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問她:“今天晚上吃什麽?”


    髙潔也認真地想了想趙阿姨她開的菜單,答:“水煮蝦、豬肝、蔬菜。” 於直又問:“水果快沒了吧?”


    髙潔眼睛又是一熱,怕自己抑製不住眼淚。


    於直的手還放在她的肚子上:“球球喜歡吃這些水果嗎?”


    高潔喉龐口有什麽被堵著,沒有答。他的問題天真稚氣得她都有點兒不清 醒了。她喚他:“於直 ”她很想問他這兩天做了些什麽事情,是不是處理網 上鬧出的那些事情,但是她想了想,還是沒有把想問的問題問出口。


    這時候響了兩聲敲門聲,有人推門進來,首先是衛轍的聲音:“哎?你醒 了啊? ”


    高潔慌張地推開於直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卻被於直將手一握,反而更加 親密。


    衛轍笑著說:“高潔還在啊? ”回頭衝著後麵的人說,我說他好著呢。“ 跟著衛轍走進來的人,高浩認識,是於直的發小漠北。莫北隻往裏一探就 停在了門口。


    高潔將手從於直的手裏抽了出來,於直看了她一眼,才仰頭看向門外推著 嬰兒車的莫北:“怎麽把孩子帶來了?"莫北說“今天來做體檢。"高潔的眼光立刻跟著黏到了門口的嬰兒車上。莫北便將嬰兒車推了進來。 於直問:“你愛人沒來?”


    “在家裏休息呢! ”


    見到莫北的高潔是有點兒不自在的,莫北溫和地朝她點頭笑了笑。高潔的 目光又落到莫北推著的嬰內。隔著嬰兒車上的紗簾,她可以看到不過幾個 月大的小小嬰兒醒著,正吸允著手指,眨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外麵的大人。


    高潔情不自禁地問:“我可以抱一抱嗎? ”問完以後就羞赧了,知道自己 一時失態,好生冒昧。


    莫北拉開嬰兒車的紗簾,彎腰把兒子抱出來,交到高潔懷裏。


    高潔小心翼翼地接過嬰兒,好似手內握著珍寶般格外謹慎。初生的生命,溫軟到不可思議,暖和到無比溫馨。孩子睜著明亮的大眼看著她,嘴一咧,笑 起來。高潔跟著笑起來,輕聲問嬰兒:“你叫什麽名字呀?是男孩子還是女孩 ?”


    孩子的父親答:“叫莫遠,是男孩。”


    高潔逗著懷裏的孩子,不知不覺露出毫無防備的台灣腔:“遠遠長得好帥 氣哦!”


    於直未承想能見到這樣的髙潔,這樣的情境,她眉眼輕揚,臉龐發光,安 寧靜逾,似有馨香浮動,看得他竟心生向往。她看著孩子,他看著抱著孩子的 她。雙雙都在想,懷裏這樣一個孩子,誕生下來,見風就長,不幾年,就能入學,又幾年,畢業工作,他們看著他成長,延續著自己所經曆的。想到這裏,又雙雙否定,不能夠延續自己的經曆,他會更好,他們現在有了義務,就是讓他更好。


    這就是一個新的人生,髙潔和於直都有點想癡了。


    衛轍和莫北相視-笑,衛撤聲:“瞧你們把人家孩子搶過來幹嘛, 不怕自己家孩子吃醋嗎?”


    於直醒過神來,瞪衛轍一眼。高潔跟著醒過神,連忙將孩子還給他的父親, 看到莫北將孩子放入嬰兒車內的睡籃後,問:“ ‘bugaboo’的嬰兒車用起來 很輕便吧?”


    莫北答:“是啊,本來想買‘stokke’的,試下來‘bugaboo’更輕便,方便孩子媽媽搬動。”


    髙潔點點頭:“這樣最好了。”


    於直仔細看了會兒嬰兒車,問莫北:“你兒子是不是做檢查了?”


