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吊燈光輝燦爛,地麵的大理石磚正在反光,徐白就站在一塊地磚上,雙手背後,麵朝謝平川的母親,聆聽她單方麵主導的談話。


    謝平川的母親說:“你以後要是想來加州,可以先聯係我們。啊對了,謝平川的姑姑也在加州,等我們過去了,他姑姑想給他介紹幾個朋友,同齡人在一起玩得開。”


    徐白重複道:“是同齡人嗎?”


    “對啊,”謝平川的母親熱情回應,笑容滿麵,“有男孩也有女孩,女孩子都挺好看的,性格也容易相處。我想讓小川盡快融入他們,新一代移民啊,其實問題還挺多的。”


    謝平川的母親注重說話技巧,這一次,徐白終於懂得了如何連貫。


    徐白回想起了上一句:“給謝平川介紹朋友”,以及下一句:“女孩子都挺好看的,性格也容易相處。”


    她才懵懂地認識到,好像有什麽事情,是她現在無法理解,也同樣不能控製的。


    徐白低著頭,沒有說話。


    或許是因為長得漂亮,她委屈的樣子就很可愛。


    難怪兒子對她這麽上心。謝平川的母親心想道。


    不過即便是謝平川的母親,見到徐白此刻的樣子,也忍不住要站起來,摸一摸徐白的腦袋。


    她說話的語氣愈發溫柔:“小白,阿姨剛才不是說了麽,你以後想去加州,可以來我們家做客。你還想去哪裏玩,阿姨給你找向導。”


    謝平川拎著椅子出現的時候,隻聽見了母親的這一句話。


    除了一把椅子,他還拿了一袋零食。裏麵裝了水果和餅幹,餅幹都是甜餅幹,味道隻有草莓和巧克力,總而言之,那是徐白偏愛的口味。


    每當謝平川去超市裏買東西,他都會替徐白做一個備份,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徐白和他說,她家裏沒有吃的了。


    謝平川提著這一袋零食,把椅子拎到了餐廳放好。隨後他折返回了客廳,把那一袋吃的送給徐白。


    “你今天不用去超市了,”謝平川和徐白說道,“明天再去吧。”


    徐白抱著塑料袋,就像平時一樣:“謝謝哥哥。”


    謝平川的父母還在客廳,但是謝平川已經養成了習慣,他笑著回應道:“不客氣。”


    話音落罷,他的父親隻是笑了笑,他的母親卻開口說了一句:“真好,你們看起來就像親兄妹。”


    母親端著茶杯坐在沙發上,染紅的手指甲抵著茶杯口,坐姿依然端莊而優雅。她語氣輕鬆地問道:“小川,你和小白一起長大,是不是把人家當成親妹妹了?”


    謝平川並未多想,他即便多想也不會解釋,他隨口回答:“是的,不然呢。”


    是的,不然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還希望有什麽樣的結果?


    徐白捫心自問,問不出個所以然。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思敏感,耳邊恍然間似是“嗡”了一陣。如芒在背,百爪撓心,又不知為何。


    徐白抱著那一袋零食,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謝平川的父母喊她過去吃飯,她才緩慢走向他們家的餐廳。


    第十一章


    徐白是獨生子女,謝平川也是。與徐白不同的地方在於,謝平川的成長環境更獨立。


    那麽也許,他希望能有一個兄弟姐妹什麽的,以此來證明自己並非一個人。


    正因為此,他才會對自己這麽好——徐白這樣想道。


    她應該高興才對,她理解了謝平川。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徐白的心裏很難過。


    難過到連“哥哥”也不想叫了。


    徐白以十五歲的年齡,思考著想不通的事情,身邊又無人幫她答疑解惑。加上初三學業越發繁忙,她也沒空纏著謝平川,等到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是這一年的五月份。


    綠草如茵,雜花生樹,天氣變得更暖和。


    徐白獨自一人在書房裏寫作業,透過藍色的百葉窗縫隙,她看到謝平川從院中經過,手上提了一大包的東西——他好像剛從超市回來。


    但是謝平川沒有立刻回家。他把塑料袋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然後彎腰拎起了什麽……他拎起了徐白家的那隻貓。


