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合計約上百萬人,在這些人裏,城主可以稱得上土皇帝。我過去對這裏沒怎麽關心過,所以了解有限,隻隱約記得城主叫沐蓮,是個極有手段的鐵血硬漢,沒想到離城之前自己還能跟他見上一麵。


    隨著駱駝隊越來越近,我慢慢看清這些人的臉,其餘人全是普通布衣,隻有一人穿得金燦燦極為華貴,頭戴鬥笠白紗遮臉,姿態端正的坐在駱駝椅上。


    越靠的近,我就愈發好奇他的臉,隻因那身形實在像極了一個人。


    巧的是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將對方臉上白紗給吹了起來,我如願看到他閉著眼睛的側顏,立刻如晴天霹靂,腳下踉蹌幾乎跌倒。


    城樓上有人下來迎接,駱駝維持著護送隊形緩慢入城,大門再度被關上。我心情卻久久無法平息,那張臉……現在出現在這裏,絕對不會隻是巧合!


    天亮後我心情複雜的回到城內,清晨小販們開始販賣各式早餐,一時間麵香、肉香彌漫整個大街,勾引得我肚子開始咕咕叫餓。痛苦的想再這樣下去,別說是去中原,恐怕還沒出城就已經餓死在這裏了。


    食物和錢都是很現實的問題,沙陀城乞丐不少,能維持生計的卻不多,更何況要我去依靠路人施舍過活,比直接殺了我都難。但是想要這裏尋份事做,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幾貫錢從市場買個奴隸回來,任勞任怨且一輩子忠誠無二,小鋪子老板自然不會再去花這冤枉錢。街頭賣藝?缺乏一技之長。擺個小攤做個生意?苦無本錢。


    可笑我過去一直順風順水剛愎自用,落難時才知道竟是如此無能。現實落魄如此,心裏卻還偏記掛著城外驚心一瞥,時間過得愈發煎熬,簡直度日如年。


    在街上流浪了一天,也餓了一整天,始終沒能想出個正經謀生手段。


    第二天清晨,正當我準備出城尋找吃食時,一個中年男人突然出現在我麵前,驚恐的瞪著眼睛道:“銘香?你當真是銘香?”


    銘香?這是個陌生的名字,不過看他表情,似乎是認識這具身體的人,腦中靈光突然一閃,點頭道:“沒錯,是我。”


    對方驚得倒退兩步,隻差沒有落荒而逃,結結巴巴道:“你、你居然沒有死?還是說……現在的你其實是幽靈化成的?”


    我笑起來,“大人說笑,這晴天白日哪兒來的幽靈?”


    此人看起來不超過五十歲年紀,皮膚保養得相當不錯,再加上衣著打扮,家境想必小康,再加上我這具身體本是城主的侍女,叫他一聲大人想必錯不了。


    男站著不動,過了很久才鼓起勇氣伸手試探我鼻息,確定是活人後長長舒了口氣,神情陡然變得嚴厲起來,“既然如此,為什麽這麽多天都不回沐府做事?難道是想逃跑?”


    沐府?!我背著手,不動聲色的將鳥兒藏入袖中。


    我道:“我除了沐府,哪裏還有別的去處?”


    焚音來了,目前身份是沙陀城的城主沐蓮。而我死了,目前身份是城主侍女。命運不管當事人怎麽想要怎麽做,都任性的將我們攪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隻知道焚音來了沙陀城,我想見他。至於見了他做什麽,沒想過。總之不會堂而皇之的暴露身份,去像個怨婦一樣當麵質問他為什麽背叛,更不會淒淒哀哀的去哭求原諒,讓他帶我回紫微宮。


    這便是所謂的緣份吧!雖然相遇地點不對,命運卻讓我們再次相遇。梵音,為什麽要來沙陀城,是知道我已經死去的消息了麽?還是說你不相信,非要親眼看著我死才會甘心?


