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光答:“領導你覺得有必要的話就安排,不過我接項目是沒有問題的。”


    “‘雲騰’會參加秋季的服裝博覽會。”


    “我知道了,我和李總聯係做展台的事。”她對著何之軒微笑,也像對著自己微笑。


    何之軒笑笑,手機響起來,楊筱光退出去了。


    電話是方竹打過來的,這時正是陽光最好的午後,何之軒走到大扇的落地玻璃窗前,城市像一座鐵鑄的森林,被光照的很暖,一切都是能柔軟的。


    他的聲音也溫柔,問電話那頭的她:“又去哪裏了?”


    “我和爸爸這兩天住在壩上草原,青山連綿,天空很藍,半山腰有成群的黑山羊白山羊,黑的像墨,白的像雪,但是山腰之間光禿禿,草木並不茂盛,我真怕它們沒食物好吃。玉米地原來比我還高,我摘了一隻玉米棒子,結果農民伯伯家裏的狗叫了,他們人很好,把玉米送給了我。”


    方竹的聲音平靜而悠遠,對著他說話,不再期期艾艾。他可以想到她水樣的麵容,帶著淺淺的笑,還有一星半點的羞澀,就像當初初見的模樣。她跟在他的身後走,走錯了方向,卻並不害怕。


    “昨晚,爸爸和農民伯伯喝了農家自釀的高粱酒。他說很久以前在黑龍江當兵的時候喝過,這滋味幾十年不變。他說你的酒量很好,慣能深藏不露,雖然喝的耳根紅了,其實是不會醉的。何之軒,我竟然不知道。”


    何之軒還是笑著:“還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沒有錯,何之軒,你能給我機會改過自新。”


    “方竹,你總把事情想象得這麽嚴重。”


    “不,沒有,何之軒,有些事情是我想錯了。這些天陪著爸爸,我才發覺爸爸多麽希望有我這個女兒在身邊陪著喝酒、下棋、旅遊、和老朋友老戰友見麵。我以前都不知道。前幾天在北京,他看老戰友的時候,那位伯伯說我長得像媽媽,他高興得眼圈都有點兒紅了。我現在除了被人家誇我長得像媽媽,實在乏善可陳。何之軒,我差你這麽多。”


    何之軒把手張開,貼在溫暖的玻璃上。這樣從頭到腳,都沐浴在陽光裏,是一種睽違已久的溫暖。好多年前,她在qq上用直率的話,告訴他她的感情苦惱,他看著那些透出青澀的肉麻的語句,也有這種別樣的溫暖。


    “許多事情是我想的太過了,做的太過了。何之軒,我去看了爸爸媽媽的墓碑。我向他們懺悔,真的真的對不起他們。我感激他們,我這一輩子能做的,就是——”


    她在沉吟,也許是害羞的。何之軒唇角上揚,等著那個多年前一往無前的方竹,再次對他說同樣的話。


    “就是,何之軒,我會好好愛你的。”


    他叫她:“方竹。”有低沉的餘韻,可以叫到她的心裏。他們都在回味。


    他說,“有空多和楊筱光通通電話。”


    方竹說:“請你多幫她。”


    這樣一個人,連她的朋友都是可以關顧的,沒有什麽不能依靠的。方竹握著手機,仿佛就能握住他的心。


    此去經年,幸好一切未變。


    vcr在何之軒的主導下,很順利地得到潘母和老李的認可,潘以倫的經紀人更加求之不得。再開溝通會議時,老陳問:“是不是需要告知潘以倫?”


    何之軒望一眼楊筱光,楊筱光說:“先拍吧。”


    大家都明白意思了,接下來的就是實際行動。湊巧的是電視台在周三多加了一期拉票特別節目,正好可以放這樣一段vcr,讓本來欲在總決賽上放的片子提前向公眾展示。


    老李忐忑,不住追問楊筱光何之軒,會不會再出紕漏。潘母必然也是擔心的,楊筱光隻得通過老李安慰:“一切都安排好了,這一次一定不會出紕漏。”


    這回說話時候,老李的女兒李春妮也在,她在vcr裏露了一個小臉,是何之軒的意思。她向她的同齡人們描述出一個關愛小輩的大哥哥形象的潘以倫,一定能感動小粉絲們。


    李春妮狐疑不定地打量著楊筱光,突然就對她說:“為什麽你不對記者說你們根本沒有談戀愛呢?”