    那隻貓擋住了謝平川的路,宛如一個毛絨絨的掛鉤,撲在了謝平川的褲腿上。


    徐白見狀,忍不住出門了。


    或許是因為寵物隨主人,徐白的貓黏在謝平川懷裏,一雙貓耳豎得筆直,腦袋在他的胸口磨蹭。不過因為貓爪沾著泥土,它弄髒了謝平川的白襯衫。


    謝平川有輕微的潔癖,他不是很想抱這隻貓。看在它主人的麵子上,他勉為其難沒有放開它。


    徐白剛一出現,謝平川便道:“來,你的貓還給你。”


    徐白從他手中接過貓,心裏的話脫口而出:“還有不到一個月,你就要出國了。”


    她若無其事道:“聽說加州理工……學業負擔挺重的,你加油啊。”


    言罷,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平川順勢握上她的手腕。


    徐白猛地抽回了手。


    謝平川隻抓到一團空氣,因此他抬起手又放下了。近兩個月來都是這樣,他們的關係不比從前,偏偏徐白還沒有長大,謝平川有一些話,不能和她挑明了講。


    謝平川把話題帶回學業上:“你也快要中考了,最近別貪玩。”


    他沒問她別的事情,關心的都是學習:“等你升入高中部,想想要上什麽大學,假如你打算出國,記得來找我。”


    徐白明知故問:“找你幹什麽?”


    謝平川坐在了一旁的石椅上。他從塑料袋裏取出一袋糖果,然後把那袋糖果拿給了徐白:“當然是輔導你,還能對你幹什麽?”


    徐白就坐在謝平川的對麵,她看起來有一點頹廢,趴在桌子上沒有接話。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謝平川和她相處的時候,的確是在扮演哥哥的角色。


    平常用一顆糖就能哄好的徐白,今天用一袋糖果都哄不好了。


    謝平川見她頹廢如一條鹹魚,終於問了徐白一句:“你最近怎麽了,有什麽煩心事?”


    以他那直男的思維,很難理解少女的內心,所以他接下來說的是:“沒人欺負你吧,你們班上的男生……”


    徐白打斷了他的話:“沒人欺負我。”


    她意有所指道:“是我自己想不通。”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拍響了桌子才說:“謝謝你照顧我這麽多年。”


    語畢,徐白抱著貓跑了。


    留下謝平川一個人,在院中靜坐了良久。


    時間如流水般靜靜淌過,六月在眨眼間悄然來臨,院子裏的夾竹桃和美人蕉都開花了,花朵嬌豔欲滴,似乎比往年開得更好一些。


    徐白結束中考的那一天,恰逢謝平川一家正式出國。


    那一天來了很多人,巷子裏從沒那麽熱鬧過。


    客人們多半是謝平川家的親戚,還有從美國趕回來的朋友,混雜著幾個謝平川的同學——或許是因為人多口雜,徐白家的貓受了驚嚇,還撓傷了徐白的父親。


    徐白的父親把那隻貓關進了籠子,同時和他的妻子說:“老婆,我得去醫院打個針,今天人多,你別把貓放出來,傷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徐白的母親聽見以後,走過來問了一句:“撓到手了嗎,嚴不嚴重,我陪你去醫院吧。”


    她的丈夫擺了擺手,不甚在意道:“沒事,一點小傷,你在家陪女兒吧。”


    他一邊穿著外套,一邊歎了口氣道:“謝平川那孩子要搬走了,小白指不定有多難過呢。”


    這話說得沒錯。


    此時此刻,徐白抱著一個塑料罐子,蹲在謝平川家的後院門口。


    罐子裏裝了九百九十九隻千紙鶴,她整整折了一個多月,每天至少折二十隻,終於在昨天晚上收工。


    她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一個謠傳,說是九百九十九隻千紙鶴可以保平安。她又聽說美國是一個不禁槍的地方,抽大麻都是合情合理的,亞裔比黑人更容易受欺負……她聽了很多負麵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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