“唰”地一下被撩開——身材高大的梁幼惠闖了進來。她三步並作兩步,神色惶恐地走到了沈穆清的麵前,拉著她的手,嘴角微翕,眼淚在眼眶裏直轉,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幼惠一向讓人,是誰讓她受這樣的委屈?


    沈穆清暗暗稱奇。又想到梁幼惠的病,笑著回捏了她的手:“別急,別急,有什麽話好好的說。”


    梁幼惠牙齒打著顫兒,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抄家了……抄家了……”


    沈穆清腦子裏“轟”地一聲。


    “幼惠,你冷靜點。”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忽遠忽近地飄在空中:“是誰家被抄了?你又是聽誰說的?”


    梁幼惠抖得更厲害了:“你,你,你家……剛剛被抄了,三哥,三哥還在祖母那裏……還在那裏……”說著,竟然兩眼一翻,口吐白沫,身子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沈穆清呆在了那裏。


    跟著梁幼惠進來的丹珠臉色一白,害怕地哭了起來道:“不好了,二姑娘發病了!”


    沈穆清這才反應過來。


    她來不及多想,狠狠地瞪著丹珠,厲聲道:“哭什麽哭?還不喊大夫!”


    丹珠被沈穆清一吼,回過神來,應了一聲,轉身就跑了出去。


    沈穆清望著地上四肢抽搐的梁幼惠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英紛在一道:“三少奶奶,我看,不如叫了紫紗過來!”


    也是,紫紗是太夫人派到幼惠身邊的——總不會無緣無故地派個人到幼惠身邊吧。


    沈穆清連連點頭,英紛跑過去把紫紗叫了進來。


    紫紗一看,二話沒說,從懷裏抽出一條帕子揪了梁幼惠的嘴就塞了進去。一邊塞,還一邊對沈穆清解釋道:“這是怕她咬了自己的舌頭。”


    沈穆清“哦”了一聲,虛心地向紫紗請教:“那我們還能做些什麽?”她的話音剛落,屋子裏就發出一股臭氣。


    紫紗歉意地望著沈穆清:“二姑娘怕是失禁了!”


    人活著就好!


    沈穆清道:“人能不能搬動?”


    紫紗點頭:“小心抬到床上就是。”


    沈穆清忙叫了明霞幾個進來,大家輕輕地把梁幼惠抬上了床,又打了水來給她清洗。


    正忙著,太夫人已得了信過來。紫娟和另一個叫紫綾的丫鬟、紫紗一起照顧梁幼惠。三個人有條不紊,動作嫻熟,配合默契,想來照顧生病的梁幼惠已不是一回兩回了。


    太夫人就叫了沈穆清出去說話。


    “怎麽突然發了病?”聲音裏有質疑,更有懷疑。


    沈穆清並不動怒。虎毒不食子。不管太夫人對她們這些媳婦、孫媳婦怎樣,對梁家的骨肉卻是真心實意地維護。


    她直直地盯著太夫人眼神:“幼惠說,我們家被抄了!”


    太夫人歎了一口氣:“穆清,我本來不準備告訴你的。怕你知道了傷心。但你放心,不管怎樣,抄的是沈家不是梁家。你終歸是我們梁家的人,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


    太夫人的聲音時近時遠地飄在空中,如畫外音,給沈穆清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以前是天天盼著這消息,可當這消息真的傳到她耳朵裏的時候,她又覺得害怕。


    如果抄出來的金銀在皇上眼中還達不到廉潔的地步,怎麽辦?


    如果時間太短李氏沒有能很快地處理家中的財產,怎麽辦?


    如果財產轉移的事被人發現進而告發了,怎麽辦?


