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磨難始開場


    方竹夜裏睡的並不踏實,翻來覆去,半夜還爬起來喝了一杯涼水。


    前頭石庫門裏的小男孩又調皮,他的媽媽半夜起來喝罵,男孩“哇哇”大哭,在黑夜裏,能量驚人。


    方竹把自己蜷在床上,抱著膝蓋。


    她小時候捱父親的揍,從來不會哭。父親揍她的原因,無外乎沒有完成他布置的功課,沒有背好他教的唐詩。他安排的一切,都要她照樣做得踏踏實實。


    還有一件事情,她一直存在心底。


    念初中時,父親好幾個月沒回家,她貪看動畫片,稍微荒廢了功課。期中考試成績不算很理想,但她心裏琢磨,這成績還算過的去。


    但父親覺得過不去,甚至擔心她因此考不上本校。


    方竹覺得父親的擔心是多餘的,她一直是十項全能的好學生,父親根本就不了解學校裏的評分製度,隻管看表麵的分數。


    後來,父親用了一個極端的辦法,保她免除所有障礙進了高中。她的名字上了學校的直升名單,而原本班主任同她說的好好的,要她發奮跳一跳,爭取為學校考高分。


    方竹替下的名額是那一年參加市作文大賽拿獎的好友林暖暖的。


    這件事情讓她愧疚又不齒了很久,可又無可奈何。父親劃的軌道,她必須不偏不倚地走下去。


    長大以後,她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條件順從。先是拒絕去參軍,而後便是同何之軒結婚。


    她拿了結婚證以後,一直沒有正式通知父親。直到有一回遇見了莫北。莫北一見她就罵:“瘋的家都不回了,你可真夠好樣的。”


    方竹說:“哪裏是我家?以後歡迎你來我新家。”


    莫北大吃一驚,聽了事情的原委,語重心長勸她:“還是得回家,難道你想讓別人以為你是無家可歸的孩子?”


    他口裏的這個“別人”指的是何之軒的父母,何之軒同她說過自己的家庭和父母。他出生在北方一座靠近山海關的小城,父親是當老師的,母親曾是上山下鄉的知青,可生他時候難產去世了,繼母在工廠裏做車工。家裏經濟很緊張,老夫妻倆帶大他不容易,一直沒再要孩子。


    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留戀這座城市,因為這是他母親出生的城市。


    何之軒領證的那天下午,就打了電話給家裏的父母,他和父母親說了很多話。她一直沒仔細聽,一個人在床上鋪床單。剛買好的蠶絲被,又輕又軟,抱在懷裏,都是輕鬆的,可是花了她一個月實習工資呢!雖然輕軟,但也是沉重負擔。


    何之軒放下電話,過來輕輕抱住她,吻她的頸。他說:“我爸爸想要來看看我們,他希望請你爸爸吃頓飯。”


    這是新婚兩個月來第一道霹靂。他們其實是盲目的牛郎織女,以為槐為媒就能作一家,渾不覺家同家之間,是要有牽扯的。


    方竹第一個反應就是:“怎麽可能?”


    何之軒望住她,他當然知道不可能,他們根本就是私奔的,拿了證還是沒有名正言順的底氣。


    但何父很堅持,他甚至打電話給方竹。他說:“之軒是個耿脾氣的悶葫蘆,請你多包涵,有得罪親家的地方也要你拾掇拾掇,小兩口既然結婚了,咱們兩家就是一家,不向親家賠個罪,我這張老臉過不去。”


    她還在電話裏聽到何之軒繼母的聲音。


    “這事情不好就這樣辦了,一聲不吭就領了證,在親戚朋友麵前我們怎麽做人?怎麽說也要辦酒席,還有聘禮該怎麽算?之軒這一走,多半得留那兒了,每年才回來兩回,不能讓她白撿一個女婿去。”


    方竹一路沉默,何之軒在她身邊握握她的手,說:“媽媽說話直率,你別介意。”


    她後來才知道,何之軒的繼母何止是直率而已。


    當時何之軒說:“我再找你父親一次。”


    他們商量什麽時候回去,買些什麽東西,一直商量到很晚。


    但是何之軒的第二次上門,父親依舊避而不見,連周阿姨和小張都不再出現。


    沒過幾天,方竹被莫家媽媽叫過去做客,她其實是當說客的。她說:“傻孩子,你都惹了一些什麽事出來?你爸爸得多為難?”