    莫北立刻明白於直的意思,對高潔說:“我送你回去吧?我們順路。”


    高潔貪戀地看著一眼睡在嬰兒車內的小嬰兒,點點頭。她回頭看—眼於直, 於直朝她一笑。她說:“我先走了 .”


    於直點點頭:“我過兩天就出院了,放心吧。” 高潔沒有再同於直多說什麽,就跟著莫北走出病房。


    在病房外的服務台處,有一位坐論椅的男士正由一位女士推著,同護士說 著話。莫北停下招呼了一聲:“小嚴,你怎麽來了? ”


    他稱呼的小嚴正是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聽見莫北的招呼回過頭來:“莫先 生,你好。我給於小先生送點小菜過來,這裏先給護士 ,不好意思去打攪他。


    他傷得重不重?我聽小朱說翻了車,嚇死人了。“莫北說:“沒有翻車,他明天能出院了,小嚴看到了莫北推著的嬰jl車,也看到了髙潔,有點奇怪。


    莫北毫不見外地介紹道:“這位是於直的太太。 ”


    髙潔待想否認已經不及,小嚴一臉真誠地恭喜道:原來於先生要當爸爸 了,這太好了。恭喜你們恭喜你們! “他轉頭對身後的女士不住講,”哎呀, 這實在是太好了! “熱忱到高潔隻得客哪笑著。


    小嚴身後的女士說道:“於先生沒事就好,我們還是先走吧,莫先生和於太太也要趕著回去休息了。 ”


    小嚴被提醒到,不住點頭:“對 對 對”


    他們向莫北和高潔道別,等他們都散了,莫北突然對高潔說:“這位小嚴, 他的腿因為於直斷的。”


    高潔嚇一跳:“什麽?”


    莫北說:“於直年紀小的時候幹過一些荒唐的事情,他弄傷了小嚴的腿, —直到現在過意不去,心裏放不下,這幾年一直資助他們,一心想彌補 他自己以前犯過的錯吧。小嚴腿傷以後,去學了一手廚藝,和以前跟著於直一 起混過日子的小朱一起開了兩家餐廳,現生意很好。他一直挺感謝於直的, 就是於直自己有心魔,不肯坦然麵對他,接受他的原諒和感謝。 ”


    莫北說完望向高潔。


    高潔卻不敢直視莫北,輕聲說:“原來這樣。 ”


    莫北說:“會不會覺得於直有點孩子氣?”


    高潔想了想,噗一下笑出來:“是有點。”前方電梯門開,她說,“我們走吧。”


    於直是看著門合上,怔了幾秒後,才看向未跟著離開的衛轍。衛轍走過來晃晃悠悠地坐到床鋪邊高潔剛才坐過的位置上,於直嫌棄地伸腿把他踢了下去。


    衛轍便站在他跟前:“喲,這就把你的高參給踹了啊?過河拆橋要不得啊要不得。”


    於直說:“你話太多了。”


    衛轍突然問:“高潔的預產期是啥時候?沒算錯的話應該是夏天吧?”


    “六月,還不算夏天。”


    衛轍存心露了一個摩拳擦掌的表情:“那我得準備準備了。”


    於直挑眉問:“你想幹嗎?”


    衛轍說:“準備好給孩子當幹爹啊。我現在是不是特有幹爹的腔調,為他積極調解了家庭糾紛。”


    於直斜睨衛轍:“你想多了。”略一沉吟,又說,“講正事吧。”


    衛轍收斂起來:“你料對了,剛才言楷給我電話,車是被人動了手腳,幸虧小鄭技術好。我們明天去局裏和李局溝通這事兒。”


    於直點頭,皺起眉頭:“安排人再查查穆子盷.”


    衛轍說:我也是這想法,網上這些帖子不會平白無故突然冒出來。那些可疑的網址我都査了,全都用的代理ip.“於直問:“該刪的都刪光了吧?”


