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光這回迷糊地睡著了。


    但事件的發展總出乎人的意願,或許也可以說滿足了人潛意識的意願。


    楊筱光沒有把那一條消息發完就睡死過去,第二天上班,幹脆將此事扔去抓哇國,暫且不思考。到了單位,老陳通知組裏的同事:“‘雲騰’新出的幾款冬季款用了國外進口麵料,今天找幾個模特去試試,在座各位一起去,正好把最近的項目進程跟客戶匯報一下。”


    有人先問:“潘以倫也去?”


    “是的。”


    “太好了,我要找他簽名。”


    今日的他,何其受歡迎?


    楊筱光帶著不為人知的苦笑,跟在浩浩蕩蕩的隊伍後頭。梅麗不知趣,偏偏擠到她身邊,好像跟她挺熟似的。最近何之軒與電視台方麵的接觸愈加頻繁,“天明”和梅麗也出不少力,她也受到些好處,用優惠價格從電視台買了好時段做廣告銷售,真是順風順水。


    梅麗翹大拇指講:“這個項目做好了,‘君遠’可就是企業問題診斷專家了,位置就不一樣了。”


    這楊筱光清楚,不用梅麗多講。何之軒確實務實且高瞻遠矚,調整業務結構,用杠杆原理用得天衣無縫,或是公司之福。


    梅麗又說:“我以為何副總做銷售做的好,做策劃做的好,誰知道公關一樣做的好。你曉得多少家在爭總決賽的讚助商位置哇?”


    她這樣八卦的口吻,就是要等楊筱光一個詢問的眼光過來,看到楊筱光真好奇了,她湊過去小聲問:“何副總他老丈人是不是有點背景的?”


    楊筱光差點沒暈過去,這個女人在問什麽?她差點說“何副總早離婚了,哪裏來的老丈人。”可一轉念,就覺得事情蹊蹺了。她想,早些時候見過何之軒同電視台領導一起出現在古北那兒,那時候他剛回來,還沒接“雲騰”的案子,哪裏就這麽先知?於是決定不動聲色。


    梅麗見她不響,以為她確實沒小道,也就不在探聽了。她就又開始談起潘以倫,說“這小子如今可不同了,電視台的直屬經濟公司都要打他的主意,他個個禮拜短信投票都占鼇頭。”


    說的楊筱光心煩意亂,翻開包找粉餅補妝。又覺得自己沒睡好,眼底青了兩個黑眼圈,頗感懊惱。就這樣一路到了“雲騰”的工作室,還在心不在焉。


    按照常理,她這樣魂不守舍地走路是要出事的。


    她跟著大群的同事,走進大型試衣間,偏偏就她一個人一腳踢到橫在一邊的木頭模特,又被慣性作用狠狠擺了一道。這一回的彈性較大,地板又滑,她整個人踉蹌跌進去,又快又狠,照例身邊無人來得及搶救她。


    那時刻,楊筱光目光所及,心裏瓦涼。怨天怨地怨爹娘,怎麽今天就穿了一件寬鬆的圓領小t恤?


    這個角度,這個姿勢,等同向對麵的各色人種露個光。


    讓我跌死算了。這是楊筱光刹那的念想。


    但她還來不及跌到地板上,已經被人抱住。


    “你就不能走路小心點!”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淩亂的鼓點,這次沒有親吻大地,實屬僥幸。而此刻她整個人都被架在某個人的懷裏,處在失語狀態中。目光恍惚所觸及的都是目瞪口呆的人們。她的出場太過華麗,導致全場肅靜,全部給她行注目禮。


    她的腦子裏,隻剩一句話:“完蛋了,我的清白都沒了。”


    喜歡還是不喜歡


    楊筱光的狀況總會出得精彩紛呈,讓人猝不及防。對麵的看客們紛紛驚歎驚險,她隻聽見抱著自己那一個在歎氣,說:“我真不知道是你的腳有問題還是地球引力總和你過不去。”


    她還沒來得及給些反應,梅麗就衝了過來,扯開他倆,又對大家說:“好了好了,是意外,大夥繼續。”


