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留了沈穆清和沈月溶一起吃早飯。飯後,因沈穆清還要跟李氏學著理家,就親自送了沈月溶出門。


    站在門口,沈月溶說了又說,讓沈穆清千萬別忘了下午的約定。


    沈穆清笑著應了,目送沈月溶離開才轉身回屋。


    回到屋裏,李氏神色有點冷,讓沈穆清立在鑲木床前看她怎麽處理家務事。


    不一會兒,沈穆清就有點吃不消了。


    她不停地左右換著重心。


    汪媽媽看在眼裏,趁著回話的空閑笑道:“怎麽能讓姑娘就這樣站著!我來給姑娘搬張錦杌吧!”


    李氏笑道:“要是以後在婆婆麵前,也能這樣沒規矩不成。”


    汪媽媽笑道:“這不是在您跟前嗎?這女人成了親,做了別人家的媳婦,還有的是苦日子熬!做母親的不心疼,還有誰心疼啊!”


    李氏這才輕輕地哼了一聲。


    橙香見機,忙端了張黑漆錦麵的小杌子放到了沈穆清的麵前。


    沈穆清心虛,不敢坐,笑道:“我也是該學著立規矩了……今個兒就站著吧!”


    李氏歎了一口氣,嗔道:“坐吧!這規矩,也不是一日就學得會的。”


    沈穆清暗暗鬆了口氣,笑著道謝坐了下來。


    等事都說的差不多了,汪媽媽笑著要退下,李氏卻叫住她:“你叫人給章婆子帶個話,讓她來家一趟。”


    章婆子是個官牙。


    沈穆清微怔奇道:“我們家缺人嗎?”


    李氏掩嘴而笑:“難道要把你屋裏的幾個留到人老珠黃的時候!”


    沈穆清訕訕地笑。


    是啊,落梅幾個也是該婚嫁的時候了……她們走了,自己身邊卻不能空著,自然需要新人來頂替她們。


    心裏雖然明白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聽到李氏這樣說,還是頗有幾份傷感。


    女兒嫁人就像是第二次投胎,是好,是壞,那就是大半輩子的事……也不知道李氏會怎樣安排她們的婚事?


    ******


    第二天,章婆子果然就領了人來。


    汪媽媽先在二門旁的耳房先挑了一遍,然後讓李媽媽領著去廚房,用金銀花、甘菊、薄荷等燒了一大鍋熱水,讓她們洗澡、洗臉,又拿了平日準備好的幹淨粗布衣裳給她們換了,這才到朝熙堂的穿堂等著,讓李氏過目。


    李氏就讓沈穆清作主:“你先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看好了,再帶到我這裏來。”


    沈穆清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她第二次遇到家裏買丫鬟。第一次是七年前,買落梅那會。


    那時候她還小,來給李氏請安的時候碰到了。


    當時她隻覺得背脊發冷。心裏想著:還好自己的運氣不錯……要是穿越成了落梅或是英紛,那見人就低眉順目,行事必卑謙恭敬可能就是自己了!


    所以對著屋裏的幾個丫鬟,她不僅像朋友一樣的尊敬,而且還含有一種悲憫的心,能幫她們總是盡量的幫,能給她們方便總是盡量的給。


    這一次,讓她做主買丫鬟……她感覺自己就是一黃世仁,很是忐忑不安。


    自己憑什麽去決定別人的人生?或者,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選擇,有人遇到不幸……這種為別人的人生背伏重擔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汪媽媽看出了沈穆清的猶豫,還以為她是沒經過這種事,有些怯場,因而笑道:“要不,讓姨娘陪著姑娘一起去看看。說起來,自今年春上姨娘屋裏的大丫鬟湘蓮嫁了人後,跟前也還缺一個人服侍。”


    陳姨娘忙笑道:“今天可是為姑娘挑丫鬟,哪能本末倒置。我那裏人少,也沒什麽事,跟前有湘荷服侍的就行了。”


    “嗯!”李氏對她陳姨娘的回答很滿意的樣子,笑道:“這事也是我疏忽了……穆清,你就和解紅一起去看看吧。”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和陳姨娘去了堂屋。


    陳姨娘請沈穆清到羅漢床上坐。


    那原是李氏的專座,沈穆清自然是推辭,坐到了羅漢床下右邊第一張太師椅上。


    陳姨娘見了,就坐在了最後一張太師椅上。


    小丫鬟傳了話,李媽媽和章牙婆就帶著十四、五個年紀在七、八歲至十二歲不等的小姑娘進來。


    她們都麵有菜色,身上穿著剛剛換上去的還不太合身的青色粗布衫,濕漉漉的頭發很簡單地用紅繩綁了垂在腦後,帶著一股子中藥味,表情緊張、惶恐地垂手立在堂屋裏,讓沈穆清挑選。


    陳姨娘就笑望著沈穆清,意思是讓她拿主意。


    這些小姑娘先已淘汰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目光靈活,樣子伶俐。沈穆清左看也覺得好,右看也覺得行,還真不好拿主意。


