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以倫很用心在做事,您隻需要安心養病。”


    潘母是苦笑的:“我可以減少他的負擔就好了。”


    “您別這樣想,他很孝順,再大的負擔都可以解決的。”


    潘母冥想一陣,楊筱光覺得她在思念兒子,不由眼眶微熱。


    潘母說:“能多見見麵總是好的,如果不能見,也沒辦法。他是為了掙錢,也得遵守人家的規定。現在能這樣已經很好了。”


    護士進來為潘母擦身,楊筱光就幫忙去倒了茶過來,拿了杯子出來的手又拔瓶塞,再拿熱水瓶倒水,手忙腳亂,不大順遂。潘母正好側頭看到她這樣,對她輕聲說:“這孩子,在家裏一定不常做家務。”


    楊筱光下意識就麵紅耳赤,說了一聲“不好意思”。心底是慌了的,她希望潘母能多喜歡自己一些。


    潘母後來並沒有多說什麽,她又說了一陣話,等到李妻來陪夜了,才道別。老李夫妻沒有說的,對潘母的照顧做到十足十。


    患難之交才珍貴。


    楊筱光悵悵離開病房,天氣逐漸熱起來,外麵的太陽下山下的晚。夕陽光也刺眼,楊筱光在夕陽底下微微心酸。


    大太陽底下的確並非人人都幸福。潘以倫時而陽光時而憂鬱,不至於毫無原因。


    古人是賣身葬母,潘以倫這樣算不算賣身?


    楊筱光想起他的眉他的眼,他做得這樣不樂意,但是依舊在堅持。


    楊筱光低了頭,太陽這麽熱,問題這麽多,不僅僅是年齡。她還悄悄多了一份心痛,是平生第一次的無可抑製。


    她衝動要發短信,對潘以倫說“如果你不願意就不要做了”,但到底克製住。有時候不得不去向現實做妥協。


    楊筱光走出病房,遠遠就看見了熟人。


    何之軒拉著方竹的手,正往旁邊的特殊病房區走。何之軒的腳步比較快,但走兩步總能停緩一下,顧一下方竹。


    他們之間那種無形的親昵又回來了。楊筱光深深覺得此刻打攪是在做電燈泡,於是決定透明逃遁。


    但方竹已經看見了她,她就不好裝路人了。


    方竹也有些麵燒,這些日子是頭一回被好友撞見她同何之軒的親近,且楊筱光雖然是要逃避的模樣,但麵上還是帶著好笑的神氣的。


    於是方竹先發製人:“你來這裏做什麽?”


    這個問題上一次楊筱光輕巧回避了,這一回可回避不了,真不大好說。還是領導解圍了:“潘以倫的媽媽沒有問題?”


    楊筱光習慣性回答:“沒有問題,全部的問題都安排好了。”


    領導滿意地笑笑,公事公辦說:“這樣會給他帶來很多同情票,贏麵比較大。”


    楊筱光再問方竹:“你不是要去外地?”


    方竹望一眼何之軒,說:“買好車票了,今天接爸爸出院。”


    楊筱光就有由頭遁了:“好,好,你們忙,我走了。”


    方竹疑惑地目送楊筱光,對何之軒說:“阿光是個好員工。”


    何之軒說:“是的,做事情很用功。”


    “她不應該瞞我的。”


    何之軒拉著她往前走:“走吧,你爸該等急了。”


    這些天方竹比較忙碌,報社開始催她上班,她得回小亭子間收拾舊家什和文件,以及退租。


    何之軒陪她一起回去。回去那天,隔壁的阿姐剛從幼兒園接回兒子,看見多日不見的她身後跟著個男人,詫異萬分。


    何之軒對旁人介紹自己:“我是方竹的先生。”


    她靠著他,就如靠上一棵大樹。她並沒有糾正他,讓別人假猜測假客氣說一句:“哎,出國了嗎?這回小兩口該團聚了。”她心裏是這麽舒暢。


    回到亭子間,一切還是那樣幹淨。


    方竹問何之軒:“你常來打掃的?”