    衛撤答:“就知道你關心這個,我出來前和他們過了一遍,都刪光了,連 捜索引擎快照定了。網上再大的熱度也就幾天,過段時間新熱鬧出來了, 網民就把這茬給忘了。對了,正想問你呢,那個說髙潔抄襲的丫頭你打算進一步處理嗎?她說讓她發帖的人用qq聯係的她,給了她一筆錢,找了記者去采訪她。”


    於直說:“她是被髙潔辭退的,髙潔不會再把她放在心上。先這樣吧。” 衛轍又笑了:“挺了解高潔啊? ”他問他,“你和髙潔總不能一直這樣下 去吧?”


    於直沉默了會兒:“這樣下去也挺好,至少能守著她和孩子。”


    衛撤歎一聲:“於直啊,你有時候冷靜得讓哥哥害怕啊!這不,昏迷前都 能一句廢話沒有把這事兒的疑點交代出來。也幸好哥哥我知道你這鐵人心腸到底有幾個彎,讓你一醒來就見到你想見的人。我是不是太貼心了?”


    於直說:“老衛,以後換你去應付媒體吧?”


    衛轍舉手:“可別。哥哥我最不擅長和記者打太極。”


    衛轍走後,於直捏著眉心躺下來,身邊還留著剛才高潔坐過的位置,那小 小的一個空間,他已經很明白高潔的所求了—不過一個小小的空間,容她帶著孩子平靜生活,一個她想要的家。


    就在昨晚,當猝不及防的車禍降臨,他整個人被猛烈撞擊,不能控製自己 的身體時,他心裏頭唯一的一個念想呼之欲出,他的孩子、他的愛人—這些都是存在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他想要的家。


    在莫北送高潔回家的一段路上,高潔反複斟酌,不停猶豫。她很想問一問 莫北,有關於於直的過去她所遺漏的那些細節,幾欲脫口而出,又勉強克製。 或許是由於她心緒不停地波動,也或許是因為於直剛才和胎兒的嬉戲,牽動了她腹中的孩子,這一路上,她腹中的孩子一直在動彈,她感受到他在踢動小腳y,伸展小手臂,仿佛在尋找什麽。


    抵達公寓,告別莫北後,高浩隻身走進電梯,才按住孩子活動的地方,輕 輕孅。


    “你是想找爸爸陪你玩嗎? ”她問孩子,也想問自己,隔了十幾秒,電梯 門開,她沒有自答,但孩子漸漸安靜下來了。


    高潔走到家門口,見趙阿姨站在對麵於直租住的那間屋的門前。趙阿姨見 她招呼道:“我幫於先生拿幾件衣服送到醫院去。”


    高潔看著她打開了那扇門,仿佛受到莫名吸引,情不自禁地跟著走了進去。


    室內的格局和自己住的那一間一樣,就是除了必備的櫥櫃以外,別無他物, 不像是有人在住。高潔想到了於直那間設在他辦公室的小小蝸居,他一個人住的地方,就不像是有人在住。這就是他一個人的療草生活。


    趙阿姨打開了衣櫥,彎身翻找半天,拿出塞在衣櫥裏的幾個紙袋,打開一 探,“咦”了一聲,她又翻找了幾個紙袋,轉頭朝高潔笑著遞去一個紙袋:“你看看這個,買了這麽多小嬰兒的衣服,夠穿兩年了。”


    髙潔接過紙袋,裏頭放了好幾件小衣服,暖暖的粉色和黃色,她撫摸上去, 觸手也是軟軟的。她又打開一個紙袋,還有喜悅的紅、蓬勃的綠……她不知道於直是什麽時侯置買好的這些小嬰兒的衣服,但是她幾乎能感應到他將這一件件小衣服摸在手上的感覺,一件一件翻著,就像翻著自己的各樣情緒,溫曖的、 喜悅的、蓬勃的……高潔將紙袋一隻隻歸於原處,問趙阿姨:“趙阿姨,你什麽時侯去醫院?”


    趙阿姨答:“等陳小姐那邊的車過來一起走,她要送文件給於先生,正好 帶我一程。約好七點半的。”她不忘記囑咐高潔,“你一定等我回來再洗頭啊!”


