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劇團做搬運工,有免費話劇可以看。”


    楊筱光很自然就說:“不早說,我仰慕黃老師已久,早知道托你拿一個簽名。”


    她的手還搭在他的衣服上,他的手又扶著她的臂。她能看見他們長長的影子重疊在地麵上,沒來由地,楊筱光的臉破天荒地發了熱。


    遠處的梅麗終於關照到這處,滿麵春風地走過來,同楊筱光說:“晉級是沒有問題的,他們說培養粉絲很重要,關鍵時刻,他們好比敢死隊。”


    比喻真貼切,楊筱光笑,說:“潘以倫今天表現得很棒,大家都看好他。”


    梅麗說:“何總眼光毒,看了整一冊的模特,就是相中他。電視台那裏隻要人乖才藝棒,一般都會關照。”


    隻是,她小心翼翼放下了自己的手,潘以倫也收了自己的臂。她這樣看過去,他又再度沉默,她的心裏無來由就會有點兒內疚。


    認識他的時間不長,他這樣心事重重或說是心不在焉。她就愈加會生出惻隱的心情。


    梅麗自不會知道她的心思,還沉浸在初次告捷的喜悅中。她禮拜六剩下的時間全部交給剛才新結交的社交達人們,忙不迭就要赴約,便叮囑了潘以倫幾句,又巴巴貼到了大腕男主持身邊去。


    潘以倫突然就輕笑一聲,微微撇著嘴,帶一點嘲弄,問她:“我算不算低價拋售?”


    “呃,是我們公司預算緊張。”這話是楊筱光用了些心思說出來的。


    “是嗬,也許能拿名次,也許會紅,總之起步不該計較。”


    楊筱光低首,默然,又說:“正太,以後會好的。”


    潘以倫說:“走吧。”


    楊筱光很自覺就跟著他迎著午後的大太陽往前走。陽光太過猛烈,楊筱光不由眯了眼。她對著陽光思考了幾秒,還是想問:“正太,你是不是特看不起這份工作?可你又特需要這份工作對吧?”


    潘以倫低下頭,將下巴和唇埋進高高的衣領裏,再露出來透一口氣。


    微寒的春天還帶著冬的冷,那氣息也成霧。他說:“應當說這隻是一份我應當做的工作。”


    楊筱光跑到他的身邊,同他並行。她說:“你錯了。”


    潘以倫轉頭望她,詫異。


    “沒有什麽應當不應當。路都是自己選的,心不甘情不願就不要選,選了就大踏步無怨無悔走下去。”


    潘以倫沒有接口,隻管自己往前走。楊筱光也隻好跟著。他們走了有一段,路過了“懷恩堂”,鐵柵欄裏露出微微黃嫩的迎春花,搖曳在人行道上。算是初春最鮮嫩的色彩了。


    潘以倫這時才說:“小姐姐,你錯了,有的路不是你能想到的。這裏頭的迎春花看到這麽多行人來來往往,就以為看到整個世界。”他又指了指路邊的梧桐樹下僵硬皴裂的泥土,“她怎麽懂地底泥的身不由己?”


    楊筱光是真的被怔住了。可潘以倫徑直往前去,腳步很快。她便小跑幾步跟上,叫:“正太,別走那麽急,我跟不上了。”


    潘以倫說:“我要去‘午後紅茶’上班了。”


    “你們考勤沒有我們公司嚴。”楊筱光加快速度跟上,痛恨他長手長腳快馬加鞭。


    潘以倫真的停了下來,而且又笑了,說:“那也不能遲到。”


    楊筱光握緊拳頭:“那是我的小毛病好哇?我在公司也是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好哇?”


    心頭一氣,人便衝過了頭,他在路口拉了她一把。


    “車站在這邊。”


    她問:“你怎麽知道我回家要坐這路車?”