    路上偶遇的人是沐府總管,姓季,名字不詳。據說,他是親眼看著我屍體被抬走的,因為管轄範圍內出現這樣的事,所以沒有聲張,隻對外宣稱銘香返鄉探親。至於那施暴的侍衛,已經被逐出木府,三代不準錄用為官。這種懲罰在他看來已經夠了,因為銘香不過是個小小的奴隸,於季總管而言,奴隸甚至比不過府上一件花瓶、擺設甚至花草,死就死了,他憤怒的隻是規則被挑釁而已。


    沐府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座落在城中最繁華的中心地段,一大片高大建築平地而起,門口赫然立著兩尊石獅,將周圍平矮房屋襯映得寒酸無比。


    進門前,季總管不忘再次威脅恐嚇,“進府後,要把嘴巴給我閉嚴,之前發生的事一律不準跟任何人提起,如果敢泄露出一個字,小心你的性命!”


    我點頭做乖巧狀,“總管放心,小人明白。”


    這是一場在梵音眼皮底下玩耍的冒險遊戲,為了不讓自己重蹈覆轍,我要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不能露出絲毫破綻。


    帶著我繞到後院,我們來帶到一間小房子裏,季總管看了看我臉色,不怎麽情願道:“你以前那間房子已經清理了讓給別人住,從今天起,你住這間。城主昨天回來了,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你呆在屋子裏好好休息,沒事不要在園子裏亂晃,我會讓人送飯過來。”


    我說:“好。”


    他斜我一眼,糾正,“怎麽在外麵兩天,連禮節都忘了,以後要說是。”


    我立刻改正,“是。”


    他關門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在房間,確定人走遠了,我立刻開始翻箱倒櫃的搜索,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找到幾塊點心果腹。


    我將鳥兒放出來透透氣,又碾碎些餅屑喂它,雖然傷未痊愈,看起來卻精神許多。這是隻極通人性的鳥兒,知道誰在為它好,將它藏在袖子裏,一路走來居然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響。


    它吃飽後,一瘸一拐的走過來,用小腦袋軟軟的貼著我的手心。


    我仔細看這小家夥,長得還挺好看,便道:“你翅膀折斷,恐怕難再飛翔,但是我不希望你放棄,以後就叫你振羽吧。”


    它身體抖了下,似乎聽懂了我的話。


    “不要難過,我比你還慘呢,被最愛的人背叛了不說,還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咱們也算是同命相連,等我以後有了能力,一定設法幫你恢複。”


    小東西眼中似乎也有悲哀流露,衝我發出啾啾的安慰聲


    我找了些碎布塞在盒子裏,同它道:“以後我不在的時候,你就呆在這裏,不要出去別讓人發現了。”


    “啾啾……”


    “放心,有我在的一日,便不會拋棄你。”我用手指按按他的頭,心裏長長歎了一口氣。


    快到黃昏時,有人送來了飯菜,餅和醬,還有一碗稀粥。雖然前途未知,卻至少還有飯,總好過在大街上流浪。


    眨眼在木府已經呆了七八日,總被吩咐做些打掃之類的清潔工作,並沒有機會見到梵音。府上有涼曬草藥,趁人不備我偷取了些回來,全部用在振羽的傷口上。


    府上侍女很多,累計見過的就有五六十個,長相或清秀或豔麗,竟無一人是普通姿色。我這具身體也不過十幾歲年紀,臉洗幹淨後比起別人略遜色些,眉間生著一粒殷紅胭脂,看起來非常乖巧,不知道是不是借屍的緣故,臉上總透著股蒼白的憔悴氣息。


    半個月後,我身體已經徹底恢複正常,振羽也能很快的走路蹦跳,隻是翅膀折損太重,仍不能飛翔。


    這天,在一個毫無防備的日子裏,我見到了焚音,還有……赤猶雪。


    我在園子裏打掃落花,看到一個白衣侍女慌張無措的跑進來,焦急萬分的詢問道:“姐姐,你可曾看到一隻鳥?”


    我立刻愣住,緊張道:“什麽鳥?”


    她兩手貼在胸前,用手指比劃道:“一隻金色的小鳥兒,這麽大的,翅膀受了傷,隻能蹦不能飛。”


    必是振羽無疑了,我心中格登一聲,臉上卻裝得鎮定,“方才好像是看到過,出什麽事了?”