    老陳也看住楊筱光了,老李趕忙要女兒住嘴。


    楊筱光一愕,垂首,老陳後來找她嘀咕:“如果你開一個口,說記者誹謗,也會有不錯的效果,畢竟目前沒有人表示對這一係列事件負責。”


    楊筱光沒有接翎子。


    何之軒正看好毛片,叫住老陳說:“這兩段都不錯,幫電視台那兒按原計劃剪輯,今晚趕出來。”


    老陳叫苦不迭,楊筱光得以解放。


    她和潘以倫又恢複了每日的短信傳書,依舊是關於衣食住行的瑣碎事件,仿佛是要藉此忘卻之前心裏的障礙。他們絕口不提那天晚上彼此間快要坦陳出來的無奈。


    楊筱光對潘以倫說:“真的,我建議你以後開間點心鋪子,現在性價比高的點心鋪太受歡迎了。大眾點評網裏高級連鎖餐飲店分數都要高。”


    潘以倫就答:“我聽你的,你說鋪子叫什麽?”


    楊筱光說:“人家叫午後紅茶,我要叫夢到內河。”


    “別人會以為是咖啡館。”


    “有腔調吧!”


    他們晚上在各自的床頭,聽了那首《夢到內河》,第一句歌詞叫“你叫我這麽感動”,楊筱光反複吟哦,你叫我這麽感動。


    她想,讓她這麽感動的潘以倫,看到周三的vcr以後,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呢?對住那一部分的虛假。他一直這麽真實地麵對她,她卻編造了虛假的東西給他,雖然是幫助他的。但她竟能預期到他的反應。


    偶像在歌曲裏頭唱到“當初的溫馨舉動,拿來做分手的慶功,令我筋竭力窮,自那日遺下我,我早化做磷火,湖泊上伴你在發夢”。就怕一切都成夢境,他們之間的搖搖欲墜,也許就差一個名正言順的缺口。


    楊筱光的胡思亂想,從未如此刻這樣激烈。幸虧晚上有方竹和林暖暖兩位好友給她講電話解悶。


    她想,她們是風聞了些東西的,都體貼地不深問。林暖暖十月要結婚了,依舊磨著她做伴娘,方竹現今的身份,是當不了伴娘的。


    楊筱光打點精神說笑話,她說:“開玩笑哦,才一個月不到,我哪裏能瘦到穿小禮服做一個窈窕伴娘。”


    林暖暖說:“不管不管,我有化妝師幫你。”


    這世界上總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東西。


    她又致電遠在東北壩上的方竹:“你再婚要不要我做伴娘?”


    方竹笑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們就小弄弄了,不讓同誌們破費。”


    楊筱光叫:“這怎麽行?你們第一次就沒辦酒,所以彩頭不大好,第二次一定要辦。算了算了,我犧牲,當你伴娘,你要給我紅包啊!”


    方竹大約是臉紅了。楊筱光歪在枕頭上吃吃笑。


    此刻電視裏放著他們拍好的vcr,少教所的教官、老李、老李的一對兒女、潘母全體出鏡。這一次是說一個曾經誤入歧途的少年後來改邪歸正的往事,沒有人回避他的錯誤,但是每個人都訴說他為了走入正途做出的努力。


    楊筱光握著電話,一邊聽著方竹說話,一邊看電視。兩邊說了些什麽,她都沒有聽進去,直到恍惚。她才突然對方竹說:“竹子,我能理解你。”


    方竹嚇了一跳。


    楊筱光說:“我能理解你,當初領導父母出事的時候,你的感受。”


    這時,電視裏播到了公安局的畫麵,畫外音是訴說這個改邪歸正的少年,麵對昔日歧途友人仍舊誤入歧途的痛心,和他的深厚友誼。


    楊筱光突然說:“我覺得我真卑鄙,我這樣和發死人財有什麽兩樣!”


    方竹說:“阿光,你別嚇我。”


    楊筱光說:“竹子,你說人生怎麽就這麽多處理不掉的問題呢?”


    就在舍與得之間


    楊筱光掛了方竹的電話,仰麵往床上一倒,對著天花板咕囔了一句:“對不起。”


    這一切是為了他,他該明白。


    電視台開始播廣告,不停的腦黃金,讓人聽了腦子鈍掉。她關了電視機,腦子真的瞬間停頓。心裏有一種訇然的響聲。


    以倫就算因此贏了,也是不快樂的。


    她是始作俑者,他們都是被迫。


    明明是自由的年代,卻這樣身不由己。


    楊筱光把臉埋在被褥之中,憋著氣,紫脹了臉,才深深吐了一口。


    她把手機關掉了。


    後來的三天,他的短信一直沒有來。楊筱光也沒有發短信給他,好像這樣一個傷疤,說破了就不好了。她告訴方竹,傷她的那個人已經落網了。她去公安局做了登記,還預備出庭作證,公安局希望方竹回來後也能做證。她和方竹約定了時間。


