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百憂掂量著手中金牌,繼續對雪令說道:“別忘了,柱藤長老把令牌都交給我們了。”


    雪令拍了拍他的肩,默不作聲點了一下頭。


    我知道他們是真的要走了,心中難過的說不出話,雙手拽著解百憂的衣袖,死活不肯放手。


    雪令沉聲一歎,從乾坤袋裏掏出一隻油紙包好的肥燒雞,夜風空曠,習習卷過,那燒雞熱騰騰的香味鑽進我的鼻子裏,差點沒把我的腦子迷暈。


    我記不得有多少年沒吃過雞。


    最後一次吃……好像還是爹和娘在的時候……


    雪令把燒雞遞給我,沉吟片刻道:“我聽說狐狸精都是喜歡吃雞的,你作為一隻九尾狐,該是更喜歡才對。這隻燒雞我原本打算在路上吃,正好現在還沒涼……你待會趁熱把這隻雞吃了,明早去棺材鋪裏挑棺材的時候,也好有力氣多轉一轉,為你師父挑個合身又好看的……”


    我呆愣愣地接過燒雞,不知不覺就鬆開了解百憂的衣服。


    解百憂掃我一眼,隨即整了整衣襟,拽過雪令低語道:“走吧,莫再看,一晃眼已經過去了十幾天,我們連月令的影子都沒尋著……這樣下去,如何能交得了差?”


    疾風突起,就在他們禦風將行的那一刻,我扔下燒雞使勁跑了過去,當機立斷一把拉住雪令的腰帶,“別走,你們的任務是什麽,我替你們做,我什麽都可以做……”


    解百憂見我死纏爛打,提起酒壺長飲一口,低低歎道:“狐狸精都像你一樣纏人?也罷,隻能用迷藥放倒你了。”


    雪令目光一凝,抬手攔住了他,“別動毛球,我們走不了了。”


    “為何?”解百憂眉梢挑起,冷笑一聲道:“怎麽,難道你要為了區區一個毛球,罔顧冥洲的命令?”


    雪令斜了他一眼,指著腰帶上發光的那塊墨玉,沉聲說道:“你看,月令鬼玉牌已經認主了。”


    解百憂聞言,低頭細瞧那塊發光的玉,而後愣然地看著我,失神之間,他左手托著的酒壺一歪,摔到了地上。


    酒水和碎瓷片濺了一地,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雪令腰間統共係了兩塊墨玉,其中一塊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一樣,發著白色的光,緊緊貼在我的手上。


    被玉貼到的地方漸感滾燙,我收回手,那塊墨玉跟著一跳,安安靜靜在我手心躺平。


    我立刻把這東西還給了雪令。


    “你方才說,要幫我們做任務?”雪令接過玉以後,忽然開懷一笑,聲音跟著上揚幾分:“無巧不成書,我們此番出來的任務,正是找到你。”


    雪令攏了攏衣袖,微抬下巴對我說:“毛球,隨我們回冥洲王城吧,你本就屬於那裏。”


    我被他的話驚到呆住,片刻後,低聲回答:“我不去冥洲王城,我要和師父在一起。”


    “毛球姑娘,”解百憂踢開麵前的碎瓷片,忽然插話道:“你若是同我們回去,你師父的傷便包在我身上。”


    夜風拂雲,露華含霜,不遠處的師父依舊倒地不起,沉重的長劍靜置在他身側,其上沾染的濃烈血光尤其刺眼。


    “現在就開始,他沒有時間再等,”我看著解百憂說道:“拖得越久越棘手。”


    在術業上成就非凡的人,除了具備旁人望塵莫及的天賦,可能還兼有一顆高貴的自尊心。


    解百憂正是懷揣著這樣一顆不同尋常的自尊心,氣定神閑地放話道:“好,我馬上去救他。並且最多三個月,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師父,如何?”