    方竹說:“這有什麽為難?難道我丟了他的臉?”


    “女兒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說結婚了,你還想怎麽丟臉?你隨便找了一個小子,還是外地來的,換誰的爸爸都不會樂意,更別談你們這樣的家庭。”


    方竹嚷:“阿姨,你自己都說不看門第的。”


    莫家媽媽講:“那是我們莫北是男小囡,男人再吃虧能吃到哪裏去?痛一痛就過去了。女孩可不一樣,受的磨難挺不過去,一失足會成千古恨,看的長輩多擔心?你不好亂來的,要吃虧的。你爸爸這一次是傷透心了,除了你媽媽剛去世那會兒,從沒見師長飯都吃不下去,整天板著臉。”


    方竹隻憑胸中一口氣,講:“他又要想媽媽做什麽?媽媽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又不在。我已經成年了,未來的路怎麽走,我自己去走。”


    她當時說得豪氣幹雲,不知道後來莫家媽媽是不是將這句話帶到父親跟前,隻是父親還是沒有鬆口要見他們。他這樣做法,十足打她同何之軒入冷庫,有冤無處訴,討個說法的地方都沒有。


    方竹想,爸爸畢竟是軍隊出身,幹了這麽多年政治工作,鐵腕作風,迂回手段,讓她被凍到心生畏懼了再來一把收拾光。


    那時候是堵了氣的,從母親去世後的樁樁件件,她越想越不甘心低頭。


    可辦法還沒想出來,何父就堅持來了。


    何父何母來的這一天,正趕上莫北帶著幾個人來送禮,大件小件的擺在她的家門口。


    莫北說:“我媽說你結婚都沒送禮,來一份大的。我見你這小屋少一件聽音樂的,正巧有朋友手裏有好貨,你瞧這套fm acoustic怎麽樣?”


    看著這套瑞士頂級的hi-end品牌音響,方竹實實在在嚇住了。


    “阿姨太客氣了吧?”


    莫北笑笑:“你不是小資嘛!早幾年就嚷著高考完了就要敗一套。”


    方竹隻想擦汗:“那是開玩笑的。”往自己的小亭子間瞧上一瞧,“你看都沒地方放。”


    這可難不倒莫北,他指揮若定,幾個搬運工挪出一塊地方把大家夥給搬了上去。收拾好準備走時,何之軒帶著何父何母進來了。


    方竹同莫北告個別,就把訓練許久的笑容擺在麵孔上,恭恭敬敬叫“爸爸媽媽好”。


    何母把眼睛往屋裏一覷,就說:“之軒,這就是你們的窩?將來有了孩子準備往哪兒擱置?”


    何之軒說:“會租一間大的,等幾年存好首付的錢就可以買房了。”


    何母怪叫:“那你還不得苦死?聽說上海一間廁所就抵我們那兒一幢小樓。你說你跑來受這份洋罪幹什麽哦!”


    方竹隻裝著沒有聽見,忙進忙出給何父何母燒水泡茶。動作太忙亂,還被銅銱燙了一下。


    何父瞧見了,忙說:“別忙別忙,都是自家人。”


    他同何之軒有七分相像,眉眼慈祥,少一些嚴肅,多幾分寬容。方竹隻覺得不好意思。


    這時何母看見了莫北剛送來的音響,還沒把塑料紙全部拆幹淨,全新蹭亮,一看就是價值不菲,擱在狹窄的小屋子裏特別突兀。


    方竹馬上解釋:“這是朋友送的結婚禮物。”