    她還向方竹匯報何之軒的工作,短信投票都將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潘以倫的“輪胎”們真的打出“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感人廣告語,“雲騰”的銷售網絡預備在名次揭曉後,再做一個盛大的開幕儀式。此時,所有人都在等,等待最後一個結果,是否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一切都和潘以倫是無關的。


    潘以倫在影視基地的三天,是完全封閉的三天。他看了vcr,回頭給經紀人打了一個電話,要求去探望翟鳴,希望經紀人安排。


    經紀人嚴詞拒絕。


    潘以倫說:“我想看他,必須。”


    經紀人不是真的想要軟化,他隻是發覺,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一旦堅持,很難讓別人違拗他。


    與翟鳴的見麵隻有五分鍾,潘以倫買了一包中華去探監。翟鳴在戒毒所裏,容顏十分肮髒。他以前愛漂亮,此刻此間,完全漂亮不起來了。


    翟鳴看到潘以倫,說:“給你找麻煩了。”


    潘以倫給他點了煙,戒毒所的警探看他們一眼,也就隨他們去了。


    翟鳴說:“以後不會再麻煩了,聽說他們一個個的都被拘留了。報應不爽這種話真是個大俗話,大真話。”


    潘以倫說:“你要好好的。”


    翟鳴瞅他笑:“你就瞧咱們不順眼,可總也不說。你個小子!撇了個幹幹淨淨,從此以後就走陽關道了。兄弟被你踩著用一下,沒啥!”


    潘以倫把遞給他的中華煙又收了回來:“我給你留著,每次一支。”


    翟鳴問他:“是兄弟不?”


    潘以倫隻是微笑。


    “小白臉,我當初就應該和你一樣去娛樂圈混,窩在古北忒沒出息。”


    “你也知道,知道就好。”


    警探進來叫“時間到了”,潘以倫就立起身,翟鳴說:“兄弟沒賣硬貨,這幾年苦一苦,將來出去了要找你。”


    潘以倫說:“好,沒有問題。”


    翟鳴朝他先豎一豎中指,再豎一豎大拇指。


    潘以倫走出來,經紀人和公司的車正等在外麵,他們走的很迅速,就是怕有人拍了去。


    經濟人在車上說:“今晚的決賽,為了吸引眼球,一定有評委問最近的事,記住,你的回答是‘報紙上報導的那件不好的事情是並不是完全不正確的,我曾經犯過錯誤,因此受到懲罰。人要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我認認真真去彌補我犯的錯誤,因為相信社會永遠會給積極向上的人予機會。’記住了嗎?”


    潘以倫機械地點頭。


    經紀人要他複述一遍,他說的大致不差,經紀人很滿意,右手拿出一份合約:“還是有廣告商看中你在‘雲騰’那邊的表現的,這一次總決賽上,你拿不到冠軍問題也不大,隻要這個問題再拋回觀眾,讓他們感動,這份合約依舊是你的。”


    潘以倫要伸手拿過來看,經紀人頓一頓手,沒有立刻給他,他說:“你媽換腎的首付款就有了,多好的機會,小潘,你要珍惜。不要再發生讓大夥頭疼的狀況了。”


    這天的楊筱光,坐在電視機前,看到的潘以倫,就是穿一身銀灰色的簡單的夾克,很像他們初初認識的時候。他這麽簡單幹淨,樸素得似凡人。他站在很多人的中間,像汪洋裏的孤島。


    她聽到他在當眾認錯,說:“報紙上報導的那件不好的事情是並不是完全不正確的,我曾經犯過錯誤,因此受到懲罰。人要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我認認真真去彌補我犯的錯誤,因為相信社會永遠會給積極向上的人予機會。”


    這麽漂亮的認錯詞,立刻就贏得了大眾的掌聲。


    他的眼睛也很漂亮,在她看來,卻沒有一絲的溫度。他說:“要從泥地爬起來,還要甩脫一身泥,很困難。”他說的似乎真的很困難,連主持人都動容了,女主持人擦拭眼角。


    楊筱光難過地關上電視,她想,也許潘以倫都不會再跟她聯係了,他們就此成為無言的結局。他們溝通的時間這麽少,障礙又這樣多。這是一件麻煩事。


    林暖暖都在電話裏豁翎子給她:“有時候合適不合適確實蠻討厭的。對了,我結婚那天,亦寒他們中科院裏的碩士博士來不少呢!”