    何之軒說:“叫阿姨來做的。”


    她很想問“為什麽”,不過那不重要。


    他坐在她的小床上,問她:“你來說,我幫你整理。”


    方竹指了行李箱在的地方,還有書籍、零碎的報紙、文件,衣服和吃的東西早被何之軒全部拿了走,也無需再整理了。不過兩三刻鍾,何之軒就把東西全部理好,塞了一個行李箱,一個紙箱子,手裏還拿著一本剪報,一隻大大的蝴蝶夾夾著的一疊報紙。


    方竹緊張這疊報紙,說:“放到紙箱子裏好了。”


    何之軒一張一張在翻,他說:“沒有想到你寫過這麽多選秀新聞。”


    她就不避了,大方說:“我還能把史密夫氣的跳腳。”


    “他問行內人,是誰找的搶手。”他在不動聲色,但眼底漸漸溫柔。他是知道她為他寫了稿子,可是沒有想到有這麽多,一張一張累積,拿在手裏沉甸甸。


    方竹不夠自在,問何之軒:“你渴不渴?”


    他沒有答,隻是說:“你的小冰箱已經空了。”


    方竹要往外走:“我去買飲料。”但是手被何之軒拉住。


    “還好這裏不漏雨。”


    “以前的那間石庫門被拆了,現在是地鐵站。”她說。


    他的吻是盛夏的陽光,奔放而灼燙。她在他的身後,看見陽光灑進亭子間,窗外的梧桐枝椏漫展,充滿了無盡的生命力。


    後來他說:“你的書架太亂,文件放的散,回去還得整理。這麽多年都沒進步。”


    她說:“我是不如你的,我承認的。不過我以後會改正的,小何哥哥,好不好?”


    他在她的耳朵邊上說:“你爸說的對,咱們的孩子還是遺傳我比較好。”


    方竹承認:“爸爸是對的,你也是對的。”她抱住他:“何之軒,我很想你,我一直一直很想你。”


    何之軒說:“方竹,我不是回來了嗎?”


    “等一歇接爸爸回家。”


    “你也應該回家了。”


    “好的,我回家。”


    我不想你不快樂


    天氣逐漸的熱起來,這個城市也被娛樂節目催化得熱起來。楊筱光忙得就如熱鍋上的螞蟻,這個會議室竄到那個訓練室,再在公司裏見到潘以倫,最親密的動作不過是互相不露聲色地捏一捏對方的手,表明存在感。他們連隱蔽的空間都找不到,蘇比在喊:“小楊,開會。”


    楊筱光隻得又下樓再進會議室。


    何之軒開始對服裝秀的現場布置進行最後的跟蹤安排,每個環節的負責人匯報工作進程,楊筱光把每一位模特的時間都安排的恰到好處,沒有任何偏頗。看何之軒的神色,也是滿意的。


    她想她能公事公辦的很好。


    何之軒說:“他們之中,十三號進前三的概率比較大。”


    梅麗發言:“vcr拍好了,不要太感人,他拿冠軍也不是沒可能。”


    眾人都笑:“那麽我們得多簽兩支廣告約下來。”


    楊筱光則想,如果他拿第一,以後會更忙。她又不怎麽高興了。


    不過梅麗接下去一句話口氣不樂觀:“他這種家庭出身倒是能幫一個忙的,不過呢,總歸是負擔,以後曝光公眾的生活方式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楊筱光想要翻白眼,更加不爽。


    散會後,何之軒最末才走,楊筱光偏跟在他後頭。何之軒說:“最近的工作不錯,一部頭頭說你效率很高。”


    楊筱光對著領導諂媚地笑:“關鍵時刻,我每個環節絕不怠工。”


    “如果以後生活中有些事情不太順利,希望能調節好。”


    “領導,你在隔靴搔癢?”


