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風吹起曳地的繁複裙擺,我提了提繁重的裙子,輕聲應話道:“現在離婚典開始還有一個時辰,你們來的好早啊……”


    修明神君低笑出聲,語聲溫潤道:“木肴上神沒有見過你,想來早些沾沾新娘的喜氣。”


    我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紫微星君似乎頗為辛苦地在冥界各地遊蕩,那段時間的修明神君不知所蹤,作為修明的手下,紫微星君遍曆冥洲八荒,勞心勞力地尋找著他的上司。


    而今修明神君毫發無損地出現了,還有閑心和空當參加婚禮,想來紫微星君應該也是很欣慰的。


    木肴上神複又靠了過來,繚繞仙氣的廣袖被晨風吹得微偏,修長的手指搭在扇子柄上,含笑道了一句:“話說回來,便是放在四處皆美人的天界,這位新娘的容色都能輕易排上一二位。”


    他退後一步,用手肘戳了下修明道:“不愧是夙恒,竟然找了個這麽漂亮的。”


    我雙頰微紅,準備道別的時候,又聽木肴上神說:“難為那些接到喜帖後哭著也要來參加婚典的仙女們,看到慕挽以後,恐怕又要自卑地碎心了。”


    言罷,他又道:“對了,忘了和你介紹,夙恒在天界昆侖之巔修法的時候,我們恰好和他做了一段時間的同窗……”


    其實這個時候,我應該含羞走掉,可是雙腳卻像是定在了台階前,忍不住想問一些有關夙恒的事。若是可能,我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他所有的事我都想聽。


    我提著裙擺的手鬆了開來,抬眸看向木肴上神,輕聲問道:“我聽說昆侖之巔教習極嚴,所學的精妙道義豐富又深奧……可是為什麽君上他,隻待了五百年?”


    清岑天君原本隻是靜靜地站著,似乎不打算開口說話,聽了這個問題以後,他聲線淺淡應了一句:“夙恒學什麽都快。”


    木肴上神攏了攏袖口,唇角上揚接話道:“夙恒是學什麽都快得不像話,但清岑和修明也不像話,卻都待了有幾千年。”


    他頓了半刻,收了手中的扇子,誠懇地續道:“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有一次夙恒去蒼遊雲丘,幹淨利落地殺了幾隻闖入天界的狂躁瘋魔,那日卻也正好是天後廣邀神女仙女,在蒼遊雲丘共賞大般若花的好日子。”


    他攤開兩隻手,任那長袍的廣袖垂下,彎著唇角說道:“你也知道夙恒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俊臉,那日天界多少神女仙女都伏地獻上了芳心,昆侖之巔指明給夙恒的傳情信鳥,每日都多得鋪天蓋地。”


    木肴上神話中帶笑,我卻聽得有些不舒服,這種吃醋的感覺並不好受。


    隔了半晌,我抬眸看著他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我的心意比起上界仙女,應該隻深不淺。”


    修明神君淺笑一聲,搭了一腔:“這麽久以來,我也沒見過夙恒對哪個女仙上過心。”


    我也跟著笑了笑,低頭沒有應聲。


    和這三位神仙道別以後,我徑直走入了廣坤殿,再過一個時辰,這裏就會舉行夙恒和我的婚典。


    晨光熹微,天邊的彩霞染盡了淺紅色。


    我安靜地坐在高座華椅上,聽著身旁的女官們重複各種事項,腦子裏卻在無意識地分神。


    我知道夙恒在三界各地遊蕩了幾千年,上至天界的昆侖之巔,下到冥界的斷祁荒原,可是除此以外,便再複無一所知。


    我和他的過去不曾有絲毫交集,他的所學所精,淵博奧義到我甚至不能懂其表意。


    我曾因此而難過,漫漫長夜裏抱著被子窩在床角,想不通他為什麽會喜歡我。


    所擔心的莫過於,他看上的隻是我生來就有的這副常被盛讚的好皮相,後來又窩在他的懷裏覺得,哪怕他隻是想要一個順遂心意的床.伴,我也滿意滿意甘願陪他。


    廣坤殿內蒼茫空曠,垂吊在橫梁上的金玉宮燈如晝煌煌。


    嫁衣裙擺上繡著瑰麗的紋彩,我低頭看著那繁複的織工,聽得掌宮女官言及婚典要務,覺得剛剛戴上的那頂綴滿暗色珍寶的花嫁頭冠,壓得脖子有些累。


    日晷偏移了一刻鍾,女官們終於完成了交待,為首的那位默了一小會,緩聲同我道:“君上已從迎接天帝天後的南門移駕到廣坤殿的內殿,殿下若想和君上在婚典前見麵,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我提了裙擺站起來,想也沒想便向內殿走去。


