徳晟在帝都東西磚塔胡同裏尋摸了一處地方,這是條老街,還沒有改造,街麵的很多門臉兒已經延續了好幾代。隻因這巷子曆史悠遠,曾有藝術家、曆史學家、古文物專家等等一些家們聯名上書,要保留悠久的古巷街道和文化,這磚塔巷才得以暫存至今。


    這條巷子,背離鬧市,清靜,閑情,古韻幽雅,街麵都是低矮平頂房,帶著破舊滄桑的殘跡,已不見曾有的輝煌喧景,離時尚遠矣,離科技得繞大半個北京城,離信息更是甩出八條街,漸漸的這條少有人問津的巷子就成了傳統手藝人的集聚地。


    這裏的每個門臉兒都有自己的講究和說道,一般人你不明白,明白的人才能慧眼識緣。


    其中就有正宗的老字號食店羊臉兒居,別看門臉兒寒陋簡單,可他家的羊湯從祖上嘉慶年間傳到至今已是第八代傳人了,那口能盛下一條漢子的大鐵鍋息息煤火就沒斷過,每天就定量熬製那一大鍋,賣到鍋底五分之一處扣蓋封爐,剩餘的做為底料明天添料加水接著熬,你要是來晚了,對不起還就沒有了。


    很多款爺們起早開著豪車擠進巷子口坐著小馬劄蹲店等著,就為了喝一口他家的羊湯,那一口喝下去據說就是嘉慶年間的古老味道。


    還有就是鋦碗李的通鑼鋪,這鋦碗李做的就是鋦碗的手藝活,也是祖傳的。


    早年間家裏碎個陶碗都得找鋦碗師傅再給修補上,鋦好的碗平整光滑滴水不漏,那還真叫個手藝,到如今誰家碎個碗還鋦呀,順手就扔垃圾桶了,可就有懂行的,專本敲碎了碗捧著找到鋦碗李,花大價錢求他再給縫合上,要的就是這手藝和收藏價值。


    再有就是祥服雲的裁縫鋪,這家裁縫鋪不做一般的衣服,更不做當今時尚的服裝,它是一家隻做絲綢絹鏽的滿服、袍褂和旗袍,每件成衣從開剪到縫合刺繡都是一針針手工完成,連紐扣都是布料編織成型再用最小號金頭針鑲嵌在衣袢上,那講究!


    一件女式雙鳳呈祥的滿式氅衣要用時幾個月甚至半年的時間才能完成,最後還要給你配上一雙花羅金縷繡花鞋,這一套的價錢比名牌夏奈爾還要高飆出不知多少成,一般人穿不起,就是穿著也沒什麽實用之地,隻當個國畫瞄一眼。


    來祥服雲定做成衣的都是富商的老婆、小三兒或千金,要的就是厚重的底蘊、瑰麗的富實、與眾不同、獨一無二。


    這裏的店麵都帶著濃重的分量與文化,走進這條小巷子就像走進一道悠遠的曆史,這種景不多見了。


    可徳晟偏偏不長眼的把公司門麵選在了這兒,尋摸很久了,這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是個鄰街的住家,能當店麵還能住人,原來是個破舊豆腐坊,主人不幹了,出租他用,租金實惠,徳晟一眼就定下了。


    小屋大概裝修一下,緊後麵塞了一張木板床,前麵辦公,一舉兩得。


    失戀者聯盟,這幾個時尚亮彩的大字招搖的掛在巷子口深處,與傳統參差交碰,晃得老巷裏的手藝爺們睜不開眼。


    “定子,就咱倆人手不夠,再招一個,怎麽也得像模像樣的必備齊全,才對得起這個名頭。”


    徳晟的一句話,定子大筆一揮撰出一個招聘啟事。


    你失戀過嗎?你尋死過嗎?你情殺過嗎?別緊著實施,先加入我們的失戀者聯盟,定能滿足你誓死忠義、嗜殺如仇的願望,還連帶賺個豐厚財源奪回至尊無上,何樂不為!加入我們的隊伍,就是秉承了驚世傾城的道義精神,讓我們扛起這竿大旗乘坐著通往希望的列車,掀起轟天巨響霹靂雷鳴,讓眾人仰望,百獸齊跪,花草垂拜……用我們大無畏的身軀換回平靜純粹的新世界……


    徳晟瞟了一眼招聘啟事,“我操”一聲甩一邊,再沒敢看第二眼。


    定子亮著眼珠子問:“哥,這樣成嗎?”