    人們見沒出意外,於是就散開各自幹各自的事。


    楊筱光和潘以倫同時後退半米,你看我,我看你,都麵紅。也許,都在回味。她想,要命,被他看光。可他的眼神純淨,視線位置妥當,沒有放到不該放的地方。


    “雲騰”裏有個老歐設計師,人比較奔放,衝他倆直豎大拇指。楊筱光想,但願他們不要都想歪。


    老陳招他們來開會,依次向李總做匯報。楊筱光的b to c網站企劃方案匯報得最翔實而具體,她的ppt做的又簡單別致,令人信服,李總聽得頻頻點頭。


    潘以倫坐在最後一排,就這樣看著她。她其實知道他在看著她,可她不好看他,她一看他,就怕自己的聲音會荒腔走板。


    她從來不知道他氣場會影響到她的氣場。這是史無前例的,故而,她有少少的緊張,隻不過被自己拚命掩飾住了。


    匯報結束之後,是模特試衣服。


    李總問老陳:“我們拿下總決賽讚助商的幾率多大?這樣一來,幾個熱門選手用我們的牌子也算順理成章了。”


    楊筱光沒有多停留在他們的話題上,她轉過去,看見正在試穿絨衫的潘以倫和一幹模特,個個都是衣服架子,擺一個pose就是一道風景。


    梅麗都歎氣:“現在要紅,根本不需要什麽一技之長。”


    但潘以倫專業而誠懇,肯一次一次走台步,還對設計師說:“袖管太緊,領口也不服帖。”


    梅麗又說:“‘雲騰’的人都說他最配合,而且還能給有效意見。這樣的孩子不紅,還有誰能紅?”


    楊筱光望住他,仔細地看。


    他是那樣認真。發又剃成了板刷,硬硬的,倔強的。眉眼一直清俊,看人的時候很專注,能看到人的心底裏。她就忽然會惶恐,如果他表白的時候不是打電話而是正對著她,她會作何反應?


    想到這個,她開始要在心髒上裝加固器了。


    等他們中場休息時,潘以倫就朝她走過來了。


    四周都很嘈雜,他們很安靜地看住對方,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這樣的氣氛更尷尬,於是楊筱光想要多開口,可一開口說的是:“不準瞎想。”話出口就後悔,太輕率了。


    潘以倫沒有笑,他說:“沒有。”


    “今天的事情忘記掉。”她有一些懊惱。


    他的視線調到她的胸前,奇怪的是她並不感到猥瑣。人真是“外貌協會”生產的動物,如果麵前是醜怪中年男,楊筱光恐怕就一腳踹了上去。


    眼前英俊少年說:“其實你身材真的不錯。”


    楊筱光捂住麵孔:“看在你是帥哥的份上,我忍――”這年代不流行貞節牌坊,她要忘記她要忘記她要忘記。


    潘以倫拉開她的手。她的手是溫潤的,暖和的,握在手裏就不想放開。他輕輕握一握,還是放開了。他說:“我不知道那天有記者。”


    楊筱光想,還好他說的是這個。她就說:“沒啥沒啥,你紅了以後會有各種緋聞,就當提前習慣。”


    這時候外麵的天更暗了,潘以倫好像覺得站在她麵前有點兒累,就幹脆拉了一張椅子同她並排坐著。他們正對著窗口,外麵夕陽漸落,暗夜正起,霞光染紅半邊天,無盡美麗。春風吹進窗口,在他們的眼角發前停留。


    楊筱光的一顆小心髒跟著春風一起蕩漾,她正一正身體,忍不住講:“正太,你發的消息不是我存心沒回。”


    話出口,人怔忪。她在說什麽?


    潘以倫幾乎是立刻就抓到了機會說話,他的聲音朗朗地傳了過來,他說:“你看了是不是?楊筱光,我喜歡你,這不是開玩笑。”


    有人嫌天色黯淡,“啪啪”扭亮了電燈。亮堂堂的,窗戶紙徹底捅破了,楊筱光反而無語了。


    他們肩並肩坐在這兒,可以看見冉冉升起的月亮,時間在流逝,楊筱光想,她總得說些什麽,她輕輕噓了口氣:“正太,可你是正太啊!我比你大三歲。”


    潘以倫沒有看她,隻看窗外要在天際慢慢浮出的滿天星辰。


    “那有什麽關係?楊筱光,我不願意你再用姐姐的姿態在我麵前。”他這樣咄咄逼人,不是電話也不是短信,而是在他的身邊。


    楊筱光的腦筋開始扭曲。想,這個世界大約瘋了,她沒想過如此別樣的愛情來得如此突如其來,相形之下,莫北的追求簡直是在情理之中。她掰起手指頭:“你想想,我三十,你才二十七大好風華;我四十,你是三十七男人一枝花。差距忒大。”


    可不是?到了年齡交界點,年齡的層次更重要。她想,我不能混亂。


    “那有什麽關係?”潘以倫淡淡地說,就像在談論天氣,“楊筱光,我不像你,會想好該怎麽交朋友,哪種朋友該用什麽什麽方式相處,哪種人該成為怎樣的朋友。我隻知道和誰在一起會更快樂。”


    更快樂?


