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了樓,楊筱光看到了潘以倫的自行車就停在草坪裏,還挺破的,鏈條有點兒生鏽,是老牌子“永久”。


    “正太”顯然不打算跟她坐出租車,他把自行車推了出來。


    這時城裏的月光正明亮,月光下的男孩很漂亮。


    楊筱光心底有個小念頭在蠢蠢欲動,偶爾臆想一下有利於身心健康。


    月光下頭的漂亮男孩說:“或者我送你?”


    楊筱光立刻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蹭”地跳上來,口裏說:“正好幫我省下叉頭費。”


    “你倒還真不客氣。”


    “客氣傷和氣。”


    潘以倫翻身上車,速度盡量慢,大概怕她坐不牢。


    楊筱光催:“快點快點。”


    潘以倫加快速度。


    月光雖然是城裏的月光,但風畢竟是冬天的冷風。楊筱光被吹得縮了腦袋,想想,要浪漫還要付代價。可心裏挺爽快,對潘以倫講:“你曉得嗎?頭一次有男生騎自行車帶我,感覺還蠻不錯的,雖然你年紀比我小。”


    潘以倫說:“你話還挺多的。”


    然後楊筱光的話就不多了,不是因為潘以倫的這句話,而是因為實在冷。一開口涼風就往口裏灌,拉風的滋味不好受。


    她隻是一路指點潘以倫騎到了家門口,從他車上跳下來時,腿腳一彎,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才曉得四肢都要凍直了。


    拉風要用寒凍換,所以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潘以倫看著她,皺皺眉:“你實在應該叫車的,快上去洗熱水澡。”


    楊筱光揉著雙膝,跺腳跺了好一會才緩過來,直叫:“唉唉唉,天生不是享受浪漫的命。不過,正太,謝你啊!”


    潘以倫突然問:“你是不是同誰都容易熟?”


    “我打小自來熟。”


    月亮升到天空中央,十分光明正大。月亮下邊的人,心裏的想法也十分光明正大。


    楊筱光想,“正太”確實長得比上一回相親的莫北先生好,又同她親近,這算不算另一種豔遇?她真的會想入非非的。


    潘以倫說:“咦,你臉紅?”


    楊筱光捂住臉頰:“哪裏有?”又解釋,“皮下血管敏感。”


    潘以倫考慮是不是該配合笑笑。她就在他的麵前,呼吸近在咫尺,紅撲撲的臉,像冬天的蘋果,又涼又脆又甜。想一下,差點伸了手,還好忍住了。也暗地裏做了一個假設,想著可能性不大,隻有放棄。


    他說:“老李拿到他們單位的醫藥費了。”


    她驚喜:“那很好啊!”


    “是不是你?”


    楊筱光實話實說:“我哪有那關係和那權威!但是有高人。”


    “我把你的錢送過去了,他們很感謝你。”


    楊筱光很高興:“有空我再去看望他們。”


    潘以倫定定看她,時間不長不短,不好讓她發覺。看好了,就說:“晚安。”但卻看著她一路連跑帶跳進了樓裏,才朝她揮揮手,翻身上車,馳入夜色裏。


    假使吻你會中槍


    楊筱光到了家,楊媽窩在客廳邊看肥皂劇邊等她:“剛才門口送你回來的男人是誰?”


    這是一位克格勃,接著來了另一位。從廚房走出來的楊爸也問:“怎麽瞧著眼熟?誰給介紹的對象?”


    楊筱光舉雙手投降,說:“拍廣告的小朋友,人家未——不,剛成年。”


    楊媽訕訕的,願望落空,另找新希望:“我打過電話給方竹了,人家說莫先生有空會再約你的,你什麽時候有空?”


    楊筱光脫鞋、洗手、擦臉、從冰箱裏找東西吃。冰箱裏空空,她問:“沒有吃的啊?老媽你得去超市活動手腳啊!”


    楊媽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後:“這個禮拜天有空吧?”


    楊筱光終於找到一瓶喝了剩一半的果汁,她拿起來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兩口。


    楊媽叫:“要死了,這麽冷的天還喝冷水。禮拜天拉肚子哪能辦?”


