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丈外跪伏在地的閻王到抽一口氣,仿佛聽聞秘辛又不敢聲張。


    我怔怔然望著師父,在這一瞬嗓子發啞,想開口說些什麽,卻發現淚水盈滿了眼眶,喉嚨酸澀的厲害,一眨眼淚珠掉了下來。


    我抬手捂上眼睛,不想讓他們任何一個人看見我哭,心裏一片茫然,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周圍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和花令,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信我們,靜了半晌,也隻是啞聲問師父:“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我以為你會相信我。”


    ☆、第84章


    江水湍急,霧氣氤氳,淩風枝葉颯颯輕響。


    “我從前隻知道容瑜長老劍術高超,卻沒想到原來信口胡言的本領也是一流……”花令拽過帶著倒刺的長鞭,一雙剪水明眸寒光凜冽,“倘若真如你所說,你和月令有見不得光的私情,試問君上怎麽會留下你的命?”


    她揚起下巴,惡意滿滿地譏笑道:“魂飛魄散抽筋拔骨,容瑜,你早就死了千百萬次了……”


    跪在地上的閻王渾身一顫,他身後的幾位判官將臉麵伏得更低。


    “還敢放肆!”莫竹長老一甩袖袍,抬手拍向身旁的岩石,岩石應聲碎成幾塊,他本人似是已經怒到了極致:“身為冥洲王城的花令,竟敢用這種語氣和長老說話,目無尊卑氣焰囂張,眼裏可還有冥界法典!”


    話音未落,花令側眼瞥向莫竹長老,紅唇一挑笑謔道:“哎呀,真是有趣,我看你不僅眼睛不大好用,連腦子也遲鈍了不少,你不去查明那個藍衣判官身上有沒有魔性,不去推敲那隻饕餮是怎麽從封印裏跑出來的,反倒揪著我和月令不放。就憑你的見識和能耐,遲早要從長老的位置上跌下來……”


    花令的話尚未說完,冥洲王城的侍衛已經提刀站在了她的身側。


    莫竹長老微抬了眼皮,冷聲下令道:“把花令帶回冥洲黑室,鞭刑一百,我看這丫頭還怎麽嘴硬!”


    藍衣判官依舊跪在莫竹長老的腳邊,他的眼中猶有驚悸之色,聽了莫竹長老的話,俯身磕了個響頭,嗓音雖沙啞,卻充滿了感激:“下官跪謝長老明鑒事實,給了下官一個清白……”


    他那張俊秀的臉回複了血色,身體卻仍在發抖,隔了半晌,又畢恭畢敬地磕了一個頭,方才接著道:“下官雖是畫皮鬼,卻從不敢沾染半分魔氣,在位兩百年始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倘若二位長老和閻王殿下不肯相信下官所說的話,大可……”


    “不必,我瞧你是個好的。”莫竹長老冷冷應道。


    言罷,他抬腳上前一步,放出一條捆仙繩。


    花令眸色驚變,長鞭一甩抽在地上,卻擋不住捆仙繩綁緊她的雙手雙腳,她低聲咒罵了一句,瞪大雙眼看向莫竹長老:“放開!你瘋了嗎,憑什麽綁我!”


    “憑什麽?”莫竹長老雙手負後,麵上一派冷漠肅然,“就憑我是冥洲王城的長老,憑我當長老的年歲比你的年齡還大,憑我有權教訓你們這些不懂規矩的小輩!你輕薄判官在先,辱罵長老在後,不知悔改滿口狂言,削職重責都算輕的……”


    陰櫟樹落影幽深,江岸驚濤擊石,那些侍衛正要帶走花令,我拔劍擋在他們麵前,劍光召來九曲玲瓏陣,封死了所有出路。


    莫竹長老皺眉問道:“月令,你想造反不成?”


    師父背靠陰櫟樹,閑閑站在涼淡的樹蔭下,漫不經心搭了一腔:“造反不至於,隻是脾氣被慣壞了。”


    “嗬嗬,這樣的心性和脾氣也想做冥後。”莫竹長老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語聲倏爾一頓,理所當然道:“今日鑄下這般大錯,想來也當不成冥後了。”


    花令挑起眉梢,淺笑一聲接話道:“她要是當不成冥後,天人冥三界也沒有誰能當得上……”


    語畢她壓低了聲調,似要談及秘辛:“對了,還記得朝覲之宴上,傅及之原領主的女兒越晴為君上獻舞一曲,希望能憑借那支舞博得君上青睞,可惜君上卻派人將越晴和她父親一並扔出了殿門……”


    我正疑惑花令為何要無端提起這個,就聽見她輕笑著譏諷道:“說起來,倒是少有人知道越晴姑娘是莫竹長老的外孫女。怎麽,莫竹長老是不是覺得,我們月令做不成冥後,越晴姑娘就能做得成了?”