    何之軒笑笑:“關懷下屬也隻能做到這一步,回去好好看比賽,我們要在這次比賽後完成工作。”


    “一定會perfect。”


    楊筱光用力點頭,讓自己堅信。


    她用短信告訴潘以倫:“我相信你會贏。”


    潘以倫用短信告訴她:“當然。”


    楊筱光在五進三比賽的那個星期五起了大早,精神整頓得十分好。她買了早點,生煎、油條、大餅,還燒好了稀飯,讓楊媽好一陣驚訝。


    她還用了亮紅色口紅,把嘴唇擦得豔光四射。


    楊媽瞅她半天,問她:“你咋了?”


    楊筱光撅著嘴唇吃油條:“今天是快樂星期五,我很哈皮。”


    楊媽是不明白的。


    她到了公司,許久不出現的菲利普竟然拿著85度c的蛋糕到處派,見她就叫:“來喝咖啡同埋三文治。”


    楊筱光來不及詫異,隻好先幽默:“老總,三文治不是喝的。”


    菲利普笑得和藹可親,把一塊三明治遞給她:“老總請客,別客氣。”


    楊筱光環顧四周,人人都有份,何之軒手裏的是起司蛋糕。夠油膩的。她拿好三明治道聲謝,回到格子間,老陳正喝綠茶。


    她問老陳:“這是唱哪出?”


    老陳眯著眼睛哼了兩聲不著調的調子:“遊園驚夢哉,天知道。”


    楊筱光還是不明白,不過不多管了,她把三明治吃掉,有火腿有蛋,口感就是沒有正太做的好吃。她想,她得建議正太以後開一間86度c,生意一定好過85度c。


    菲利普還對大家說:“下午茶的清單開給蘇比,我來付賬。”


    有人叫:“老總我愛你。”


    這位素來嚴肅的香港佬竟也笑得合不攏嘴。


    吃午飯時,楊筱光才探聽出,原來菲利普把蘇州的幾個大項目談了個七七八八,銷售額大約可以超過一千萬。


    “小何搭了搭橋。”有人說。


    楊筱光扒飯,她的心思不在這上麵。


    這天手機一直很安靜,潘以倫是沒有空給她發消息的,反倒是她翻來覆去看手機。


    蘇比問她:“小楊你是不是要換手機了?”


    最近國美的宣傳單上,她看中的諾基亞新款要四千出頭,哪裏舍得買?不過小王的年糕機降到了兩千不到,倒是可以考慮一下。可又想,自己的手機沒病沒災,就此拋棄她,太不人道。


    她就說:“看看而已,我要節約。”


    餘下的時間還是努力工作,晚上照例加了一會班。不過兩位大領導走的早,菲利普沒有在公司停留太久,就走了,連帶他門口的鄧凱絲都能趁早溜人。何之軒準點離席,他一走,老陳等收拾包袱也準備走。


    最後隻留下了楊筱光。


    她不打算回家,回家不能好好看比賽的,楊媽會話多,楊爸會揣測。她就打開網絡電視,在單位看。


    先前她一直在埋頭做流程表,核對時間節點,並沒有太多關注比賽。她知道正太會盡力。一直到最後的短信拉票熱身環節,她聽到主持人說:“緊張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楊筱光就抬起頭來,她終於開始緊張。


    台上優勝劣汰下的五個男孩都氣喘籲籲,不知道前麵表演了什麽項目。她都能看見潘以倫的額頭的汗水,他甩甩頭,竟然一臉稚氣。


    楊筱光一黯,他果真年輕,生命的花才開始,誰知道將來綻放以後,向往怎樣的陽光?