    潘以倫攤手,很無辜的模樣:“我不知道啊,我坐這路車。”


    楊筱光“哼”一聲,討一個沒趣。又一想,還真巧,他去上班確實要同她回家坐一路車。


    好在大好雙休日車也挺多,兩個人沒有等太久,但中心城區的公交並不因雙休日而顯得空閑。當公車到來時候,潘以倫很自動就護在楊筱光的身後。


    這感覺相當好,楊筱光覺著自己也是能矜貴一下的。


    她的心情又忽而好了一些,有了思想,也有了談興。上了車,她說:“正太,每個人生活中都可能遇到困難,過去固然美好,未來也未必不美。”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窗外,街景瞬息萬變,路牌和行道樹也是過眼雲煙。她記著他的歌詞記的很清晰,所以把感想也說的很清晰。說了出來,她的心情也跟著壓抑。


    潘以倫聽在耳朵裏,也是默了一陣的,才笑著說:“楊筱光,你把別人心情當自己的心情,把別人的煩惱當自己的煩惱。真是閃閃一顆紅星,放在哪裏哪裏放光彩。”


    楊筱光怎麽可能聽不懂?不過他的口氣無奈又有玩笑的意思,她就跟著玩笑了:“說我是當代活雷鋒還是知心大姐?再幽我一默的我都承受得住。古北那間店,有個男大學生比我更知心,人家還是心理學專業的。”


    潘以倫笑出聲:“你要知道別人不給錢,他絕對不看眼色。”


    楊筱光大言不慚:“所以說我才是有大愛的真人。”


    她還抬頭,也許潘以倫正點頭,她的頭頂心撞到他的下巴,兩人都呼痛。


    潘以倫說:“我到站了。”


    楊筱光擺擺手:“知心小姐姐語錄,正太加油。”


    正太沒扛住,趕緊擠下車,怕會笑死在擁擠的沙丁魚車罐頭裏。


    楊筱光心裏挺美,她發條短消息騷擾方竹:“你說我當年怎麽就沒去念心理學?我是多愛關懷他人一雷鋒式人物啊!”


    回到家,開電腦上線,順便把msn上名字改成――我是知心小姐姐。周末在線的人不多,一般都出去耍樂了,餘下蹲網上的十有八九發了一個大笑抽筋的麵孔給楊筱光。她照單全收。


    突然就冒出一個陌生的對話框,同她說:“知心也是一種態度?”


    楊筱光一見,冒出來的是莫北,因為他用的頭像是職業裝小照,打出來的字卻是五顏六色的表情字符。上下不著調,不禁大樂。


    她打字:“是啊是啊,我的人生態度多種多樣!不過你的網絡態度不夠正經八百!”


    莫北回答:“都從小豬那兒copy不走樣過來,是不是顯得人民律師蠻親和的?”


    楊筱光便能把剛才收的幾個大笑抽筋的麵孔全部丟給他。


    那邊莫北也許在忙,說還在加班。楊筱光就不打攪了,開始上網自己娛樂。


    隔了老久,莫北才又打一句話過來:“知心小姐姐,本人民律師為人民服務得雙休日都要報銷,餓得眼冒金星,要不你請客我買單?”


    楊筱光問:“要我請啥客?”


    “小籠包。”


    楊筱光立刻就答:“同意你買單。”


    莫北同她約在了新天地的鼎泰豐,點的小籠包是六十八大元十隻的“皮不破”。


    楊筱光大叫:“蘇浙匯的酥皮烤魚翅不過六十八一個。”不過用筷子把小籠包從十分米處摔下去,果真不破。她咋舌,又看看四周,入耳的都是港台音,觸目皆為藍眼睛。


    “難怪這價,都來騙港澳同胞和老外的。”


    莫北笑:“不懂了吧!鼎泰豐做上海點心和上海小菜出名,是上海人開到台灣去的,現在隻不過又回到上海。”


    “回來了就能自家人宰自家人了呀?”楊筱光撇嘴,眼角瞥見隔壁桌上了色彩鮮豔的紅豆沙,撇嘴立刻變成咽口水,“不過東西確實好吃。”


    莫北看著她毫不掩飾的饞模樣,不禁微笑:“坦白是一種美德,這點你比‘小豬’強。”


    楊筱光揮舞手裏的筷子,幹掉兩隻小籠包,才叫:“她是燜燒鍋,我是平底鍋,當然有區別。不過一樣都是不鏽鋼材質,質量可靠,性能一流。”


    莫北喝茶剛到一半,忍得很辛苦才沒做出不雅舉動。


    “我真奇怪,你這樣的女孩怎麽會沒有男朋友?”