    楊筱光迷惘了,思維一點一點回來,又混亂成一團。她問:“什麽叫更快樂?”


    潘以倫回過頭,那沉如星辰的眼睛裏隻有一個她,他這樣認真說:“我需要的是時間,對不對?”


    她不知道什麽時間不時間,隻是覺得好像昨日一切都按部就班在進行,今日的一切卻亂了套。隻覺得凡人確實是“煩人”。


    真不巧,另一個“煩人”在此時給她來電話。


    莫北問:“你不在單位?”


    她望一眼潘以倫,低低“嗯”了一聲。


    莫北又問:“在哪兒呢?要不要我接你?”


    他的體貼來的真不是時候,楊筱光瞅一眼潘以倫,他轉個頭,看另一頭窗外風景。


    “不用不用,今晚在‘雲騰’要加班呢!不麻煩你了。”


    莫北“噢”了一聲,囑咐她小心,道個別,掛斷了電話。


    潘以倫看她收了電話,衝她一笑:“我還是有機會的,是吧?”


    他的同伴按照設計師的要求走台步,有人打了追光燈,燈影流轉,他的麵龐有半輪光華,眉目都如畫。他是益發被雕琢得更適合舞台的精致。


    楊筱光悄悄在歎氣:“小子,你知道什麽叫做恃靚行凶嗎?”


    他就笑了,眉毛張揚著。壓得她很低。他說:“你給我時間,我也給你時間。”


    楊筱光說:“我可不可以隻當是做夢?”


    他擰了擰眉毛:“不可以。”


    楊筱光堅持不懈:“或者你有戀母情結?”


    他唇角一揚:“你的心智年齡還沒那麽大。”


    那邊的設計師叫他,他應了一聲跑過去,留她一個人煩惱。


    太氣餒了。是他先說先撤離,讓她毫無戰鬥力,停滯在原地,傻如呆頭鵝。最後隻想,呀,剛才那個帥哥在說什麽?


    她悵悵地,看他站回舞台中央,那麽賞心悅目。


    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是楊筱光此刻腦子裏僅有的問題。


    思念好過再相見


    問題不要難,不要複雜,才最符合楊筱光的一貫奉行的單細胞思維。一難一複雜,她就會想要做鴕鳥。


    在“雲騰”那兒碰麵後,潘以倫又是好多天沒和她聯係,這樣一鬆一緊再一鬆,楊筱光都覺得節奏被人小正太把握的好好的。


    這讓她不免生出些挫敗感,一件事情非自己可以掌握的挫敗感。她想要抵抗這種不好的感覺,就打電話約了莫北。


    莫北正好有空,提議說:“‘小豬’說他們報紙美食版做了一間羊蠍子火鍋店,口味不錯。吃完了可以去看場電影。”


    楊筱光問:“看啥呢?最近大片都蕭條了,小片也不文藝了。”


    最後他們選擇去看《無極》,兩人一人抱了一桶爆米花,像中學裏攜伴參加學校觀影活動的同學。當謝霆鋒對著舊愛張柏芝哭訴一個饅頭的姻緣時,楊筱光想的是,愛情真是不可理喻,大片真是胡說八道。


    和莫北相處之中最輕鬆的是,莫北不再就是否正式談戀愛這一深刻問題窮追猛打,連分手時候的再見都說的輕鬆了。這是一個男人的風度和涵養,給予想要追求的小姐最大的體貼。


    如果可以,楊筱光真希望維持現狀到地久天長。


    楊筱光回家上網,看到頗多對《無極》的抨擊,把自己心底裏原先那一點兒小不滿全部勾引出來。她跟風跑去《無極》的官方博客披馬甲發了個回帖,她說:“陳導,原本我多仰慕你,可自從你搭上那個女人,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你就空剩一張導演的皮了。”


    留完沒有即時摁“確認”。她又一個字一個字del了那行詼諧又悲憤的抗議。


    聚光燈下的人兒一切私生活都要被他人評點,未免可悲。如果她的未來也不得不被他人的評頭論足的話,怎辦?


