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趕劉嵐的檔期,劇組開始了幾個晝夜連軸轉的大戲。


    每個人都很辛苦。不修邊幅的導演黑眼圈緊跟胡子的速度噌噌地長,女演員們格外注重藏住自己的黑眼圈,工作人員一件衣服穿上半個月都懶得換。隻有葉霆,還是一副打了雞血的歡脫模樣。成了劇組調動氣氛的一員大將,以至於好幾個抓緊時間補覺的演員看了他都躲著走。


    h市下起了大雨。


    攝製人員和演員都擠在大廳裏,對戲、走位、調試……場麵十分熱鬧。


    這場戲不涉及舞蹈,也就沒有劉嵐的事情。她在大廳裏被吵得難受,幹脆躲出去,靠在走廊裏。、


    走廊每隔幾步就有一扇窗戶,像極了她校園的教學樓的模樣。淩菲揚像很多次在學校裏一樣,趴在窗前看雨。她的長發紮成了利落的馬尾,雙臂交疊在身前,手肘搭在玻璃前的小窗台上,肩胛骨透過交叉的吊帶和寬鬆的外套顯現出來,修長的雙腿一條筆直的挺著,一條彎曲成自然又好看的弧度,曲腿的那隻腳不自覺地繃起來。


    h市雨水比她的家鄉t市頻繁得多。在這裏呆了幾個月,她幾乎都要忘記了t市寒冷的天氣,習慣了這裏的溫暖如春。今天的雨很大,隔著關閉的窗戶還可以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雨水打在街道兩側不知名的樹木上,將地麵衝刷成深沉而幹淨的顏色。淩菲揚在那一刻,突然想起家來。


    準確的說,是想念起t市來。


    這次的劇組之行,比她想象中順利而美好。她教的演員認真而上進,甚至能夠體會舞蹈的感覺;劇組熱鬧而緊張,讓她增長了很多見識。雖然個別老師點名記了她幾次曠課,雖然偶爾還是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可是她發覺自己幾乎已經融入了這樣一個環境,就像夢想中的雷格尼劇院一樣,有她愛的舞蹈,有她愛的認真,有她愛的忙碌、可是……


    可是,她教的那個演員悟性太好,人也太好,他不僅認真努力,還幽默體貼,有著特殊的聲線,有著旺盛的溫暖。


    淩菲揚不敢繼續想下去,所以,她想念t市。想念離別日久的父母朋友,想念整日泡著的練功房的地麵和鏡子,想念自己作為主角排演舞蹈的辛苦生活,甚至想念t市寒風中蕭索的風景和初春校園裏漸次盛開的鮮花。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念那個時候,那種隻看窗外雨花飛舞的,簡單快樂的心境。


    不知過了多久,淩菲揚換了個姿勢,側臉對著窗外,翻起手機來。她看了一下,郵件和信息都沒有新的提示,這時候,手機桌麵的更新提示跳了出來。她想起那天葉霆看她的手機,嘲笑她手機殼和桌麵顏色極度不搭配時的樣子,決定換個顏色搭配的壁紙。


    在t市的時候是冬天,淩菲揚用的是暖色調的翻蓋手機套,h市溫暖到跳動起來汗流浹背,她幹脆換了簡單的冷色調手機殼,這還是開機前排練的時候她抽空換的。


    “……”幾場戲拍下來也沒見到淩菲揚的影子,葉霆想著這大半天都沒有淩菲揚的事情,這個小女孩子恐怕又閑得無聊呆得寂寞了。他轉了一圈沒有在大廳裏發現人,心想下雨天難道還真能跑出去瘋,便拉開大廳的門。他卻在打開門的一瞬間失去了言語。


    白色的走廊,鮮豔的身影。那是唯一的色彩。


    淩菲揚靠坐在走廊牆麵一側的地上,右腿彎起來,左腿筆直地伸展在地上,腳尖汞出弧度,黑色打底褲連接黑色的練功鞋,使得修長筆直的雙腿格外奪目。她的右臂隨意環在曲起的右腿上,左手拿著手機,沿著手機插線,可以看到耳朵裏白色的耳機。果綠色的過臀交叉吊帶背心被黑色寬鬆外套遮住一部分,更顯得背脊處和臀腿處果綠的明亮奪目。黑色外套闊大的領子,將吊帶交叉處的肌膚襯得明亮白皙,高高紮起的馬尾末梢垂在那裏,明媚的美麗中又多了青春的朝氣。


    葉霆隻能看到淩菲揚的側臉,那是一張和坐姿十分匹配的側臉,隨意而又美麗。他第一次注意她並不卷翹的長睫毛,和並不意外的唇角弧度和酒窩,可是,她卻有著他不曾見過的放鬆和柔和,她的側臉被對麵雨中柔和的日光投射出富有質感的光澤,仿佛就團縮在安靜角落的小貓終於放穩呼吸舒服地閉上了眼睛,隻留一身光澤的絨毛閃爍在光澤下,渾然不覺。