    悲傷憂愁紛至遝來,沈穆清一個蹌踉,靠在了屋簷下合抱粗的紅漆柱子上。


    太夫人望著她搖了搖頭,叫了英紛:“扶你們少奶奶到西廂房裏歇歇吧!”然後自己去看幼惠去了。


    ******


    沈穆清躺西廂房的架子床上,既不想吃也不想喝。


    九天了,沈家被抄已經九天了。


    皇家的雷霆手段,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厲害。


    明時坊的家、沈家鬆樹胡同的老宅都被查封了,李氏、陳姨娘、大舍和汪媽媽等幾個女眷被關進了京都郊外的獄神廟。


    據說那裏離沈箴被關在詔獄不到二十丈。


    京都的八月末,風吹在身上已有了寒意。不知道李氏有沒有禦寒的衣裳?有沒有碗熱水喝?陳姨娘會不會盡心地服侍她?


    這些擔心與牽掛讓沈穆清腦子一刻也閑不下來。


    她常常想:難道自己和蕭颯弄巧成拙了?要不然,沈家一共隻抄出了一萬三千六百四十四兩的家財,為什麽李氏她們還是被關進了獄神廟?為什麽沈箴沒有放出來?為什麽太夫人把自己拘在家裏不讓出去?


    那種無法對人言明的痛苦讓沈穆清時時覺得心如如絞。


    她目光呆滯地仰臥在床上動都不想動一下。


    坐在床邊的梁季敏望著手裏那碗已經沒有了熱氣粥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還是吃點東西吧!要不然,等嶽父放出來,他老人家看到你這個樣子,心裏隻怕更是難受。”


    他的聲音有些呆板,安慰的話聽在沈穆清的耳朵裏顯得很公式化,讓她想到那些電視上看慰問病人的領導……


    她現在隻想見到蕭颯。


    隻有他能和她商量,隻有他能和她謀劃,隻有他知道她心裏有多擔心和害怕……


    留春在門外探頭探腦,英紛見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怎麽了?”


    留春小聲地道:“太夫人和夫人過來了!”


    英紛猶豫了片刻,轉身朝梁季敏稟道:“三少爺,太夫人和夫人過來了!”


    梁季敏鬆了一口氣。


    沈穆清這樣,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她相處。


    說實在的,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翰林院裏同僚們的議論讓他羞慚難當,如坐針氈。


    “怎麽?還是不吃不喝的!”太夫人和馮氏走了過來。


    梁季敏忙站起來給祖母和母親行禮。


    “快坐下,快坐下!”太夫人望他黯然神傷的樣子眼裏滿是憐惜,“你這兩天照顧穆清也辛苦了。”


    “孫兒不辛苦!”梁季敏苦笑道,“照顧娘子,是我應該的。”


    馮氏點了點頭,看著沈穆清如木雕般地躺在床上不理不睬,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身對梁季敏道:“翰林院那邊,你就再請幾天假吧!”


    梁季敏猶豫道:“我已經連請五天假了……”


    “家裏有丫鬟媽媽,再不濟,也有你我!”太夫人不讚同地道,“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天天在家裏給妻子做低伏小的,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馮氏欲言又止。


    太夫人就問梁季敏:“聽叔信說,袁瑜為你嶽父求請,皇上同意將沈家在石化橋鬆樹胡同的院子依舊歸還沈家?”


    梁季敏一怔,道:“二哥沒對我說,我不知道!”


    太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立在她們身後的蔣雙瑞身上。


    蔣雙瑞茫然地搖了搖頭。


    王溫蕙卻笑道:“我也聽說了。說不僅把鬆樹胡同的老宅還給了沈家,而且這兩天沈夫人也會放出來了!”


    一直靜靜躺在床上的沈穆清突然坐了起來:“大嫂,此話當真?”


    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了沈穆清。


    她臉色蒼白的透明,一雙大大的杏眼此刻水氣氤氳地望著在場的人,猶顯可憐。


    王溫蕙看著心酸。點頭道:“我也是剛剛聽說,想來這消息還沒有傳來,所以三叔不知道——等會我再派個人去大理寺問問!”


    (終於又更新了一章……(*^__^*)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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