    自上一周開始,高潔因為身體越發沉重,站立淋浴時愈加吃力,好幾回都 是洗了-半就累得氣端籲籲地坐在浴缸邊沿歇息一陣。趙阿姨怕她這樣洗洗停停容易著涼,便開始幫她洗頭。高潔很感腿阿姨的周到貼心,說:“好的。”


    她回到家中看一眼掛鍾,默算了下時間,剛剛好。便打開冰箱找了找了找,找出一塊半筋半油的牛膀。趙阿姨跟過來問:“你要吃牛肉啊?我來我來。”


    高潔將牛腩拿到水洗台上先衝了衝:“我燉個湯,一會兒,麻煩你一起送過去。”


    趙阿姨聞言便不再插手。


    自趙阿姨來到身邊後,高潔得以專心致誌地工作和養胎,已許久未曾親自 下廚,但曾經熟悉的動作未曾忘卻。她熟練地將牛腩出了水,再將血沫子衝洗幹淨,用鍋盛了清水,從蔬菜籃裏找出一隻洋蔥一隻胡蘿卜,從櫥櫃裏翻出白胡椒。雖然還不是她以前熟製此物的全部必備材料,但目前也湊合了。她把洋蔥和胡蘿卜切了塊,同牛肉一起放入清水鍋內,撒上白胡椒,開了小火慢煨。


    映著瑩瑩微火,高潔望著窗戶。那麵窗戶上曾經映出他們擁抱的身影,他 的雙臂摟抱著她的腰,氣氛家常而溫馨。


    可惜那一刻很短。高潔走到榻榻米上坐下,靠在於直送給她的那張懶人沙 發上,望著窗外斜陽餘揮努力普照大地,天空已無陰霾密布,待皎潔彎月升起,已經過去兩個小時。


    高潔起身去廚房,再一次聞到了熟悉的牛肉清湯的香氣。她打開湯鍋,用 網勺濾出湯渣,加了適量的鹽,攪拌均勻後,找來一隻保溫杯,連湯帶肉倒人。 最後打包妥當,遞給即將出門的趙阿姨,終還是忍不住提醒了—句:“路過哪家麵包房的話,再捎一根法棍。”話說出口,往日牢記心中的種種席卷而來 自心底而起,她沒有一刻忘記。


    高潔有些倉皇失措了,有些習慣,一旦養成,終是難戒。手機響了很久,她才失魂落魄地接起來,來電話的是司澄。


    司澄說:“jocelyn,我們明天就出發去美國了。”


    “這麽快?”


    “我們已經停留很久了,現在這個時候離開剛剛好。你身邊有很好的人在 照顧你。”司澄頓了頓,“你身體不方便,明天不用送我們,我們這次隻去三個月,等到球球出生後,我們應該就回來了。我有個請求,很冒昧。”


    髙潔說:“沒關係,你說吧。”


    “我可以當球球的幹爹嗎?”


    高翻擴著肚子:“當然。”她笑了笑,“球球會很開心。”


    司澄的聲音也很開心。?“太好了。”他頓了頓,又道,“jocelyn,我接下 來的一個項目是和‘路客,合作拍個紀錄片,不是那位於先生和我接觸的,是他們美國的合作夥伴。 ”


    高潔也頓了頓:“那很好啊。”


    司澄說:“他,至少他領導的團隊,給我的感覺很好。效率高,執行力強, 眼光長遠,戰略清晰,我很看好這個平台。”


    高潔聽司澄說出這樣的話,不自覺地笑了笑。


    司澄繼續說:“所以對你,我也有一句話。”


    髙潔靜靜聽著。


    “因為相愛‘所以會怯懦;因為相愛,所以要體諒。”


    在掛上司澄的電話很長久的一段時間內,髙潔坐到了廚房裏,廚房裏還氤 氳著牛肉湯醇厚的香氣,她沉浸在香氣裏,直到手機第二次響起來,屏幕上閃 爍的是於直的名字,星星一樣,晃在她眼前,又近又遠。她鼓起勇氣接了起來。


    “湯很好喝。法棍也不錯。”於直的聲音也是又近又遠,“我很久沒吃到了。”


    “那……就好。傷口……還疼嗎?”