    “你這是作死的節奏。”徳晟咬咬牙:“成,想勵誌走這行,還真得存著勇往作死的奉獻精神。”


    招聘啟事貼出兩天後,一個身形瘦如麻杆的年輕人敲開了門。


    定子扒頭就問:“幹嘛的,是準備好作死的嗎?”


    年輕人驚悚的一咧牙:“沒……沒呀,我幹嘛作死?我、我是來應聘的。”


    徳晟問:“你失戀過嗎?”


    年輕人收起驚悚的滿嘴牙,不漏齒的羞澀一笑:“不瞞你說,還沒有,我正熱戀著呢!”皮色微紅,眼目放光,麵容無比幸福狀。


    徳晟失望的靠回椅背。


    定子瞪眼一句:“你這是給餓漢子上眼藥來的是嗎,沒看見金字招牌嗎——失戀者聯盟,不識字呀!”


    徳晟無興致的回一句:“小哥,等你失戀八回無處可去的時候,你會哭著喊著爬進這道門,那時候我們才是同道中人。”一揮手:“回吧!”


    年輕人撓著頭皮出了屋。


    轉天又來了一個中年男人。


    定子剛要開口“你想作死嗎”,徳晟急忙擋住先開口:“你是來應聘的嗎?”


    “是啊,我剛看到招聘啟事,就緊著來了,別說這啟事有點兒意思,我都應聘多少家了,還沒見過這麽有個性的公司。”中年男人哈哈樂著:“還要人嗎?我沒來晚吧?”


    徳晟平平一句:“你來的正是時候。”


    “好……那就好,您還別說,三十六行八班苦役連帶精細手藝活兒我都幹過,甭管是玩兒體力還是耍腦瓜兒我樣樣精通,準保兢兢業業在所不辭,您用了我就等於擁有強兵悍將抵得住千軍萬馬……”


    徳晟鼻腔裏一哼:“你可真是個通天知地的全能人才呀!”


    “那是,您還別不信,老實巴交蹲坑看門的活兒我能幹,砸場子拆牆扒洞的差事我也在行,甭管打家劫舍、殺人越貨、渾水摸魚……隻要您招呼一聲,我立馬擼起胳膊跟你走……嘿嘿……隻要您喂飽了我,啥活兒我都給你頂著。”


    徳晟皺眉,看著那張滿褶子的笑臉眼暈。


    定子一聲喝住:“誒,醒醒,琢磨什麽呢!我問你,你失了幾次戀?離了幾次婚?這刺激不小啊!”


    男人眨眨眼兒:“什麽刺激?我……我沒失戀,我幹嘛失戀?我已婚,至今未離,怎麽的,啥意思?”


    徳晟哼聲問:“你是說你活得挺美滿?”


    “那是,相當的美滿,眼麽前兒就想找個工作尋摸倆錢花。”


    徳晟又問:“那你在婚姻感情上就沒受到過傷害和打擊?”


    男人輕蔑一笑:“切,誰能打擊到我那算是邪性了,不瞞您說,這輩子活到這會兒我都不知失戀是什麽滋味,我隻戀愛沒失戀,經我手的甭管老娘們兒還是小姑娘都得隨我心思,喜歡的我就使喚著,沒熬頭兒的玩夠了就甩了,就這會兒把著炕頭媳婦兒私下裏還有三四個相好的隨我擺弄著。”自得的甩一下大分頭:“招來即歡,揮之即去,這叫男人的本事……”


    徳晟眉頭緊蹙,眼底冷徹寒光。


    定子怒目,喝聲大嚷:“滾……你丫是來找摧的!”