    楊筱光又夾了一隻小籠,舀了醋,研究從哪裏入口,入口之前,眉毛一揚,答:“天才注定是寂寞的!”


    莫北挺不住了,大笑起來。


    楊筱光乘機三下五除二,一下解決四隻。胃裏回了暖,自覺身子舒坦開來,有了力氣動腦子,也有了些膽子去探究竟。她問莫北:“那什麽,你和我們老總挺熟的吧?”


    莫北輕飄飄地答:“一般。”


    “鬼。”楊筱光鍥而不舍,鬼鬼地又問,“你看好我們公司上市嗎?大律師。”


    莫北說:“國內的it行業,一個創意就能取得風險投資。‘鼎泰豐’這樣的連鎖餐廳,憑一個經營模式就能融資成功。事事無絕對,都是人做出來的。”


    楊筱光“切”了一聲。


    莫北正經說:“其實那些都不關你的事,菲利普接的項目對你們公司有好處,也是他的一份體麵。”然後聳肩,再說,“一個好律師不該關心坊間八卦。”


    楊筱光睨了他一眼:“人民律師,你已經關心了不少了。”


    她曉得也問不出什麽來了,而後隻管吃不再問,間或還同他插科打諢胡扯兩句。等湯足點心飽,摸摸脹鼓鼓的肚子,十分愜意地享受紅豆沙。


    莫北落下一句話,炸開她的小心肝。他用一種頗誠懇的表情問:“你覺得咱倆談戀愛怎麽樣?”


    調羹掉在湯碗裏,紅豆沙的殘漬粘在嘴唇上。楊筱光驚駭地抬頭:“what?”


    莫北一貫溫文儒雅的臉,忽然變得格外溫柔,還朝她笑:“事實上,我們是相親對象,不是嗎?”


    楊筱光糾結了,把餐巾紙抓成一朵喇叭花,結巴著:“那――那什麽,我――我可真――沒什麽類似――經驗。”


    莫北莞爾:“這種事情要什麽經驗?”


    他把手伸過來,拿起餐巾紙擦她唇上的殘漬,像給小孩子做清潔。楊筱光被他的行動嚇得呆掉。


    “我們彼此不了解。”這句話總算說順溜了。


    莫北依舊溫柔:“時間長了就了解了。”他神色安定,看著神色慌張的楊筱光,說,“你別老這副大驚小怪的賣相,好像我在拐帶兒童。你好歹也是也是知心小姐姐吧!”


    楊筱光扯扯僵硬的臉皮:“考慮,嘿嘿,要考慮考慮。”


    這頓飯在楊筱光的忐忑不安中結束,莫北送楊筱光回家,再沒多提做男女朋友的事,隻最後在她下車的時候,才提醒一句:“你們公司上麵那些事別多管,誰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管好自己不吃虧就成了。”


    楊筱光的表情和行動經過一路的心理建設,已能自然運用。她擺擺手:“曉得曉得。”就要開車門衝上樓,沒想到被莫北又叫住。


    “當然,那事也好好考慮,天才也不能老寂寞吧?”


    楊筱光的臉在這天第二次紅起來,還紅得轟轟烈烈。她一無經驗二無技巧三無準備,狼狽得隻當沒聽見,一路狂奔入家門。


    大聲響驚動楊爸楊媽。


    一個問:“路上遇到狗了?”


    另個問:“要上廁所了?”


    她答:“跑步減肥。”拍著胸脯想,莫北的事是萬萬不能說的,若是說了,父母必定比吃了興奮劑還興奮,到時候扛不住的鐵定是自己。


    她語焉不詳地在雙親狐疑的目光下,溜回自己的房間,放下包換好睡衣喘口氣,方竹的電話就來了。


    楊筱光忍不了頭一句話就叫出來:“你那發小跟我說要和我談戀愛。”


    方竹聽她沒頭沒腦一說,想了半會才明白,問:“難道你們不正是在相親嗎?”


    一句就把楊筱光給問傻了。


    “是啊。”


    “那相親之後不該談戀愛嗎?”