    穿過金碧輝煌的寬敞正殿,一路踩在鋪了軟毯的烏木地板上,腳步寂然沒有聲響,唯有內殿的銅漏滴答幾聲,隱約伴著極低緩的人語。


    晨光拂進窗欞,熏香氣味淺淡。


    廣坤殿內殿的正中央,夙恒一身暗紅衣袍坐在檀木長椅上,我瞧見他的那一瞬,雙眼一亮就想跑過去,卻在抬步的時候,感到自己的心跳像是突然停滯了一下。


    他的身邊,站了一位紅衣女仙。


    那女仙周身雲氣繚繞,臉上蒙著一層淺色的麵紗,素手凝白如脂玉,正伸進了夙恒的衣領內。


    那層麵紗下,隱約能瞧見她完美無缺的容顏。


    饒是沒有摘下麵紗,也可以輕易猜出麵紗之下該是有一張何等出挑的臉。


    三界之內無人有能力強迫夙恒做任何事,而那位女仙正在做的事,隻可能是出自他的意願。


    我伸手扶著烏木長柱,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那紅衣女仙移步過來,舉足處翩然若步步綻開盛放的蓮,身姿更是說不出的單薄曼妙,那是嫋嫋扶柳般的綽約窈窕。


    她立定在我麵前,聲音也極為悅耳動聽道:“你就是慕挽?”


    我的指尖抵在長柱的雕紋上,喉嚨澀疼得厲害,輕聲回答她的話:“你又是誰?”


    她笑得宛若銀鈴,抬步靠近幾分,精巧難描的美目定定看著我:“嗯,我是真正嫁給冥君的人,你說我是誰?”


    我感到胃裏有些惡心,卻明白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吐出來。


    靜了半刻,我抬頭看向夙恒,低聲問他:“既然在天界有了中意的女仙,為什麽還想娶我?”


    夙恒聞言終於站起身來,他緩步走到我麵前,抬手攬過那曼妙天女,語聲淡淡地對我道:“不讓她知道我預備成婚,她還要躲我躲到什麽時候。”


    我默不作聲地低下頭,以為自己會嚎啕大哭,卻發現並沒有眼淚可以哭出來,隻是心口有割裂般的鈍痛,讓我難受得像是要碎掉。


    廣坤殿內安靜且空曠,我無力地扶著烏木柱,感到冷汗劃過額頭。


    紅衣女仙又傾身挨近了些,雙眼眨也不眨地打量我,隔了半晌方才低聲道:“這隻狐狸精長得可真漂亮……”


    她拉開臉上的麵紗,鬆手後麵紗飄落在地,目光倏爾下移,接著停在我的胸前,“嘖嘖,身材也好的沒話說…….”


    爾後,她拉著夙恒的手,眉眼彎如勾月,兩頰淺生梨渦,壓低了聲音緩緩道:“纖腰長腿,膚白勝玉……可是除了這些,你還可以拿什麽和我爭呢?”


    我啞著嗓子答道:“我不想和你爭。”


    紅衣女仙微微挑起眉梢,眼角餘光跟著瞥了過來,“因為知道自己爭不過我,隻是空有一副表相麽?自知之明倒也算是可圈可點之處,冥君對我的情誼之深,你自然是難以知曉。”


    我茫然看著殿前,窗外晨色正好,心裏卻空了一半,我抬手搭上自己的額頭,閉著眼睛道:“愛欲莫甚於色,凡人說以色事人,色衰則愛遲,可我到死都容色不改……”


    我睜開雙眼,輕聲添了一句:“也抵不過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殿外春.景明媚,繁花成片疊開,我摘下頭上的嫁冠,蹲下來極輕地放在地上,扶著長柱站起身,全身冰涼地看向夙恒,“我記得從前曾經和你說過,假如有朝一日你喜歡上了別人,我一定不會糾纏你……你既然無意於我,我還有什麽好爭的。”


    我轉過身踉蹌向前走,手鬆開長柱後,才覺得雙腳輕.浮無力,“隻願君上燕爾新歡,並蒂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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