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發半個月,抵達了廷州。


    廷州風景如畫,民風淳樸,但是沈堯不願久留。因為,江湖傳言,流光派掌門譚百清的老家就在廷州,譚百清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廷州人。


    “我們的隊伍裏有十七個人,”衛淩風直言道,“不得不稍作歇息。”


    沈堯坐正身體:“我明白。但是,師兄,你長成這樣,放在人群裏太紮眼了。蕭淮山也是。江湖上人人都聽過‘黑麵判官蕭淮山’的大名。我走南闖北的這幾個月,從沒見過有誰的皮膚比蕭淮山更黑。這一次,蕭淮山也在我們的隊伍裏……他隻要一出馬車,我保證他會被立刻認出。”


    衛淩風找出一卷藍布,纏在了沈堯的臉上,隻露出他的一雙眼睛。沈堯又問:“這是東嵐派的打扮吧?”


    “是的,”衛淩風說,“東嵐派的下級弟子外出時,不能露出額頭和嘴巴。”


    “什麽是下級弟子?”沈堯扯了扯藍布,“他們東嵐派的弟子,還分上中下三個等級?”


    衛淩風點頭。


    沈堯嗤笑:“搞什麽啊,‘下級弟子’這名字,聽起來就低人一等,他們出門還要擋臉,可真是慘。”


    衛淩風自己也纏了頭,才和沈堯一前一後走下馬車。錢行之跟在他們後麵,眼觀鼻鼻觀心。他們隊伍裏的所有人,都住進了教內經營的一家客棧。掌櫃的見過衛淩風手上的令牌,態度堪稱畢恭畢敬。


    當夜,衛淩風和沈堯同住一屋。


    沈堯在屋內練劍,衛淩風在燈下看書。雖然衛淩風的目光不在沈堯身上,但是,每當沈堯出錯一招,衛淩風都會提醒他:“錯了。”


    沈堯虛心改正,橫劍向前。


    房門忽然被打開,錢行之一個踉蹌,衝了進來。他說:“大師兄,小師弟,為什麽我獨自住一間房,你們兩個住在一起。別以為我不知道……”


    衛淩風合上書本:“知道什麽?”


    錢行之哈哈大笑:“你們兩個是不是……”


    沈堯握劍的掌心微微汗濕。然而,錢行之卻說:“你們兩個是不是想背著我練武功?我剛才一直在房間裏思考,為什麽這一路上,你們倆總在竊竊私語。我終於想通了,因為小師弟和大師兄現在都有武功了,而我沒有!哎,我沒有啊。你們兩個討論劍法,又照顧我的感受,不想傷到我的心。所以,你們總要講些悄悄話,還要住在一起偷偷比武,對不對?”


    錢行之瞧見沈堯手上的劍,當即感歎道:“果然如此!”


    他上前一步,摟緊沈堯:“你真是九師兄的好師弟!我此前都不曉得,你是這麽的謹小慎微、溫柔體貼。”


    沈堯推開他,倒也不好否認,隻能說:“九師兄,時候不早了……”


    錢行之撩了撩衣袍:“今夜,我和你們睡一張床。”


    沈堯驚訝:“什麽?”


    錢行之被自己臆想的兄弟情誼所感動,不由得說:“我們師兄弟三人,相依為命。今後,我日日夜夜不會和你們分開。”


    衛淩風手上的那本書,被他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錢行之誤解道:“大師兄,你喜不自勝嗎?”


    衛淩風毫無波瀾地應了一聲:“嗯。”


    是夜,師兄弟三人擠在一張床上。沈堯夾在中間,衛淩風位於他左手邊,而錢行之躺在他右手邊。


    床賬垂落,床上一片安靜祥和。


    錢行之很快睡熟,還發出微微的鼾聲。但他睡姿不雅,長腿一伸,架在了沈堯的身上。


    沈堯從夢中驚醒,混混沌沌間,他看到青煙繚繞,帳外立著一把細長的劍。


    淬了毒的、成色發黑的劍刃戳破了紗帳,在煙霧升騰時挽出一朵劍花,直往沈堯的胸口刺去。


    沈堯來不及躲閃,更怕他躲開之後,毒劍會傷到兩位師兄。


    他還沒喊出聲,另一把長劍橫在他身前,擋住了刺下來的毒劍。


    沈堯側目,這才發現衛淩風醒了。


    衛淩風翻身下床。沈堯一腳踹醒錢行之,大喊:“有殺手!有殺手!”然後他也拔劍出鞘,就在屋內和一位蒙著麵的黑衣人纏鬥。


    黑衣人內功高強,而沈堯身法詭譎。憑著澹台徹傳授的一招“霜寒劍”,沈堯砍斷了一名黑衣人的兩根手指,那黑衣人手腕一鬆,沈堯又踹上牆壁,翻身借力,劈頭來了一招“天霄金剛訣”。