    陳姨娘見了,忙笑道:“說起來,我在家裏的時候,也挑過丫鬟。當時管事媽媽告訴我,說這第一樁,就是要身體好,無病無痛的,做起事來才有力氣。這第二樁,就是要聽話。賣了人來幹什麽的,就是要服侍人,不聽人使喚,那還要著幹什麽。這第三樁,就是要話少。在主子麵前服侍,天天東家長西家短的,整日說些流長蜚短的,主子就是再賢德,也被帶著聽風是風,聽雨是雨,像個市井的潑婦。這第四樁,就是要做事用心。主子讓你端杯茶,你就端一杯來,也不管是熱的還是冷的,也不管主子是喜歡喝龍井還是毛尖,那要著也沒有用……”


    隻這幾句話,立在屋裏的小姑娘們都開始誠惶誠恐起來,章婆子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透出幾份尷尬。


    她們的情緒很快就影響到了屋子裏的氣氛,空中隱隱透著幾份不安。


    陳姨娘目光閃爍,很快就打住了話題,笑道:“哎呀,我這也是鸚鵡學舌,姑娘可別聽我胡言亂語的。”


    沈穆清微微地笑:“姨娘太過謙虛,你這說的,可都是在真不過的理了!”


    陳姨娘臉閃過一絲不安。好像要掩飾剛才的失態般,她的嘴咧得大大的,誇張地笑道:“姑娘總是抬舉我!”


    沈穆清淡淡地笑了笑,對著屋子裏的幾個孩子道:“你們剛才也聽到了——沈家的規矩大,到了這裏,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的。你們誰要是願意留下來的,就上前走一步。不願意留下來的,就讓章媽媽另外給找戶好人家,這身衣裳就算是沈家給諸位的一個念想了。”


    她話音剛落,就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就毫不猶豫地走了出來,其他人看了,緊跟著走出來四個人,剩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有兩個猶猶豫豫地走了出來。


    沈穆清當斷立斷道:“就這幾個吧。帶進去給太太看看。”


    章婆子聽了,就把一個站在原地沒有動的小姑娘猛地推了出來:“姑娘,這裏還有一個。”


    沈穆清望去。


    就見那小姑娘隻有七、八歲的樣子,長的濃眉大眼,骨骼粗壯,皮膚油黑、粗糙,氣質很鄉土。


    她被章婆子推了出來,也不說話,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沈穆清,透著幾份稚氣。


    “秀枝,快,快喊姑娘!”章婆子在一旁急急地吩咐她。


    她就直挺挺地站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


    “姑娘,她是我一個親戚。父母都不在了,親戚裏也沒有人養得起。”章婆子的臉色很尷尬,“府上一向對人寬厚,求姑娘把人收了,不要錢,隻要給口飯吃就行了。”


    一時間,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了沈穆清的身上。


    沈穆清笑道:“秀枝是吧。隻要她願意,就跟著這幾位一起去見太太吧!”


    章婆子忙拉著秀枝道謝,秀枝卻站在那裏動也不動一下,反而問道:“姑娘,你讓我幹什麽就幹什麽,我不知道你愛喝什麽茶!”一聽就是把陳姨娘的話聽了個十足十。


    屋子的人全都樂了。


    一直聽著動靜的李氏是道:“把她帶進來,我瞧瞧!”


    章婆子如聽了綸音佛話般,帶秀枝就進了西次間。


    有了這樣插曲,氣氛變得輕鬆了很多。


    幾個小姑娘跟著汪媽媽進了屋,一定排開站在了李氏的麵前。


    李氏讓橙香拿了橘餅給秀枝吃:“你幾歲了?什麽地方的人?”


    “謝謝婆婆!”秀枝也不認生,接過橘餅:“我今年七歲,是燕州人。”


    章婆子聽著大急:“叫夫人!”


    李氏隻笑:“婆婆也叫得!”


    章婆子見李氏很喜歡秀枝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陪在一旁。


    李氏就笑道:“你願意待在我們家不?”


    章婆子聽得喜形於然,秀枝卻道:“給飯吃不?給衣穿不?”


    大家笑得不行。


    李氏道:“自然是有飯吃,有衣穿的。”


    “那我願意。”


    李氏望著在她麵前吃著橘餅的秀枝對章婆子道:“秀枝這名字不好聽。叫璞玉吧!”


    章婆子聽了,喜上眉梢,正欲說什麽,秀枝已笑:“婆婆,我喜歡這名字。”


    “哦!”李氏笑道,“為什麽啊?”


    滿屋子的人靜聲屏氣地聽秀枝回答。


    “我們村裏叫枝啊葉啊的都不漂亮,叫金啊銀啊玉啊的,都漂亮。”


    大家又是一陣好笑。


    李氏更是笑得前俯後仰,指著秀枝對章婆子道道:“這丫頭雖然不要賣身錢,但我還是出八兩銀子……這八兩銀子就給到她自己手裏拿著,當了私房錢,你看可好?”


    (……嗚嗚嗚……太激動了……終於到了900分……謝謝各位姊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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