    男人慌頓:“這……這是幹什麽,好好的說著話幹嘛翻臉呀……”


    “滾,再不滾我廢了你,我給你拿拿龍,摧你個滿地噴血,叫你本事……”說著話抄起牆角的馬劄就要往腦袋上摔,男人“媽吔”一聲嚎,抱腦袋撒丫子竄出屋去。


    定子扔下馬劄,胸脯還在喘。


    徳晟垂著眼簾,眉頭舒展開。


    接下來倆人眼珠子對瞳仁,相對瞪了好幾天,再無一人上門應聘。


    定子思歎:“晟哥,你找的這地界兒忒冷清,缺人氣兒,備不住趕個鬧市區就好辦了。”


    徳晟安慰:“咱又不是賣服裝開飯店,用不著和別人紮堆兒湊熱鬧,咱要的就是這個響當的名頭,這世上有99.99%失戀的人,隻要其中的1%尋到路子找上門來就夠咱買賣的,別急,萬事開頭難,耐心等著。”


    徳晟輕歎:“我這幾年的積蓄都墊在這個破大的門麵上了,盡心而為,就是沒個結果也算是心誠意盡,無以他求。”


    徳晟回想在京這幾年的漂泊掙命,感慨!


    “定子,你知道我德姓的來曆嗎?”


    “怎麽的,你的姓還有什麽深刻究原嗎?”


    徳晟淡笑,目光悠遠:“據我祖爺爺念叨過家譜,說我們家祖輩本是正黃旗愛新覺羅的一員大將,正宗的滿人皇族,輪到我這會兒已是第三十八代後裔傳人。”


    “呦嗬,這麽大的家譜呢,沒看出來呀!”定子虛眼兒笑。


    “你還別笑,這就如同英國統轄疆土的大吏侯爵,自身就帶著貴族血統,曆代相傳,終始不變,這根脈的東西到頭都帶著分量,凡輩人等想裝都裝不出這氣度。”


    “哎呦喂!晟子,我眼拙,合著這麽些年我愣是沒瞧出來你毛細血管裏淌著貴族的血,小的失禮了。”一弓腰,雙手垂膝,做了個俯首恭拜的姿勢。


    徳晟抬手輕輕一揮:“罷了,免禮!”


    我操,你還真不謙虛!


    徳晟悠然沉思:“據說我祖輩爺聽令皇上的指派率領人馬出守邊關,與匈奴作戰,後因後備不敵失守疆池,被皇上貶派西關無毛之地,連下列兵徒拖家帶口遷離京城千十公裏外的地方安營紮寨,這地界兒就是現在的內蒙,自此這波人再沒能回到本籍家園,愛新覺羅的名號隨後改姓為德。”


    定子恍然:“你這德姓夠深遠的,要不是如此,敢情你也是京城首地的一份子。”


    “要不怎麽說呢,人命在天,打我祖輩爺爺的爺爺的那輩上就注定我今後的路了,想我也是皇城根兒的正宗後裔,居然落得在京城無立腳之地,我大學畢業在這飄了這麽些年,換了幾家公司,最後還趕上一個卑恥拙劣的老板。”搖頭歎氣:“活到今日已沒了祖輩榮耀身份,丟了正旗人的皇室血統,在自家的領土卻要和別人爭得一席生存之地。”


    定子悲憫感觸:“嗨,啥也別說了,說了都是淚,晟哥,不光你有榮耀家史,我小定子命根兒也硬著呢,據我祖爺爺說……”


    徳晟扭頭:“怎麽,你也有祖爺爺?”


    “操,興你有就不興我有啊,不然我打哪來的。”


    也是,徳晟點頭。


    “據我祖爺爺說,我祖上本是天津衛說快板兒的藝人,名氣大著呢!著實輝煌了一陣子,那時多少人捧場子坐戲台,圍著茶桌看我祖爺爺說快板兒,我祖爺爺一直想找個傳承的人,可到死也沒如了願,你說我家老爺子要是傳承下來,到這會兒我也是什麽曲藝家的紅門後裔了。”


    徳晟輕輕點頭:“合著咱祖輩都挺爭臉,輪到咱就沒落了,闖個天怎麽這麽難呢!”


    定子哀歎:“得嘞,先別闖天了,咱讓幾個女人就搞得落魄失意的德性,先搞定眼前這個宏偉事業,也算為祖輩爭回臉。”


    徳晟燃起一支煙默默的吸,思慮他從頭到尾走過的路。


    正相對感慨著,推門進來一個年輕女子,倆腦袋同時扭動盯向女子。


    女子麵目緊繃,嘴角勾著一彎怨憤,目光厲寒。


    倆人一怔,這女的是幹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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