    不用等到禮拜天,楊筱光的肚子立刻就開始作天作地。她皺起臉,捂肚子,衝廁所。


    隻聽楊媽在同楊爸抱怨:“你瞧瞧養了二十六年的女兒,什麽心眼都不長,什麽事情都搞不定,還要我操心。噶冷的天氣喝冷飲,你說我哪能指望她找個好女婿?”


    楊筱光托著腦袋,打個哈欠,太累了。她假寐,唯一思考的是,以後千萬不能在天寒地凍的時候坐自行車,不管她怎麽想浪漫。


    可第二天還得在天寒地凍的時候拍外景,地點就在濱江大道。風大得讓人忽略了太陽很好。黃浦江滔滔,好像寒意都要從江麵上滲透出來。


    楊筱光多穿了一件毛衣,還貼了三個暖寶,背上一個,腳底板兩個。


    但是潘以倫依舊要輕薄上陣。他要在晨曦下投籃,遠處,有個女孩的背影,女孩腳邊放著喝了一半的飲料。


    這就是這隻牌子的飲料的訴求,他是用女性的溫柔來關懷運動男孩的成長。


    這個鏡頭是何之軒改的。


    導演說:“何總眼睛就是毒。為了英俊男朋友奪冠,女生泰半會扮賢惠,這個過程頂重要,為了過程可以買無數瓶飲料。”


    楊筱光的小狐疑是,他怎麽福至心靈改這麽一個鏡頭?原本的鏡頭明明是男孩勝利以後,女孩拋出飲料。非要過程不要結果?


    她一直忍住沒問他,其實也不大好問。她很好奇何之軒到底有沒有去過她留下的那個地址。


    但也隻能好奇而已。


    何之軒這天也趕了個早,親自來督場。


    但潘以倫的表現就沒昨天這麽好了,狀態萎靡,臉又凍得通紅,頻頻補妝上粉。梅麗見導演蹙緊的眉,對潘以倫叫:“調整狀態調整狀態,怎麽拿手的鏡頭都做不好?”


    何之軒問:“有沒有熱水?”


    楊筱光懂,抱過一邊的保溫壺,跑過去遞給潘以倫。


    他接過來,手指相觸,她感覺他在顫抖。便轉身找他脫在一邊的羽絨外套,她叫:“導演,休息一下。”


    梅麗說:“抓緊時間,沒多少鏡頭。”


    導演轉頭看何之軒,何之軒未作聲。


    潘以倫喝兩口熱水,放下保溫壺,又擺手推走了楊筱光遞來的外套。他說:“可以了。繼續。”


    “你確定?”楊筱光問。


    “我確定。”


    他走到原處,對著鏡頭,對著晨曦,微笑。


    梅麗挺得意:“小孩子還是識相的。”


    楊筱光隻得推開,走到何之軒身邊,聽到梅麗在說:“我們找來的藝人一隻鼎,條件好又敬業。”


    潘以倫開始運球,手法很熟練,轉身投籃,沒中,搶到籃板,再上籃,球進了。陽光披泄,照在他英俊的側臉,帶著朝氣的笑容,這時不憂鬱了,全部都是陽光。


    “唉,其實小孩蠻會死撐的,誰叫他家裏條件不好,生活負擔重呢!”梅麗說。


    楊筱光側頭,麵前五彩陽光。不管黑夜還是白天,她似乎都沒有看清他的臉,隻聽到何之軒最後說了句:“這兩天大家辛苦了,明天休息一天,休整下狀態。”