    雪令此時已經走到了師父身邊,捏了個法訣緩慢托起他,動作極其小心。


    一枚刻著冥紋的金漆令牌從我師父身上滑出來,隨著清脆一聲響,跌落在了地上。


    見到那枚令牌以後,雪令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他緩慢地蹲下來,一言不發撿起了它。


    我立刻跑了過去,解百憂察覺有異,同樣跟了過來。


    雪令看了我一眼,隨即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輕手輕腳地擦去糊了師父一臉的血。


    那手帕沾滿了血汙,終是將師父的俊臉擦了出來,然而正是在這一瞬間,解百憂和雪令齊齊愣住。


    直到遠處有鳥雀夜啼,打破這驟然降下的沉寂,雪令才如夢初醒地低聲道:“竟然真的是——容瑜長老。”


    ☆、第6章 章 台柳


    世分三界,天界人界與冥界。


    天界神仙淩駕三十六重天詭譎雲波,人界眾生沉溺於繁華似錦的十丈軟紅。


    而廣袤無邊的冥界,則集眾多鬼怪妖魔,在八荒地界上服從冥洲王城的君主,至今已有百萬餘年。


    冥洲王城執掌輪回,統轄冥界,下屬中有風花雪月四令,司責任務各不相同。


    隻是一直以來,月令的位置都是空缺的。


    雪令和解百憂召來一輛馬車,將我師父抬了上去,解百憂負責在前方駕馬,雪令端坐在車內,負責看顧師父和我。


    解百憂給師父塞了一顆藥,說是為了吊著他的命,讓他能留一口氣撐到冥洲王城。


    一路上,師父的額頭都在淌汗,我坐在他身邊,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聽到雪令問了一句:“容瑜長老他……為何會在傅及之原?”


    “我也不知道。”我手上的動作一頓,攥緊了布帕回答:“師父一直帶著我住在傅及之原的都城……又怎麽會是冥洲王城的容瑜長老……”


    雪令掏出一小把花生,一邊剝著花生殼,一邊緩聲道:“在你出生之前,他就已經是冥洲的長老了。你是他唯一的徒弟,他身為長老,往後自然會多多關照你。”


    言罷,雪令兀自歎了一口氣,“哎,我打知道這件事起,就不大能睡著。”


    “為什麽?”我問道。


    雪令深沉地看我一眼,“記不記得我當時還勸你給他買棺材——我和解百憂那一會兒實在沒認出他,你說他能不能聽到我的話?”


    我想了想,十分誠懇地安慰道:“師父傷的那麽重,一定聽不見你的話。就算聽見了,醒來也早就忘記了……而且、而且我師父他不是那種小心眼會記仇的人。”


    最後一句話,我說的有點心虛。


    為了掩飾這種心虛,我很機智地轉移話題:“既然你們認定他是王城的長老,那他又為什麽會在傅及之原待那麽長時間?”


    “據我所知,容瑜長老距離巔峰劍道隻差一步……”雪令答道:“你也知道,那些真正的強者總是對自己格外下得了手,你師父也不例外。他為了追求劍道至尊,封印了一半的靈力,以求身臨絕境突破瓶頸。不過他獨自在外晃蕩多年,似乎從未濕過鞋,每次回冥洲王城解封靈力之後,較之從前都有所提高……隻這一次,栽大發了。”


    我呆然,感到不可思議,“師父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些。”


    “許是不想讓你擔心。”雪令收了滿手的花生,花生殼被他塞進了衣裳口袋裏,他把剝好的花生仁分了一半遞到我手上,繼續說道:“既然月令的鬼玉牌對你認了主,不管你知道什麽不知道什麽,往後都是冥洲王城的月令……”


    雪令思忖片刻,又道:“解百憂那個家夥雖然脾氣差了點,但對自己人還是很關照的,你若有什麽難處,大可來找我們。”


    我眨了眨眼睛,定定看著他,半晌後說了聲謝謝。


    雪令清秀白皙的臉似是微紅了幾分,然他卻是一拍大腿,豪氣萬丈道:“莫要跟我道謝,這麽客氣做什麽!”


    便在這時,約摸是經過一處石子地,馬車搖晃,師父悶哼了一聲。


    師父平躺在軟榻上,隻是上下顛簸難免會撕扯到他背後的傷口,我見狀心裏一緊,靠過去想把他扶起來抱住。


    起身的時候,我的袖子劃過車簾,露出一扇透明的琉璃窗。


    我從窗戶向外看,人來人往的嘩鬧街道,車馬駢闔,高屋華舍鱗次櫛比,比我從前見過的還要富華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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