    也就那刹那,手一震。她的未來?是她想太多了。


    她猛搖頭。


    之後的很多天,楊筱光都沒能鼓起勇氣發任何消息打任何電話給潘以倫,潘以倫照例也沒來找她,她隻好在電視屏幕上看他的近況。


    決賽從二十進十五開始,直到選出前十名,開始最後的短信競選,又是過了兩個禮拜時間。他是這樣忙碌。


    這個城市因為這個比賽沸騰了,娛樂媒體處處在討論,網絡上粉絲之間的拉票大戰一直延續到網絡下麵。


    楊筱光好容易把方竹約出來逛街,才路過步行街的廣場,就有粉絲圍攏過來。


    她認得潘以倫的粉絲,她們都穿白t恤,上麵印著大大的輪胎,還是帶翅膀的。


    攔住楊筱光和方竹的是一對早戀的學生小情侶,手拉著手,都背著書包。


    “小姐,你是不是覺得13號潘以倫很真誠很用心?請給他投一票吧!”


    女孩子很羞澀,不慣做這樣的事,說出的話戰戰兢兢。她的小男朋友站在她身邊,手裏拿好粉絲們自費買的小禮品――塑料筆袋,做小女朋友的靠山。


    方竹記者嗅覺敏銳,也有存心打趣的意思,她問男孩:“你不反對女朋友迷男明星?”


    女孩子咻地臉紅了,楊筱光白方竹一眼。


    男孩子或許覺出方竹的問題比較銳利,便不由自主將女孩子往身後拉了拉:“潘以倫是個很上進有才華的人,我們能在他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楊筱光拿出手機開始投票了,發送完畢,對女孩子說:“好了,我也很喜歡潘以倫,希望他能入圍三甲。”她甜甜一笑,女孩也跟著笑,把男朋友手裏的筆袋拿過來遞給她,“謝謝小姐姐。”


    “小姐姐”?多可愛的稱呼,楊筱光瞅瞅他們身上的輪胎圖案,追根溯源,他粉絲的名字還算是自己給取的。


    巧合令人愉快。


    兩個孩子不再纏著方竹投票,想是生了自衛的心態。


    方竹也察覺了,她歎口氣,說:“我像不像老巫婆?”


    楊筱光讚同:“惻隱之心都沒了。”


    方竹“哼”一下:“這群小朋友,年紀不大心思不小,又談戀愛又追星,好好讀書郎的年紀不珍惜。”


    楊筱光敲她肩膀:“你更像黑口黑麵的教導主任。”


    方竹撇嘴。


    楊筱光就說:“竹子,花堪折時當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方竹的臉寒著,她最近情緒不大好。


    楊筱光可不管方竹的壞臉色,她自顧自哼起一首歌:“我們要天天思念,但不要天天相見,隻需要悱惻纏綿,絕不要柴米油鹽……”


    “這句歌詞不錯。”


    “啊?”楊筱光停口。


    “你唱的是什麽?又是張國榮的歌?”方竹問她。


    “是啊,叫《談戀愛》。”


    談戀愛?她的心咯噔一下,怎麽無意唱到這首歌上去了?她把思維繞回來,狀似無意又有意地說:“哎,我們領導在浦東買了房,靠近世紀公園的,空氣好地段好,他又有車,生活該多愜意啊!你說他要是上了《相約星期六》,女人還不得搶破頭。”


    方竹不為所動,隻說:“所以說外地人在本地發展的都是精英,把本地人都比成蒼蠅了。”


    楊筱光又說:“《家有喜事》裏麵有一首歌這樣唱的——我信愛同樣信會失去愛,問此刻世上癡心漢子有幾個,相識相愛相懷疑,離離合合我已覺討厭,隻想愛得自然。電影裏有三個人唱過,卻沒有一個人唱對。你說到底什麽是愛呢?”


    方竹拍拍她的手:“阿光,你別旁敲側擊了,你的好意我知道。”她這樣一說,楊筱光也無可奈何,可她接著說,“我和何之軒離婚的時候,我爸找了人打了他一頓。”


    這是楊筱光從沒有聽她說過的,她露出驚駭的表情。


    方竹繼續說:“他這麽高傲的一個人,人前人後都不願低頭的,被打的鼻青臉腫,在床上躺了兩天。他昔日的同學找我,說我們家屈人誌節是為下流。”


    楊筱光認為這事情簡直不可思議。她說:“解放軍打人不犯法啊!”又歎息,“忘了你說過軍人家庭多家暴,你也是被你爸打大的,所以你初中之前從沒下過年級前十名。”


    可還是想,這樣的過往,可怎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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