    何母笑起來,她是細長的眼,笑起來像兩把刀子,方竹隻覺得心都要顫了。她說:“多好的朋友送這麽值錢的東西?閨女出嫁的嫁妝都沒這麽值錢吧?”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何父給喝止了。何之軒淡淡說:“我們結婚匆忙,什麽都沒準備。”


    那天方竹頭一回因為家務而忙碌。她在公用的灶庇間做菜,是對著菜譜練習了一個禮拜的。菜單也是仔細研究了,有砂鍋雞、鍋包肉,還有自己拿手的本地小菜開洋芹菜和番茄炒蛋。她還特地去東北菜菜館裏買了韭菜盒子做點心。


    何父踱步出來,看著她忙碌的模樣,又瞧瞧她明明是不沾陽春水的手指頭,點頭說:“孩子,你們不容易。好好地過日子,會好起來的。”


    他說:“你們的事兒我都知道了,是之軒這小子犯渾,攛掇你一個年輕姑娘就這樣沒前沒後和他結了婚。親家那邊我去說和說和,不能讓你委屈了。”


    老人家這樣一說,方竹全部的委屈都被紓解了,就像孤立無援的人終於有人肯為她撐腰。她一個勁兒點頭,死死忍著沒有紅了眼睛。


    那晚何之軒把父母安置到弄堂口的招待所,回到亭子間,方竹坐在床上不住搓手。他走過來,捧起她的手在台燈下仔細看,兩隻手紅彤彤,還有些腫起來。


    他皺眉:“怎麽回事?”


    方竹沒同他說過,其實她的手一碰洗衣粉洗潔精就會過敏。此前的二十二年,她從來都不會碰這些活兒,何之軒也不知道她有這樣的毛病。她今天又刷碗又把何父何母換的衣服拿去洗了,活幹多了,這症狀才發作出來。


    何之軒知道之後,就小心握好她的手。


    她把自己埋在何之軒的懷裏,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買房子呢?三室兩廳最最好,不但以後有兒童房,你爸媽來這裏也有地方住,不用擠招待所。音響可以擱客廳裏,放在這兒都不能聽。一開隔壁好婆就要吵相罵,真不知道莫北幹什麽要送這樣不頂用的。不過我第一個要自己買的就是全自動洗衣機和洗碗機消毒櫃,我不能老讓我老公替我洗碗洗衣服呀!”


    她轉個身,越說越興奮,指著掛在屋子中間的熊貓塑料簾子,“我們可以把這個圖畫在兒童房裏,多有創意?”


    何之軒輕輕吻著她。


    她回應著他的吻,可還是說:“但我們的麻煩也真多。何之軒,你媽媽對我有意見,今天一頓吃下來她都沒一個笑臉。洗碗的時候,她說我洗碗的手勢不對,洗不幹淨還浪費水。洗衣服的時候,她又說我衣服絞得不夠幹,明天幹不了。”


    何之軒堵住她的嘴,深深吻下,不讓她再發牢騷。


    臨睡覺前,何之軒說:“你說的對,我們的麻煩很多,你爸爸我媽媽,我們要一步一步來,早晚讓他們舒心,我們也放心。”


    方竹緊緊抱住他,不住問:“我們真的做的對嗎?你後悔嗎?你才工作不久,負擔對你來說是不是過重了?你媽說往年你寄萬把塊回家,今年你才寄了幾千塊。”


    何之軒翻一個身,頭一回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說話:“方竹,睡覺。”


    也許他煩了,但他畢竟沒說出來。方竹賭氣翻個身,背對著他睡。


    可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的腦海裏反反複複都是莫家媽媽的話,她說“受的磨難挺不過去”。她原先並不知道什麽叫磨難,後來想,住漏雨的亭子間是磨難,吃方便麵是磨難,自己做家務也能算磨難,計算著工資付水電煤還是磨難。


    熬過這些磨難,她的路可以自己走出來。但如今一聽何母的話,想起父親的態度,又發覺有太多的磨難。


    她這一夜徹底失眠,一整夜都在計算到底每年得給何父何母寄多少錢才不算少。


    原來是愛的代價


    方竹一覺睡醒,她坐在寫字台前對著鏡子梳好頭發,一絲一縷都理幹淨了,才撥電話給莫北。


    莫北很意外,不過挺高興的,把她爸爸住的醫院和病房號給了她。


    她問:“到底什麽病?”


