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思念,還是無所謂呢?


    蘇喬麵上沉穩,心緒早已紛雜。


    貿然和戚倩打招呼,絕對是下下策。無論戚倩或者陸明遠,都不希望引人注意,蘇喬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配合他們。


    她掂量了片刻,驀地想起當初在倫敦時,江修齊曾經提過陸明遠的母親。比起公私分明、高不可攀的戚倩,江修齊脾氣更好,更容易接觸——思及此,蘇喬決定,當晚回去,就給陸明遠的這位表哥打電話。


    陸明遠不知蘇喬滿心都是他。


    他再次回頭,看了一眼母親,當做告別。


    白天的時間過得飛快。除了顧家橫插一腳,讓人驚訝以外,整個項目進展順利。眨眼到了晚上,聚會如期舉行。


    聚會開設地點位於一家俱樂部。俱樂部曆史悠久,早在一九九幾年,便已經初具規模,它改建自清朝某一位王爺的府邸,裝修風格古色古香。


    天幕半黑,門牌高懸,紅色燈籠垂落兩側,左右搖擺,照出銀杏槐木,雕梁畫棟,越發凸顯富麗堂皇。


    陸明遠第一次參觀這種地方。


    他有一點職業病——每當見到獨特的畫,他都要停下來,快速掃視幾秒。這間廳堂裏的畫像,大多屬於山水國手,陸明遠不懂水墨,卻充滿了興趣。


    蘇喬偷偷和他說:“喂,你看上哪種風格了?我們去拍賣行裏找相似的。”


    陸明遠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不去。”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家裏隻能放我的畫。”


    蘇喬輕笑:“你太霸道了。”


    陸明遠當然不會承認。他隨機應變:“這叫情趣。”


    他抬起一隻手,摟緊蘇喬的細腰。


    蘇喬明眸善睞,膚白如玉,看得陸明遠心頭一動——反正是他的人,他這樣想著,低下頭,吻了蘇喬的唇瓣。周圍還有不少人,可他們身處角落,被屏風遮掩,並沒有引人矚目。


    蘇展卻注意到了。


    他剛好站在角落的另一側。


    隔著明暗不一的光影,他能瞧見蘇喬和一個男人舉止親密。八角宮燈金絲纏繞,落下昏黃的燈輝,遠處愈發影影綽綽,蘇展舉杯,悶出了一聲笑。


    “大哥,什麽事這麽開心?”蘇澈向他走近,低聲詢問。


    “蘇喬身邊的人,是陸沉的兒子,”蘇展對弟弟明知故問,“你知道嗎?”


    蘇澈今晚還沒吃藥。


    這一次的聚會上,合作夥伴雲集,哪怕蘇澈沒什麽事,他也必須露麵。更何況,顧家的動作傳進了他的耳朵,他第一時間聯係了顧寧誠,果不其然,顧寧誠再三推脫,說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家族公司正處於管理層迭代,交付給了一批專業的職業經理人。


    “這麽重要的事,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按下葫蘆浮起瓢,蘇喬可真不簡單……”蘇澈拿出藥瓶,掂了幾粒藥丸。


    透明的膠囊躺在手心,他直接拿起蘇展的玻璃杯,問了一句:“大哥,你這杯子裏裝的,是礦泉水嗎?”


    “是,”蘇展應道,“人多,我不喝酒。”


    蘇澈就從他的杯子裏飲水,吞藥,一氣嗬成。


    他體弱多病,藥不離身,這麽些年來,始終沒有調養好。


    細數他們蘇家這一輩,雖然有五個兄弟姐妹,葉姝和葉紹華都不可靠,蘇澈受不了工作勞累,而蘇喬心思不純、資曆太淺,算來算去,似乎也隻有蘇展堪挑大梁。


    蘇澈端穩杯子,格外溫和道:“大哥,你用不著發愁。如果遺囑真在陸沉手裏,又被他送給了蘇喬,為什麽不馬上執行?蘇喬沒實權,忌憚你,她有遺囑都不管用。”


    “先不談遺囑的問題,”蘇展打斷道,“短期來看,蘇喬不會硬碰硬。反倒是顧家的步伐,快要追上我們了。”


    他心裏有事,嗓音更低:“你還記得程烈嗎?”


    程烈是哪個?