    這天,潘以倫調整情緒後,拍攝速度就加快了。導演格外滿意,幾個鏡頭一蹴而就,相當順利。


    當天拍攝工作結束以後,那位露背影的“女朋友”拉住準備穿外套的潘以倫咬耳朵,還問旁人借了筆往潘以倫的手心寫字。


    等他們分開,楊筱光才抱著潘以倫的羽絨服跑過去,猛拍一記他的肩。潘以倫猝不及防一回頭,兩人的距離猝然拉近。


    這一回算是徹底看清他的臉了,光天化日,可以看清他的鼻梁很高,唇又那麽翹,皮膚一如既往的好。


    楊筱光有一秒鍾的念想,他的嘴唇為什麽那麽翹?簡直賽過女孩。一秒鍾以後,開始臉紅了。陽光下的美少年,這麽近的距離,他一低頭,兩人的影子就要粘在一起了。


    潘以倫也才發現,楊筱光那雙看似單眼皮的丹鳳眼,原來是內雙。她的眉毛沒有修,雜毛很多,眉心微微的絨,皮膚輕觸上去一定會有溫柔的觸感。


    而且,這麽近的距離,他一低頭,那個角度,就適合接吻了。可他屏牢了呼吸,卻說:“哎,你的鼻子上好像又發痘痘了。”


    美好的弦樂陡然走調,楊筱光好像中了一槍。清醒之後是不悅,她撈起羽絨服就砸到他頭上。


    這一夜沉默是金


    這條廣告緊趕慢趕,終於在年前結束了全部拍攝工作。


    潘以倫不出意外地感冒了,病情纏綿到攝製結束都沒有完全痊愈,自然也沒有再在後期工作時出現。老陳令楊筱光存好潘以倫的聯係方式,以便後期的工作。


    她從梅麗那邊拿來他的手機號,本來想著是不是打個電話去慰問,後來又覺得此舉多餘,還是罷了。


    剩下就是剪輯工作了,由“天明”全權負責。楊筱光長長舒一口氣,同老陳講:“這回真趕,千辛萬苦,阻礙重重,竟也做完了。”


    老陳挺開心:“換位思考,年後客戶的尾款一到,把明年部門的預算都能完成四分之一。”


    可不是?業務拓展的益處就在這裏。


    楊筱光當然同樣高興,深深呼口氣,發短信給方竹:“今晚一道吃飯?我請客。”


    不一會方竹的消息來了:“你請,我自然給麵子。”


    方竹才發完短信,又收到一條短信,是主編的。


    “今晚台灣當紅偶像天團在錢櫃開新唱片發布會。”


    方竹回複:“代了一回,還有完沒完了。我不是娛樂版的。”


    主編回複,字裏行間很是篤悠悠:“人手都調去跟信息產業部的年會了,人小實習生都跟著去,誰叫你不願意去?”


    方竹恨得咬牙,隻好又不得不發短信給楊筱光。


    “不成了,今晚被臨時派去錢櫃當狗仔。”


    楊筱光表示遺憾,孤單的大齡未婚女青年要請人吃飯都無人賞臉。


    這時,老陳“咳嗽”一聲,何之軒正偕同鄧凱絲走過來。楊筱光乖乖放下手機,做認真工作狀。


    何之軒拍手三聲:“這次項目大家都辛苦了,所以周末一起娛樂一下,我來請客。”說完看向鄧凱絲,“鄧經理一起吧!四個部門也好聯誼。”


    鄧凱絲笑得金魚眼成月牙眼:“叨你們的光。”自然是不會客氣的。


    然後大家討論去哪兒吃飯,去哪兒娛樂。何之軒選的飯店是文藝沙龍裏的“蘇浙匯”,大家沒有意見。說到飯後娛樂,楊筱光腦子轉得飛快,靈機一動,叫:“去錢櫃唱k!”


    這天是周五,參與本次集體活動的人又奇多,浩浩蕩蕩一大群,所以隻得包錢櫃唱價奇貴的大包廂。在飯店裏,老陳嘀咕:“沒想到你這把刀可真快。”


    楊筱光笑得挺得意。


    老陳又嘀咕:“不管咋樣,我是喜歡領導大方一點的,不像菲利普老擺譜。”


    楊筱光正奮戰鮮嫩鰣魚,連點頭都顧不上。


    口腹之欲,靡靡之音,建立一個團結有效的團隊很容易。她暗地裏瞅瞅何之軒,鄧凱絲坐在他身邊,幾乎就要粘上去了。他倒是一轉身,和身邊的同事開始劃拳。


    幾輪下去,幾個男同事興致都被吊起來,同何之軒玩得不亦樂乎。鄧凱絲坐在一邊,笑嘻嘻看著他們,難得的溫柔,說:“真看不出來,何副總你也蠻會玩的!”