    “你自己個兒幹嘛不去問問?”


    她咬牙,說:“莫北,你好——”


    莫北心情不錯,說:“我是挺好。”可是又說,“有些話我說了算僭越,不過‘小豬’,你爸未必如你想的那樣。當年我家老爺子落馬,他為朋友兩肋插刀,整整奔波了大半年,我家的沉冤得雪那是靠他。就這點,我這輩子都服他。”


    方竹歎氣:“他對外人都挺好,就是對自家人不大好。這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事情。”


    她又哪裏不知道?父親的口碑好,他對朋友對部下都好,連勤務兵小張都當他自己父親般的待。前些年小張的哥哥得了肝癌,父親為這樣不相幹的人治病都出力不少,讓小張感激涕零。


    小張勸她最常說的話就是:“方竹,你多幸福啊!有這樣一個爸。”


    可是這樣一個爸,當年麵對她憤怒的質問,他隻是淡淡地說:“方竹,你要清楚。我坐在此地聽你不分尊卑的質問已十足給了你麵子。你父耐心有限,自信當初在你胡作非為之前沒有綁你回家關禁閉已算仁至義盡。我沒有你想的那麽無所事事,請你收起你所有的意見,你時至今時今日的失敗,足以證明你的選擇是愚蠢的。你踏出這個家門悉聽尊便,我不會再打你,也不會罵你。你是大人了,自己的生活自負盈虧,沒有人有義務承擔你的得失。”


    當時,她流著眼淚,聲音顫抖地問:“爸爸,您就是這樣高高在上,把別人的尊嚴踩在地上狠狠碾碎。您冷冷地看著我的失敗,在心裏一定鄙視過我千百次。”她退出了自家的大門,說,“對,您說的對,我的生活要我自己來自負盈虧,我沒有理由再來找您。好的,爸爸,今天我回來就是一個錯誤,我承擔我的錯誤。”


    她這樣一轉身,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開始是純粹賭氣,及至後來,她想,回家能幹什麽呢?父親的生活自有小張和周阿姨料理。自己回轉去隻會想起過往平添不快罷了,更何況在那個家沒有了媽媽,又發生了那樣的事,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和父親交流了。


    莫北是在她一個人獨居的半年後找上了她,時常會約她吃吃飯,聊聊天,管的寬些的事就是為她在他們報社裏打了招呼,還有在適當的時候幹些扛煤氣罐的男人活。


    鄰居們瞧見了,開始以為是她男朋友,可莫北笑眯眯對人家說:“我這妹妹脾氣強,大家多包涵。”


    她覺得莫北動機不純是在一年前,她同莫北私交雖然甚好,但這樣的照顧無異於待女朋友或親妹妹了。隻是她一直沒有說穿。


    方竹在弄堂口吃了早飯,才招了出租車去醫院,一路上又在想是不是要買些什麽?但此時甚早,她找不出應當買的東西。


    這讓她無端端又悲哀,不論是同何之軒,還是同父親,她都一種無所適從的彷徨。當初斬釘截鐵做出各種決定的是自己,可如今在茫茫人海裏找不到北的也是自己。


    出租車裏在放一首歌,很老,叫做《愛的代價》。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啊,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她不知道她年少時的夢年少時的花算不算已經凋謝了。


    前幾天和楊筱光電話聊天,楊筱光直截了當說:“你和我們領導複合的機會有多大?”


    這可怎麽說?


    那一夜何之軒握住她的手,她輕輕抽離,他望著的她的眼神平靜無波,好像能知道她的所想所思。他說:“方竹,你真的一點都沒變。”


    她笑得苦澀,非要裝作是堅強。她說出口的是:“何之軒,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都應該有個新開始,不是嗎?”