    方竹說:“我後天回來了,帶了很多特產,你和莫北請我吃飯啊!”


    都是好朋友,處處為她著想。


    楊筱光表麵上笑嘻嘻答應下來,過了這樣一個渾渾噩噩的周末。


    到了星期一的時候,她還不知道比賽的最終結果,不過決定去探望一下潘母。當然一切要低調,她就是想看一眼。


    潘母住的病房外變得熱鬧了,大束大束的康乃馨一處一處堆放,很多人都想起這個苦難的又偉大的母親。醫院的清潔工根本來不及整理這些充滿愛心的花束,倒是有小義工幫忙將掉落在地上的花瓣掃幹淨。


    有個帶頭的,正指揮其他幾個小女孩。


    “把花放在門外就好,不要打擾其他病人,不要給以倫哥哥帶來不良影響。”


    儼然小經紀人的模樣。楊筱光認出了她是老李的女兒李春妮。


    其他幾個女孩都認真掃地,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表情。有一個拿了一隻玻璃瓶子給李春妮:“這裏有一千個幸運星,麻煩你放在潘媽媽床頭,她的病一定會好的。”


    李春妮接過玻璃瓶,點點頭。女孩很高興,又說:“今天我到qq群裏號召大家再為潘媽媽折一千個千紙鶴。”


    楊筱光想,真好,他是出頭了,潘家的情況會得到改善。她在走廊裏來回踱了幾步,還是無法鼓起勇氣。


    李春妮看見她,叫:“楊姐姐。”


    楊筱光不及回避,回頭笑一笑。李春妮笑得很不自然,但還是走了過來。


    “楊姐姐,以倫哥哥最近很忙,他拿了亞軍呢!他要去泰國拍廣告了,你知道嗎?”


    她是真的不知道呢,被李春妮一說,很驚愕。潘以倫沒有告訴她。她一驚愕,小女孩就知道自己說到了七寸之上,頗有些得意。


    於是楊筱光對自己說,你要笑。她扯扯麵皮,真的就笑了:“潘媽媽的病還好?”


    李春妮的臉興奮地漲個通紅,說:“以倫哥哥拿了亞軍,她很開心。”又加多一句,“我也很開心。”這麽昭然若揭的小心思。


    楊筱光沒有在意,她點點頭,也很開心。他拿了獎,有了粉絲,懂得為他善後。其實還有一點傷心,怎麽就一點一點在疏離?


    她向女孩們道別,走出醫院。


    有女孩在後麵問:“她是不是潘以倫的緋聞女友?”


    “不是,那是記者亂寫。”


    “嗯,她太平凡了,我不相信。”


    “我也相信是亂寫。”


    楊筱光有點兒恍惚,這些天真的太不著調。她與潘以倫失去聯係,整個世界都似乎蒙沌了。


    回頭回到了公司,竟然還沒有遲到,敲卡時,蘇比問:“沒睡好?”


    楊筱光從包裏拿了鏡子照照,眼睛有點腫,於是說:“昨晚遊戲打太晚了。”


    怎麽人的春風一過去,也就跟著萎靡了。戀愛也真是個勢力的東西,你得意時錦上添花,失意時落井下石。


    這就是她的戀愛,兩個人的壓力兩個人承擔,還是大到她左右為難,他也許也在左右為難。這麽糟糕的戀愛,就怕最後通不了關。


    楊筱光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握拳,喃喃:“正太,加油。”


    也如當初,她不斷對他說的話。她為他加油,可此時不知兩個人是不是加的了油。


    或許城市豔遇,大多無疾而終,命定規律也該如此。是她沒有學會該怎麽樣去愛,她覺得對不起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處理辦法。


    他,會不會最終也是放棄了?


    她看著手機,他的短信沒有來,自從vcr播出以後,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她的心也像斷了線的風箏,就此喪失勇氣,連多問一句都會怕,怕答案為“否”,更怕答案為“是”之後,她的何去何從。因,比賽已終結,他們之間再無可拖延的屏障。


    下午有媒體采訪何之軒,問他是否已婚,他含笑說是。記者問他結婚幾年,他說結婚好多年,以前太忙,最近準備辦酒。這是怪異的回答,好在記者見慣各色怪異人等,能理解廣告界人士的另類作風。


    隻是眾同事大驚失色。送走記者,鄧凱絲酸不啦嘰說:“什麽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何之軒淡淡笑:“太匆促了,準備好了就給大家發請帖。”


    菲利普笑得很和善:“小何,你總是給人驚喜。”


    有人說:“副總太太是不是您錢包裏照片上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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