    她側眸瞪著莫竹長老,嗓音驀地抬高:“你一再針對我和月令,包庇入了魔道的判官,對那隻饕餮置若罔聞,難道不是存心要害我們?”


    莫竹長老不怒反笑,雙手背後走近道:“從你談及越晴開始,本長老就布了消音結界。所以結界外的閻王和判官們,根本不會聽見我們說了什麽。”


    他蔑然看向我,白眉微抬,眸底一片藐視之色,“越晴確實是我的外孫女,也是傅及之原領主的獨生女兒。”


    他道:“越晴自小聰明伶俐,知書達理,出身富貴門庭,又一心思慕君上……比起這個不知廉恥的狐狸精,強了千百倍都不止。”


    花令似乎想說什麽反駁他,卻忍著沒有說出口。


    師父抬手解開我布下的劍陣,白衣流雲緩步走過來,“越晴和君上最般配不過,這隻狐狸精還是交給我吧。”


    說完這句話,他抬袖要牽我的手腕。


    我後退一步避開他,望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認真又嚴肅道:“不要碰我。”


    他的手似是僵了一瞬。


    彼岸花繁茂成錦,紅似火灼,涼風吹起豔色的花葉,湮入黑茫茫的樹影中,他的眼眸仿佛染了樹影的墨色,身形一閃移到我麵前,嗓子卻有些喑啞地發問道:“你說什麽?”


    “不要碰我。”我抬眸看著他,話中頓了一下,又淺聲道:“那個判官確實入了魔道,饕餮也是他放出來的,他的主人就是那隻鳳凰,不管你信不信。”


    他安靜地站在原地,仿佛認真地聽完了我的話,又仿佛什麽也沒有聽。


    過了半刻,師父忽然笑了一聲,低低問道:“他有什麽好?”


    我怔了一瞬,方知他指的是夙恒。


    陰櫟樹落影清幽,江畔水霧起伏彌散,遠處燭火星星點點,奈何橋邊光影斑駁,我看見了這些,卻看不見師父眼裏有什麽。


    “他什麽都好。”我道。


    師父輕勾唇角,眸色冷淡,心不在焉地側過臉。


    我再次後退,站得離他更遠,“就好像剛才,假如他在場……他會相信我。”


    師父仍舊沒有應話,嗓音沉沉笑了笑。


    往生江邊波濤翻滾,濺開的浪花高有幾丈,疾風從四麵八方湧來,吹在耳邊呼嘯作響,陰櫟樹的綠葉夾著彼岸花的花瓣,毫無征兆地飄零散落一地。


    饕餮的怪叫聲此起彼伏,一聲響過一聲,交疊著傳過來,聽不清到底有多少隻,陰暗潮濕的地府中,這樣的聲音聽的人心驚。


    那位恭敬跪地的藍衣判官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他雙手撐地微微抬起臉,麵上布滿了陰鬱的笑容,眸色也變得渾濁,慢條斯理地開口道:“饕餮都放出來了……都放出來了……”


    他的目色倏爾一亮,仿佛想到了什麽極為振奮的事,“尊上也要來了……來取走你們所有人的命,把奈何橋反轉過來,看凡間餓殍遍地生靈塗炭……”


    原本跪伏在地的閻王似是意識到事態嚴重,連滾帶爬站了起來,臉上一副驚慌之色,急匆匆地放出許多信鳥。


    “來不及了。”那跪地的藍衣判官倏然抬頭,俊俏的臉皮變得猙獰可憎,沉悶發笑道:“尊上早就算好這一日,她做了萬全的準備……”


    莫竹長老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花令嗤笑一聲,盛氣淩人道:“現在你知道了?”


    莫竹長老黑著一張臉看向她。


    她抬起被捆仙繩綁住的兩隻手,蹙緊了一雙秀麗的柳眉,“給我鬆綁。我若有事,也定然會牽連到你。”


    “你看好了,現在地府中有十七隻饕餮衝破金佛封印。”莫竹長老提著砍刀,目光輕蔑瞥了她一眼,“你即便葬身地府,也不過是因為自己學藝不精,也是今日出言不遜的報應,和本長老有什麽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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