    女孩忙懇求道:“求求姐姐,快告訴我它去了哪兒,那是小姐的寵物,本來已經丟了些時日,今天不知道怎麽的被人看到回來了,小姐正在為此大發雷霆呢。”


    我心亂如麻,隨便指了個方向給她,“似乎往那個方向去了,你不妨去找找看。”


    女孩急忙離開,我連忙放下掃帚,也在院子裏找起來。花叢裏,屋簷下,甚至每個房間都推開察看,四處都尋不著振羽。我隻恨出來時未將它帶身上,也不會被人發現了去。它一向很乖,聽我的話從不出門,定是有人進房間翻找東西才發現的。


    那個繡花的女人那麽歹毒,如果再次落到她手裏,後果想必不堪設想。


    正煩躁著,居然再次碰著那白衣侍女,她臉上愁雲已經散開,喜笑顏開的衝我道謝,“謝謝姐姐指點,我終於抓到它了。”


    說罷捧著兩隻手給我看,鳥兒羽毛亂蓬蓬的,竟是連眼神都是散亂的。


    我伸出欲搶奪,卻被侍女輕巧避開,她好奇道:“姐姐,你這是打算做什麽?”


    我壓著怒氣,沉聲道:“把它交給我。”


    她立刻將手避在身後,搖頭道:“不行,不行,這是小姐命令我抓的,如果不能再它回去,我會死的!”


    我握緊拳頭慢慢放開,“你把它送回去,它也會死的。”


    侍女愣了下,連忙解釋道:“姐姐放心,小姐對它可寶貝的很呢,失蹤的這幾日,整天為此茶飯不思。如今回來了,隻會對它更好,怎麽會折磨它呢。”


    我憤怒道:“折斷它的翅膀,還在它身上繡花,這樣毒蠍心腸的女人,怎麽可能會突然善待於它?”


    “嘖嘖,這話還真不像是一個小小侍女嘴巴裏說出來的。”有個美妙的嗓音突然出聲嘲諷。


    侍女立刻下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雙手捧著鳥兒連頭都不敢抬。


    這聲音,巧得很,竟然也是我所熟悉的——赤猶雪。這沙陀城究竟什麽風水,居然將我所牽掛的人全部都聚齊在這裏了!


    我回頭,看著眼前明豔動人的赤猶雪,她穿著華麗的紅袍子,手裏拿著鏽花針和絲線,還是那麽美豔,漂亮得令人轉不開眼。


    而我,身著粗糙的侍女服,手被花刺紮得血跡斑斑,當真世事難料。


    她方才的話是用來諷刺我的,但是眼神卻不屑多看我一眼,旁若無人的走過去,將侍女呈上來的鳥兒抓在手裏,刻意伸到我麵前,拖長了聲音慢悠悠道:“這是我的東西,我想怎麽對待它都行,旁人都沒有資格說話,你說是不是,鳥兒?”


    纖長如玉的五指驀然在我眼前收緊,振羽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我心也跟被那聲音劃出一道血跡。


    赤猶雪用手背掩唇,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疼了吧,讓你乖乖的留在我身邊,你偏不,非要不聽話偷跑出去,看看,又受傷了不是?來,乖乖,姐姐替你縫縫傷口,別又讓人背後說我總是虐待寵物……”


    “你,”我幹澀的叫出聲。


    赤猶雪停住腳步,懶懶的回我道:“什麽事?”


    我用幾近卑微的語氣道:“你能不能放了它?”


    “不能,”她一口拒絕,“還有別的話要跟我說麽?”


    我咬了下舌尖,任由血腥味兒在嘴巴裏肆意泛濫,良久才艱難道:“沒了。”


    不待我說完話,赤猶雪便早走了,隻留下空蕩蕩的走廊給我。


    “姐姐,”侍女站起來輕輕拉扯我的袖子,小聲道:“你膽子好大,竟然敢跟小姐那麽說話,雖然她這次沒有責怪你,不過以後注意點吧,她……殺起人來不眨眼的。”


    我比誰都了解赤猶雪,所以才沒有堅持下去。對不起振羽,對不起你給我的信任,我想救你,但實在有心無力……


    晚上,我做了個夢,梵音來看我,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衝我微笑,似乎在說神秀還好麽,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保護你。


    我卻木然看著他,笑不出也想不出要說什麽。我們就這麽對視著,一直到夢境淡去。


    我心已冷,且萌生恨意,再多溫柔也暖不回來。更何況,還是過去的、夢裏的溫柔,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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