    “我沒事兒。球球晚上動了沒有?”


    高潔摸著肚子:“還沒有。 ”她突然聽到話筒那頭一聲汽車的鳴笛,一種可能性躍上她的心頭,她站起來,走出門外,摁了電梯。


    於直在那頭問:“莫北家選的嬰兒車怎麽樣?”


    電梯門打開,她走了進去:“挺好的,我也想買這個牌子。"“好,我也覺得不錯。莫北對他們家兩個小子都挑好的買,比較靠譜。關 止也是照著他買的牌子買。”


    “關止? ”高潔看著樓層號碼一閃一閃越來越接近-樓。


    “他們家是雙胞胎,和我們球球差不多大。”


    電梯門“叮”一聲開了,高潔循著亮光走出大樓,走進夜色下的林蔭道, 在昏黃燈影中,她靠在-棵不知長了多少年才長到能遮蔽她身體的粗壯的梧桐樹後,偷偷地、賣力地,又想隱藏自己,又想找到那人。


    “雙胞胎?真好呀。”她由衷地羨慕,欣羨的聲音也隱藏了她已經身體力 行的行動。


    “高潔。”這聲呼喚遠在信號波段另一頭,又近在耳畔。


    高潔沒有轉過身,她身後靠近了熟悉溫厚的懷抱,熟悉的山野氣良,她陷 入進去,一點兒都不想動彈,因是早已經習慣的沉醉,還有安全。


    有一雙手自她背後按到她的腰上,有力但溫柔地撫摩著,一下又一下。她 的身體由此感受到的舒適也是熟悉而眷戀的。她握著手機的手放了下來,握住 那雙雜她熟悉的眷戀、安全、舒適的手。


    於直在她身後說:“趙阿姨說每天晚上還會幫你做腰部按摩。這個時間你 不該站在這裏。”


    高潔也知道這個時間自己不該站在這裏,但她還是來了,在她的意識以外, 本能以內。她放開自己握著他的手的手,很難答他,隻能打岔:“趙阿姨呢? 我怎麽沒有看到她?她還沒有回家。"“趙阿姨已經上樓了,大概和你走岔了。"高潔轉過身來,於直用雙臂環住她的腰身。他以前可以僅用雙掌就握牢她 的纖腰,而現在合擾雙臂都無法環抱住她還有他們的孩子。他想用點力氣攏住她們,又怕太過於用力而傷害到她們。原來左右為難也是幸福,也是滿足,多好?她主動走了過來,現在就在他懷裏,帶著他們的孩子。


    高潔貪戀而專注地看著麵前她希冀著出現、結果真的出現的於直。他額頭上的紗布已經換下,貼上了三四厘米寬的醫用膠布,在他的右眉上方。她的心一緊:“你怎麽出院了?”


    於直答非所問:“我帶你去個地方。”他借著昏暗路燈看著她一頭烏黑如 緞的長發,隨意地盤在她的腦後。他最初發自本能喜歡的樣子,她一直沒有改變。他撫摸上她的發。


    髙潔卻從貪戀和專注中逐漸清醒,她竟然真的下了樓,他競然真的出現, 他們正擁抱著,就像以前。她彎起手臂,冷靜下來,又想要退開了: “我得上去了。”


    於直鬆開雙臂,轉而牢牢握住她的手,想要重新掌握:“就一會兒,你的 頭發都亂了,找個地方我給你洗頭。”


    “我可以上去洗,趙阿姨在等我。"於直重新掏出手機,撥了號,不一會兒電話通了: “趙阿姨,高潔在我這兒, 我帶她去洗頭,你準備好夜宵就早點睡吧。 "髙潔瞠目結舌。


    於直握牢她的手:“就在前麵一條馬路,五分鍾就到,你在那兒剪過頭發。"在這裏住了一年有餘,除了那套已真心當成家的公寓,高潔早將周邊生活 範圍內的環境摸得熟透,就像自小生長在此地一樣。她知道於直提的是前麵一條馬路上的美容美發會所,就開在改建的連體石庫門內,很有些別致的風格。那家美容美發會所是夜裏九點關店,現在已近九點。