    後來何之軒坐了坐就離開了。


    分開的這些日夜,她思念他,但是從沒有妄想他會折返,再度同她牽手。牽手連著心,她怕她補不回當初破碎的東西,再麵臨一次失敗。


    破鏡重圓是一個很美好的成語,但她想,鏡子上的裂痕永在,婚姻裏的雙方,怎麽才能在裂痕裏天長地久?再後來,何之軒並沒有再找過她。他對她的愛是否依舊如當初?她也在猜的,幾番的相遇,淡淡的情愫仍舊縈繞在他們之間。


    隻是太淡了,遮不住永恒的裂痕。當何之軒回想以往,想起當年的情景當年說的話,也許感想依然。


    他們結婚以後最慘烈的一次冷戰,何之軒有整整兩個星期沒有出現在她麵前。這兩個星期的空虛令她徹底崩潰,待何之軒回來之後,她用極力平靜的語調說:“何之軒,我想過了,我們再這樣過下去沒意思,要變成怨偶的。我們離婚吧!”


    這句話她在心頭滾過好多遍,她想與其讓他提出來,不如她先提出來。這些年的很多個夜晚,她一閉眼就能看見當初何之軒死灰的一張臉,他的聲音淡漠而幹澀,不複以往的磁性。他說:“方竹,不是你所想的就是當然的。你武斷又衝動,我竟然陪著你一起衝動,你說的沒錯,我們都失敗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敗的這麽徹底。再這樣下去,我們會互相抱怨,及至互相傷害,確實沒意思。”


    他當年也是負氣了的。


    方竹對楊筱光說:“阿光,你們都想錯了,其實當年錯的那個是我,不是他。”就這樣一句,若幹年後是她的低頭,可在他麵前,她不好低頭。


    一昂頭走了過去,就不能回頭了。


    就像歌裏唱的——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曆苦痛掙紮。


    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


    這就如父親所說過的,一切需要自負盈虧,不好埋怨他人的。方竹想,她還是能正視自己的。但路怎樣走,這是一道論述題,她不能去多想。


    一路到了醫院,方竹不必費什麽力氣就打聽到父親的病房,值班的護士還多事叮囑:“要送禮的話直接給他們家保姆就行了,病人要靜修,沒有什麽空來管別的閑事。”又瞧方竹手裏並沒有什麽禮物,隻是覺得奇怪。


    方竹無奈笑笑,去了病房。


    父親病房所在的這層樓安靜整潔,一條走廊通到底,並排沒幾間病房,裏頭都是複式的,她知道。她看好門牌,那門正巧半掩,方竹想要敲門,裏頭有人說話,聲音也是小小的,怕驚醒床上的病人似的。


    “得這病可不能吃火腿,容易上火,你別亂來。”


    另一個人的聲音似乎是周阿姨的,她壓低聲音說:“我曉得,這師長啊,聞不到這個味兒睡不實,隻是擱這兒給他聞聞。醫生您放心。”


    “這是什麽習慣?可真稀奇。”


    周阿姨輕輕歎氣:“以前師長太太最拿手就是做這個,我是做來做去做不到那個水準,也就這香氣都還像一些。師長好這口,聞一聞也是安慰。”


    方竹抓緊門邊,深深吸口氣,又呼了口氣。她咬一咬唇,輕悄悄退了出來。


    外頭的日頭升的高了,陽光斜斜灑到眼睛裏,一下就刺激得流下淚。她慌忙用餐巾紙擦了個幹淨,往醫院旁的小店處轉上一轉,隻有賣鮮花的開了門。百合清豔,在陽光下姿態嫣然。她買了好大一束,抱在懷裏又回到樓裏。


    這一次她才走到病房門前,周阿姨剛巧送醫生出門,看見是她,又驚又喜。


    方竹低聲問:“爸爸睡著了?”


    周阿姨喜不自勝地點點頭。


    方竹說:“不要叫醒他。”


    她把花遞給了周阿姨,周阿姨順手緊緊拉住了她:“小竹,你不陪陪你爸爸?”


    方竹隻是站在門口不肯進來,她說:“我還要上班。”


    “下了班再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對對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再並收藏對對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