    “我發的你看到了嗎?你說,到底是青花瓷的好呢,還是水墨風呢?”葉霆聽到淩菲揚這樣說,窸窸窣窣的雨聲趁著她的輕聲詢問,有種說不出的安寧舒服。


    葉霆的神色中有輕微的動容,這樣的畫麵,這樣的聲音,這樣的情景,讓他有些恍惚。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有著與現世隔絕一般的美妙,自己多少個深夜家中獨處的踏實,和莫名湧動的溫暖。像是什麽,他伸手就可以抓住,卻因為太過美好而無法把握。


    “你怎麽了?”淩菲揚恢複活躍的聲音將葉霆喚醒,人已經出現在他麵前。


    葉霆渣渣眼睛,方才的一切就像一個幻夢,如今的淩菲揚又是他見慣了的靈巧活潑,明媚驕傲,“我來看看你在哪兒。”


    “有事嗎?要排舞了?”淩菲揚提到舞蹈總能一秒進入狀態。


    “沒有,就是看看。”葉霆已經回複如常。


    “哦~一時不見如隔三秋是不是?”淩菲揚故意將“哦”字拖得意味深長。


    葉霆還未及說話,淩菲揚卻一轉話鋒,變成了半帶威脅的語氣,湊到葉霆耳邊,“你這是偷聽人電話,知道的太多容易被滅口……”


    葉霆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狀,“大王饒命!”


    淩菲揚笑笑,也就作罷。


    葉霆卻裝腔作勢起來,“喂,你要是閑得沒事,幫我個忙吧!”


    淩菲揚很爽快,“樂意效勞,什麽事?”


    “謝謝霆哥,謝謝菲揚,謝謝阿峰!”淩菲揚聽了一晚上這樣的話。


    葉霆要她幫的忙很簡單,就是等待阿峰買回來材料之後,和他一起將他們煮熟分發給所有演職員工當做夜宵。看到大家辛苦之下一張張的笑臉,還有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淩菲揚也十分開心。能夠為葉霆做這些事情,她很開心。


    “在我殺青前竟然又吃到霆哥的愛心菜了!這次不是各種魚丸啊麵啊什麽的?”劉嵐難得的也去盛了一碗。


    葉霆指指她臉上的痘,“還吃那些!長痘了都,拍戲出來觀眾說,呀,這個醜女人是誰?”


    劉嵐揚了揚手裏的碗,“吃了霆哥清涼滋補夜宵,保準明天痘痘全消。”說著就回去了。劇組好不容易拍完今天的,趕了幾個晝夜的人都忍不住盡快回去休息。要不是葉霆這兩大鍋清涼去火的東西實在太誘人,絕對沒有人願意多停留在片場半秒。


    終於,葉霆,淩菲揚和阿峰三個人也拎著分發完畢的盆盆罐罐回到了住處。排練的時候,淩菲揚是自己找的住處,等到進組的時候,淩菲揚和其他職員被分配到了一棟樓裏,距離主演們的住處不遠,隻有十分鍾的路程。


    淩菲揚先和葉霆他們將鍋碗瓢盆送回他們的住處,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裏。剛剛拿東西的時候,阿峰帶他進來過,可是她似乎是刻意躲避什麽,堅決不肯進房間,搞得阿峰還認為淩菲揚不信任他。這一刺激,在葉霆的招呼下,淩菲揚到底進了房間。她迅速看了一眼房間,隻覺得白茫茫很整潔,便忙活著整理東西了。


    劇組安排給葉霆的住處很大,是占了一整層的一套房子。她幫忙刷完鍋出來,正看到葉霆正在一邊收拾那些袋子一邊打電話。


    “華欽,你小子等會兒,我一會兒再打過去。”葉霆看到他們出來,便掛了電話。


    “你也偷聽我的秘密,我們扯平了。”葉霆顯然還記得下午的事情。


    “我什麽都沒聽到!”淩菲揚覺得不公平。


    “我也什麽都沒聽到。”葉霆攤起手耍無賴。


    淩菲揚覺得不再難得的休息時間和他鬥嘴,便不理他。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這麽賢妻良母會刷鍋?”葉霆卻湊近了她。


    “……”淩菲揚對他無語,“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葉霆聽到這話,想起了下午那個如畫的場景。或許,他不知道的,真的還有很多。


    “好啦,今天感謝你鼎力相助!走了,我送你回去。”葉霆決定將收拾東西的艱巨任務留給阿峰。


    h市的深夜,晝夜趕工的疲憊,分發夜宵的喜悅,都那樣真實。隻有並肩同行的葉霆,似乎有些虛幻。


    淩菲揚不敢側頭去看他,卻又忍不住側頭去看他。


    盡管她在拉丁激情又纏綿的音樂中和他相擁共舞過,她從不吝惜的和他爭鋒鬥嘴毫不相讓,她生氣時拍過他玩笑時逗過他,可從沒有一刻,這個世界隻有她和他。


    在這靜謐的夜裏,她有些不適應沒有了片場的嘈雜,因為這個夜裏,這條路上,沒有阿峰,沒有導演,沒有其他演職人員,甚至沒有音樂,沒有噪聲,沒有人語,隻有他。


    那段十分鍾的路,她不記得怎樣走過。可是淩菲揚忘不掉,他的身影晃動在身邊,呼吸清晰在耳邊的感覺,隻有她和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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