    高潔說:“他們要關門了。”


    結果她還是被於直帶到那間美容會所門前。美容會所臨街的玻璃櫥窗雖然 映出裏頭的燈火通明,但門前的霓虹燈已經關閉。有兩位美容師候在門口,笑著招呼他們:“這邊都給您準備好了。”


    於直說:“接下來就不麻煩你們。 ”他領著高潔熟門熟路地就往裏走。


    已至此地,高潔也隻好跟著於直。雖然多次光臨,但她倒是從未將會所內部走遍。他們穿過長廊,兩邊都是vip美容室,房門緊閉,一路燈光漸暗,到了盡頭是石庫門的天井,天井中間有棵法國梧桐,是一扇通向隔壁石庫門的雕花鐵門,再穿過鐵門,又是一圍石庫門天井,天井中間矗著一棟亭子間。在亭子間門口,背手站著一個同於直形貌氣質相近的男士,三十來歲的模樣,剃著再簡單不過的板寸。山眉淸目,著一身筆挺雷白的廚師服,顯得寬肩窄腰,十分英挺但也十分怪異。


    高潔隻聽於直同那人開了口,似乎極熟的樣子:“你怎麽在這兒?


    那人把髙潔一通打量,微笑道:“這是我的店啊。"於直說:"你今兒不是去餐廳坐班嗎?"他攬住髙涪的腰,“我們進去。”


    那人一側身。叫住於直:"怎麽這麽見外?也不介紹介紹。“他抱了個拳, 倒是自作主張介紹起自己,”高潔,你好。於直一定沒跟你提過我。我叫楊簡, 於直當年做混混時候的老友。聽說你來照顧過我幾回生意,這是頭一回見麵, 怠慢怠慢。“於直嗤道:“倒是挺會套近乎。 ”


    楊簡抱胸笑道:"看在頭一回見你愛人的麵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他們你來我往互相抬杠,髙潔不禁莞爾:“你好。 ”也略有打攪的歉意“ 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攪。"那人豪邁地擺一擺手,將亭子間的大門推開,高潔往裏一望, 一聲低歎。


    事子間內有一小泊花湖,滿地浮著盛開的鐵線蓮,地下透出微黃的光,映 得紅白粉藍堆成浮光花陌,滿室幽香浮動,無比嬌豔、無比繽紛、無比繁盛。團團花簇正中,擺了一張按摩椅,按摩椅後安裝著洗發台,洗發台旁有個帶木箱的支架,掛著電吹風、卷發棒等物。


    高潔驚異不已,連讚“太特別了”。 楊簡笑得得意:“搞藝術的都會喜歡這兒。 ”


    於直說:“也就是和你客氣客氣。"楊簡指著於直:“你小子是運氣了,娶到這麽好的人來改良你的基因。” 他對高潔說,“以後於直再欺負你,告訴我,我幫你揍他。他打得過別人,但是打不過我。”


    於直把他往外一推:“關你的店去吧!多事! ”他攆走楊簡,將門關上, 扶著髙潔穿過花間,走到按摩椅跟前,“我幫你洗頭。”


    高潔未動:"真的不用這麽麻煩。 "於直站到洗發台後,從下首櫃子裏拿出洗發香波和護發素,盯著她的肚子 看:“球球會更舒服。 ”


    高潔抬手撫摸肚子,孩子在裏頭動了動,她便老實地坐上按摩椅。於直調整著開關,估量著高潔不會受到肚腹壓迫的高度和坡度,確認道:。‘’球球壓到你了嗎?“高潔說:“沒有。”


    他便放心地升起洗發台的高度,扶著高潔的肩頭,按摩了兩下,托著她的 後腦勺,讓她靠上洗發台,打開手執花灑,先在自己手腕上試了試溫度,再往高潔發上淋去。


    “燙不燙?”他問。


    高潔搖了搖頭。她仰頭看到屋頂,那居然是一個透明的玻璃頂,透過玻璃 頂,就能一眼望盡城市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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