    何之軒的態度很疏淡,笑笑不語。


    大家都吃得很痛快。


    後來去了錢櫃,楊筱光果然看到大堂裏擺了“天團”的宣傳海報,現場還有無數粉絲,舉著牌子穿了統一的服裝,個個翹首以盼,煞有介事。


    但楊筱光就怕訂不到房間,眾同事吵吵鬧鬧,說必定是沒有包房了,結果何之軒打了個電話,拿好了包房號出來,把大家叫進去。


    還是一間vip大包廂。鄧凱絲又笑:“還是何副總有路道。”


    她今晚笑得著實多了點,她平時裝嚴肅,擺威嚴,不常笑。楊筱光好一陣訝異。


    娛樂同樣分了尊卑,領導們先點歌,何之軒推讓鄧凱絲先點,鄧凱絲毫不客氣,何之軒再讓大夥點,待大夥點完了,他才點。


    楊筱光看到他翻的是一首老歌,叫做《沉默是金》,心裏想,難道他委屈?


    鄧凱絲手快地把這一首提前了,讓何之軒開場。


    何之軒唱歌是不錯的,楊筱光知道。很久以前,他跟著方竹參加她們的聚會,同林暖暖家的汪亦寒弟弟一起唱過這首歌。


    方竹拍手,帶著一種氣勢說:“有道理,遇上冷風雨休太認真。少年人,繼續行,灑脫做人。”


    那天方竹告訴好友們,她同何之軒領證了。楊筱光驚得目瞪口呆,由此對那夜記憶猶新。


    今晚的何之軒還是選這首歌,依舊唱的很好,聲線微沙,並不清亮,而且小小淒愴。大家沒有聽出來,隻管鼓掌起哄。


    楊筱光用手指敲桌麵,開始琢磨,如何帶領導出去逛逛?誰知道真是想什麽應什麽,他就唱完這一首,起身說抱歉,要走開抽根煙。


    大家繼續歡樂。


    這正合了楊筱光的小伎倆,她趁著這個機會,躲在門外打了一個電話給方竹。


    “在‘錢櫃’嗎?”


    方竹說是。


    楊筱光說:“我和幾個朋友正在唱歌,要不要一起哈皮?”把包房號說了,而後握緊手機,想,千載難逢使用小心機,千萬不要蝕把米。


    方竹正被“天團”的粉絲們吵得頭痛,鼻子又塞住了,折騰了好多天的感冒病菌有齊齊爆發的趨勢,渾身上下都不順暢。


    她依稀記得楊筱光給的包房號應當是樓上的豪華間,就沿著旋轉的樓梯走。上麵輕輕吹下一層風,吊頂的垂絲玲瓏燈微微晃動,眼前的光忽明忽暗。她看到上麵的人時,腳下一滑,差點倒栽下去。


    何之軒就靠著樓梯口正抽煙,一回頭就看到了她,也及時拉住了她,不輕不重的力道。


    方竹想,被楊筱光涮了一回。


    她說:“我是來跟采訪的。”說出口就後悔了,幹什麽要解釋?


    何之軒蹙眉,問:“你現在做娛樂版了?”


    她立即否認:“沒有,隻是給同事代工。”再補充,“一直做社會版。”


    他的手還拉著她的手,不曾放開,此刻也感覺出她的體溫微高,蹙著眉頭問:“你感冒了?”牽住她上來,又說,“我送你回家。”


    方竹本來想推辭的,可是他拉著她一路就走了出去。她不由自主就跟著,走到大門口,迎麵冷風一吹,才清醒過來,大力甩脫他的手:“不用。”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引得旁邊的陌生人們也側目。


    何之軒果真就此放開她的手,但是說:“在這裏等我。”


    這麽不容置疑的語調和態度,方竹就真的站在原地等著了。


    她想,她怎麽不自己先走?想一想,腿腳卻是軟的,頭腦也是暈的。趁還有半絲的清明,發了一條消息給楊筱光:“你害死我。”


    楊筱光沒有回複。


    何之軒把自己的車開了出來,方竹一看,是輛沃爾沃 c30 ,要三十多萬呢!他確實混的很不錯了,忽然就感到欣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對對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再並收藏對對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