    “是啊。”


    “那不就成了?”方竹準備掛電話了。


    楊筱光叫:“等等,讓我思考會兒。”


    方竹說:“慢慢的你就會習慣了,這事兒得循序漸進。”


    楊筱光思索出一個所以然,心氣漸漸平了,懂得剖白自己,問:“第一次被人示愛對於我這把年紀的人來說,產生那種‘你幹嘛要打擾我正常生活’的想法是不是說明我變態啊?”


    “你幹什麽要這樣想?難道莫北有哪裏不合你心意?”方竹問她。


    “他一切都很完美。”


    “那就好好相處,不試試怎麽知道結果呢?”


    “那麽我該答應他?”楊筱光躺到床上,眼睛瞪住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下吊著荷花燈,楊筱光數著荷葉片,一片兩片三四片,數的眼花花,沒有著落。她仰麵就躺倒,頭緒很亂。


    方竹說:“好好睡一覺,明天開始學習怎麽去談戀愛。”


    於是,楊筱光想,也許她真是缺少經驗,需要學習。她向方竹道晚安,掛上電話,準備睡覺,把煩惱丟向明天再處理。


    如此這般談戀愛


    楊筱光所沒想到的是,莫北的行動力如此迅捷。他壓根就沒打算讓她深思熟慮,沒幾天,她就在下班時刻收到他的電話:“一起吃晚飯?”


    “我還沒想好。”楊筱光囁嚅。


    “不用想,也就一頓飯。我在你們公司樓下呢!”


    那樣多不好,樓下換了國內組裝也拉風的寶馬等著。她做不了這樣的壞人,於是硬著頭皮避開一堆同事,偷偷摸摸下樓。


    莫北一見她鬼祟樣子就笑:“怎麽被人追還一副做賊的模樣?”


    “我這不是心亂如麻著呢嘛!”


    莫北為她開車門:“能心亂如麻說明我依然有魅力,不然我真得三省吾身。”


    楊筱光隔著車窗問車裏的他:“我說,你真不是開玩笑?”


    他說:“我真不是開玩笑。”


    她用銳利的目光審視他,他用手擋:“今早上庭,被一女檢察官用這眼神刺了一上午,差點沒體無完膚。你饒了我吧!”


    “一定是你工作態度不好。”


    楊筱光收正要躬身鑽進車裏,無意往旁處一瞟,正見單肩背著書包的潘以倫往辦公大樓裏走。梅麗為他聘了形體老師,訓練室就租在“君遠”樓上,說是為了方便何之軒隨時指導。


    楊筱光認為此舉頗為誇張,不過此刻看見了潘以倫,她還是很親切很高興地搖手招呼,叫他:“正太。”


    潘以倫也看到了她,停頓那片刻,一言不發,把一切收進眼底,抿抿嘴,打個彎,什麽招呼都沒打,徑直往樓裏去了。


    楊筱光的手晃在半空中,尷尬至死:“現在的孩子怎麽都這麽沒禮貌?”


    莫北喚她快上車,發動引擎,車子緩緩駛動。他問:“剛才那個是不是參加選秀的?”


    楊筱光來了興趣:“你也愛看選秀啊?”


    莫北推推鼻梁上的眼鏡,還反了一下光:“事務所幾個小實習生都瘋了,天天討論誰誰晉級,聽都聽成了熟人。”


    “可見真是全民運動,普羅推廣度那樣大。”


    楊筱光發覺車的方向是往郊外,不由問:“這是要去哪兒?”


    莫北說:“有一個地方聘香港麗晶出來的港廚,蝦餃不比福臨門的差。”


    楊筱光大感興趣,又疑惑:“怎麽會這樣遠?”


    莫北笑得很神秘,就是不和盤托出。直到到達目的地,楊筱光駭叫:“富人聚集區?”


    莫北說:“高爾夫俱樂部。”


    “我不要下去,我仇富。”事實上她今天穿的還是禮拜六的米奇套頭t恤,來到這裏,隻覺得又是獻一遍醜。


    “你不餓?”


    楊筱光眼睛一轉,投降,一隻腳跨下去:“蝦餃倒是值得一嚐。”


    莫北一路都帶笑,鎖好車,心情棒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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