    蘇澈思考幾秒,恍然大悟:“程烈董事長,他是咱們的競爭對手之一。”


    他的大哥糾正道:“你說的不對,他是我們——曾經的競爭對手。”


    程烈的父親白手起家,將生意交給了後輩。風頭最盛時,他們揚言要收購宏升。


    可是最後,程烈賠了個精光,腦子也出了問題。某一年的正月,家家戶戶都在喜迎春節,程烈卻把積蓄抵押給了銀行,穿著棉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裏。


    從雲端跌到穀底是什麽滋味,沒人比程烈一家更清楚。


    時隔已久,蘇展竟然重新提起:“程烈的獨子,當年十三歲,先天性花生過敏……”


    這一句話尚未說完,蘇澈的神情一瞬大變。


    他偏過臉,麻木地看向人群。


    歡聲笑語中,一片觥籌交錯,衣香鬢影裏,隻見珠光寶氣。


    蘇澈分明見慣了這種場景,可他的酒杯晃了幾秒——原來他的手指在顫動。


    他並不驚訝,甚至早就猜到了,可他聽見蘇展親口講出來,便無法保持理智與冷靜。


    蘇展優雅地解開袖扣,斯文得體,自顧自地說:“程烈愛護他的兒子,放到心尖兒上了。他兒子十三歲生日那天,我讓人在蛋糕裏拌了花生醬……沒什麽痛苦,那孩子走得很快。”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蘇澈呢喃道。


    第一句是疑問,第二句是肯定。


    幾個吐息後,蘇澈恢複狀態:“死了便死了吧,沒攤上好命,能怪誰?讓他來世,投身到普通人家。”


    他更驚訝的是:“大哥,你把這件事都告訴我了。”


    蘇展道:“因為,我想跟你談顧家。”


    他隱沒於靜僻的牆角,嗓音淡漠到不真切:“當年,程烈的兒子一死,他自己就瘋了。我費了一些勁,斷掉他的資金鏈,他就開始抵押財產,向銀行借貸款。這一招,對顧家沒用。”


    蘇澈感到不可置信:“我們要和顧家決裂了?大哥,你是不是太武斷了,我們還有姻親,還有合作項目,顧家的領導班子,對我們非常柔和。”


    蘇展笑了笑,含沙射影:“嫖客不是冷血動物,他們也會對妓女溫柔。”


    他的弟弟啞口無言。


    隔著一道十幾米的回廊,蘇喬莫名覺得背後發涼。


    她沒心思交際,隻和熟悉的朋友打了招呼。不過,無論蘇喬走到哪裏,陸明遠都跟在她旁邊,蘇喬心念一轉,將他介紹給了夥伴。


    陸明遠被幾位見多識廣的文藝青年纏住,和他們談起了西方美術史的起源與發展。


    第48章


    幾位文藝青年雖然喜歡藝術,但他們畢竟不是專業人士,剛和陸明遠聊了幾句,大家都露出了欽佩的神情,其中一人感慨道:“你的研究很豐富啊……”


    陸明遠否認道:“那是因為你不了解這一行。我說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你沒聽過,就覺得是我見識廣。”


    他措辭直率,一針見血,那人反而笑意更深,接連調侃道:“哎呀,蘇喬的品位不一般。你是一個藝術家嗎?我們都以為,蘇喬欣賞的是生意人。”


    陸明遠拿起一杯酒,和幾位小夥子碰杯,反駁道:“這是你的偏見。”


    他不想喝酒,僅僅端著杯子:“不管你做什麽職業,本質上還是一個人。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你的職業,隻能影響性格的一部分。”


    言罷,陸明遠舉了一個例子:“比如,蘇喬的堂哥蘇展,你們認識他嗎?他是宏升集團的董事、副總經理、財務總監……”


    一句話沒說完,果然有人接應。


    陸明遠滿意地點頭。


    對麵的小夥子開了口,向陸明遠提供一些情報:“別講蘇展了。他那人吧,陰森森的,像個天煞孤星。前幾年和他不對付的,要麽消失了,要麽潦倒了。”


    另一人附和道:“你甭說,就他那樣,最討女人歡心。”


    “為什麽?就憑他長得帥?”


    “慈不掌權,仁不帶兵,這句諺語,你明白吧。蘇展那種人,和咱們不一樣,他能辦成大事。哪個女人不喜歡成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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