    雖說沈堯剛開始練“天霄金剛訣”,但他勝在悟性強、出招快、還有一把絕世好劍。那位黑衣人當場被沈堯削掉半個腦袋,腦漿濺了一地。


    不遠處,衛淩風將另一個黑衣人的胸腔捅穿。沈堯認出衛淩風手上那把劍,正是他在安江城撿到的“廣冰劍”。


    廣冰劍果然是當世神劍。劍光流轉,削鐵如泥,直把黑衣人的肋骨切出一條平平整整的傷口,就像是先用一把尺子量好,再用一把鋸子鋸開那人的胸膛。


    與廣冰劍相比,沈堯手上的這把劍隻能算是破銅爛鐵。


    兩個黑衣殺手都死了,滿地血跡,腥味撲鼻。


    沈堯喊道:“大師兄。”


    衛淩風把廣冰劍收好:“你沒事吧。”


    沈堯鬆了一口氣:“我沒事,師兄你呢?”


    衛淩風打開房門:“我也沒事,去看看其他人。”


    錢行之尚未回魂,呆呆地呢喃道:“日他娘的,什麽世道。”沈堯轉身,朝他招手:“九師兄,跟緊我們。”


    錢行之像一匹野馬一樣奔過來,對沈堯更是亦步亦趨。


    衛淩風召集了隊伍中的所有人。今夜一群殺手突襲,還用了最上等的迷魂香,哪怕隊伍中高手如雲,仍有一位刀客受了傷。這位刀客,正是蕭淮山的好友。


    蕭淮山擔憂道:“傷勢要緊嗎?”


    “沒事,”沈堯拿出一瓶金瘡藥,“幸好他沒沾到毒劍,隻是撞在牆上,扭傷了筋骨。我給他敷兩天藥,他應該就能好了。”


    蕭淮山抱拳道:“沈大夫真乃神醫。”接著又感慨:“沈大夫的武功進步神速,能文能武,真乃奇才也。”


    沈堯笑說:“我算什麽奇才……”


    錢行之不禁回憶道:“哎,小師弟,你曉得嗎?我在應天府擺攤時,有人送過我一副對聯,上聯是,扶花弄柳顯妙手,下聯是,救死扶傷真奇才。”


    “九師兄厲害,”沈堯誇讚道,“九師兄,我們現在去驗屍吧。”


    錢行之呼吸一滯,嘴上還是答應了。今夜一共來了二十四個殺手,全被他們悉數解決。他們住在客棧最高層,這一層樓裏,住的都是魔教中人。


    衛淩風掀開屍體的麵巾,又驗過他們常年練武養出的掌繭,斷定道:“的確是殺手宗門的人。”


    沈堯在地上撿到了一根殘餘的迷魂香。他拾起香頭,聞著香料的味道,隻覺得十分熟悉,再一細想,他心底泛酸、通體發涼。


    衛淩風問他:“你看到了什麽?”


    “這種迷魂香,”沈堯坦言道,“像是許師兄的手筆。”


    “許興修?”錢行之接話道。


    沈堯道:“許興修,許師兄。”


    錢行之蹲到了沈堯的身邊,惆悵不已:“日他娘的,許興修想弄死我們三個嗎?我和他是一起撒過尿的交情啊。”


    沈堯用一塊手帕包好了香料,調笑道:“現如今,哪怕你和他上過床都不管用了。”


    “哎?”錢行之反問,“兩個男人怎麽上床?”


    沈堯欲言又止。


    錢行之自行領悟了,連聲讚歎:“妙啊,妙啊。”


    *


    因著行蹤敗露,衛淩風帶著隊伍換了一條路走,每晚安排四人值夜。他的決策十分正確,接下來的行程中,他們再沒遇到殺手宗門的人。


    將近月末時,衛淩風一行人抵達了京城。


    京城守衛十分森嚴。進城者,若是武林人士,必須上報門派,且不允許攜帶兵器。


    守城的士兵會搜查每一個人,仔細端詳他們的麵貌,確認無人易容。每天早晚都有武林高手坐鎮城門,觀望進城者是否身懷內功,道道關卡,重重阻撓,使得“進城”二字變得極為艱難。


    武林人士、平頭百姓、文人商賈進城,隻能走西門和北門。


    而王公貴族進城,一般都走東門。


    馬車繞進東門時,沈堯壓低聲音道:“師兄,我們怎麽能走東門?”


    錢行之附和道:“一群小老百姓,也配走東門?”


    正說話間,馬車停下,官差撩起車簾,打了個招呼道:“幾位爺,要進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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