    她緊緊盯著他,盯著他也許從此要走上一條發光發亮的陽關大道。


    最後的vcr是五個選手最後的王牌,潘以倫的放在第三個播。這個秩序不大好,不上不下,如果拍的不好,大約隻能做過場。尤其所有的選手都麵貌精致,實力半斤八兩,粉絲群體雄厚,目前口碑良好,勝負分起來不算明朗,就看這一次。


    vcr開始了。


    第一段是候選人一和小學老師的聚會,因為老師當年的一句鼓勵——“你會成為明星”,所以候選人一發奮圖強,有了今朝。老師的雙鬢已斑白,麵對如今的學生,非常驚訝於自己當初無意的鼓勵被牢記至今。


    師恩永浩蕩,畫麵很溫馨。


    第二段是候選人二陪著車站賣報的老人一起兜售報紙。老人佝僂了背,卻被生活所迫,每日清晨要往車站來回叫賣。候選人二和他的粉絲團打了愛心的標記,在一個小時裏將老人的報紙全數售完。


    關懷弱勢群體,是你我永遠都感動的主題。


    第三段輪到潘以倫的了。


    他站在舞台的一側,微微側了頭,臉上帶著職業性的笑容,矜持而禮貌,仍然陽光。其實表情很空,他在完成他的任務。


    vcr出來了,背景音樂是《血染的風采》。


    楊筱光想,做得誇張了,煽情了。正太,會生氣的。


    潘以倫微微蹙了眉,果真心裏麵是過不去的。


    vcr裏是一段實地采訪,有公安,有糾察,還有街道主任,他們輪流述說當年普通市民的英雄事跡。


    這是一段塵封的往事,就在街道上發生,被歲月掩蓋,隻留一麵錦旗。如今被漸次揭開,又是用一段錦旗來證明。公安向鏡頭展示那麵錦旗,像是血。


    然後是潘母,她很憔悴,素顏出鏡。她說:“以倫有這樣一個爸爸,並不是他的悲慘,他爸爸的精神永遠活在他的心裏,也在我們心裏。”她對著鏡頭,“以倫,爸爸在看著,你要做到最好,你是你爸爸的兒子,不能讓他失望。”


    她的懷裏是年輕的父親的照片,她抱著她逝去的丈夫的相片,悄然落淚。


    楊筱光第一次看到潘以倫父親的照片,原來潘以倫與他的父親長的這麽像,一雙丹鳳目,劍眉。隻是他的父親有一臉憨厚的笑,而他總是把笑容隱藏得很好。


    潘以倫仰頭看著大屏幕,麵目逐漸逐漸模糊了。他望著他母親的眼淚,無動於衷。


    vcr裏的人還在述說,述說照片裏的憨厚男子是個好人。他一個人幹三份工,早上送牛奶,白天做電工,晚上做保安。他很窮,但是他樂於助人。街道主任說,他經常為小區裏的孤寡老人服務。公安補充,他犧牲的那天,上衣口袋裏還有給孤寡老人繳好水電煤的回執。


    這是一個雷鋒式的普通市民,做了很多好事,最後也是由於見義勇為而犧牲。因為他是選秀熱門選手潘以倫的父親,所以他的事跡如今被廣而告之。


    楊筱光忽而眼睛濕潤。


    主持人開始激動,女主持人甚至淚盈於睫,她對潘以倫說:“以倫,如今站在這個舞台,你有沒有什麽想對父親說的話?”


    她將話筒放到了潘以倫的跟前。


    楊筱光閉上了眼睛。


    她突然想,這是殘忍的,她不想看到潘以倫麵對鏡頭的那張絲毫沒有表情的麵孔。


    她聽見他的粉絲在有節奏地喊叫:“以倫,加油!以倫,加油!以倫,加油!”


    過了許久,她沒有聽見潘以倫說任何話。


    但潘以倫是砧板上的肉,終是不得不應付這樣的場麵。楊筱光閉著眼睛聽清他終於開口說的話:“我不會再讓我的爸爸失望。”


    場下的粉絲團體沸騰了。


    楊筱光在他們的歡呼聲中,仰倒在自己的座位上,深深呼吸。她有一種衝動,這種衝動像一團火,燒灼她的心。她立刻用手機給潘以倫發消息:“正太,我是來道歉的。我不想你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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