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子氣和大家風範


    天氣一進七月,太陽就明晃晃的掛在了天上。靜心堂外的柳林的綠意越發的濃了。


    柳林靠近靜心堂不遠處有間小小的木屋,用籬芭圍了,上麵纏滿了金銀花和野喇叭花。白色和黃色的小花散發著醉人的清香,野喇叭花兒牽著纖細的藤蔓見縫插針的開著粉色和紫色的花朵。籬笆裏的空地上種著茉莉,搭著葡萄藤。堂前看花,屋後卻自湖中引來一池湖水。掩在低垂的柳枝下,清幽幽的一汪,看著便賞心悅目。


    不棄舒舒服服的穿著肚兜泡在水裏,岸邊擺了方小木幾案,竹籃裏大塊的冰上放著葡萄雪梨。冰漸漸的融,沁涼的水沿著幾案滑落。熱辣辣的太陽似也被融得沒了熱情。


    她拎起一串紫葡萄嚼得汁水長流,嘴裏不忘喊道:“小蝦,咱倆換地方住行不?!”


    不遠處的歪脖子柳樹上掛著條秋千。隨著秋千輕蕩,小蝦靠在藤籃邊上似在小憩。單眼皮半睜半閉間卻有一道光警覺的觀察著四周。


    小蝦並不回答。不棄也習慣了,自顧自的說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叫一個驚豔啊。那會兒我就想一定要在夏天弄個水池子泡澡。你怎麽謝我?這池子可是我央了福總管費了半月工夫才建好的。花了三百兩銀子呢。你說這銀子咋就這麽不經花呢?我怎麽才能賺更多的銀子?你瞧瞧,大熱的天,飛虹橋那頭草地上的毒蘑菇還一個勁的瘋長。真佩服老頭兒,也虧他受得了!”


    孫小姐當家,整治得靜心堂鐵板一塊。她裝病讓大姑奶奶四姑奶奶和七姑奶奶氣得在家裏大罵。八麵玲瓏的九姑奶奶偃旗息鼓。可是朱府裏的三十位姨奶奶們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來。在朱八太爺處沒討得好,飛虹橋有海伯守著,軟磨硬泡過不去。眾位姨奶奶便三天兩頭帶了丫頭在湖對岸看風景,隻盼能看到那位嬌縱的孫小姐能冒出頭來。不為別的,就為了一哭二鬧三撒潑要孫小姐給個公道話。


    因為,府裏主管財務的四總管朱喜最近總是皺著眉頭,拍著光滑的腦門說:“這事啊,我得問問孫小姐才行。”


    朱八太爺常說不做生意顯小家子氣了,生意不好做。姨奶奶們的穿戴就是朱府的門麵。姨奶奶們買支釵,做件衣裳放在從前,隻要不是太離譜,朱喜支銀子眉頭也不皺下。可是現在孫小姐一當家,雖然到最後衣裳還是做了,釵還是買了。卻拖得很不痛快。


    就拿最愛寵的二十八姨奶奶來說吧。每到換季的時候,二十八姨奶奶就喜歡去蘇州府各大繡坊威衣鋪子裏轉轉,掌櫃的就會捧了貨送進府裏,四總管朱喜給銀票結賬。現在不行了,不事先說好買多少要多少銀,四總管不結了,讓掌櫃的找她去。而這個事先打報告,四總管皺看眉來一句,去問問孫小姐,又不知道拖多久才回個話。


    誰痛快?


    姨奶奶中有隔了湖跳肚p罵的。當然,也不敢罵太厲害。大多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一通。


    太陽越來越大,罵聲越來越小。企盼見著孫小姐訴苦拉關係的越來越多。最終導致湖岸邊碧綠的草地上成日都有如花的女人徘徊。


    三總管朱壽因不棄一手絕佳偷技對她另眼相看。她手上功夫好,學起賭技來得心應手。總管們都在朱八太爺收養的孤兒裏找徒弟。就他年輕,才二十五歲,一直沒找到個好徒弟。沒想到不棄合了他的緣,又喜歡玩。朱壽想到成了孫小姐的師傅,心裏說不出的得意。加上妹妹小蝦又成了不棄的貼身保繅,朱壽幾乎沒事就往靜心堂跑。


    他微笑著用漂亮的手折下一枝柳枝搖著玩,意味深長的說:“怎麽看怎麽覺得湖邊像長著蘑菇似的。”


    不棄懶洋洋的更正三總管朱壽的話:“是蘑菇。這麽鮮豔大概是有毒的蘑菇”。


    朱壽拭探的看了她一眼道:“那還留著做什麽?”


    不棄撇撇嘴道:“我可沒這麽小家子氣。老頭兒雖然沒讓三十位姨奶奶們替他留後,但他心裏卻極喜歡這些姨奶奶們。他的興趣愛好你難道不了解?除了銀子就是女人。不就是養三十個女人麽?老頭兒怕孤單,他喜歡成天被人圍著。你們幾個大男人他沒興趣見,我也沒時間成天對他撒嬌。姨奶奶們我得給他留著。”


    三十個姨奶奶,每座院子裏有四個下人。朱府的人口不多也不行。養的人多了,銀子就多,麻煩事也多。不說別的,做衣裳的布每年要用多少匹?不棄想著就頭疼。


    她在小蝦屋子後麵泡著澡吃看冰鎮水果,滿腦子都是每個月府上的開支。再算算進r限。她對兩年後的一千萬兩銀子實在沒有把握。


    這時,小蝦從秋千上一躍而起低喝道:“有人翻牆進院子了。”


    白色的身影直才1、向柳林靠院牆的方向。


    不棄暗罵了聲宵小,站起身擦幹水迅速的穿好衣裳。


    小蝦之所以要住在柳林裏,就為了防看從院牆處有人摸進來。靜心堂前方是湖,有橋,海伯一人當關足矣。加上府裏的家丁護衛萬無一失。防範最薄弱的地方隻有柳林邊上的院牆。上次不棄和小蝦出府就翻牆走的。


    自從九姑奶奶退走之後的這些日子裏,對朱府孫小姐感興趣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翻院牆。


    不棄坐在屋前葡萄藤下,泡了杯茶,等著小蝦回來。閉著眼睛想該怎麽節流元崇在蘇州府東逛西逛了磨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靖王孫的態度暖昧不明,隻道醉一台出現的不是朱府孫小姐,而是她的丫頭小蝦。


    不管她是不是朱府刊叫、姐,元崇眼裏隻有那個拎起大酒壇幹7爭利索砸葷吳老虎的粉衣美人。長這麽大,他頭一回對女人生出種抓耳撓腮的急燥。每天守在朱府外買消息,等著小蝦會意外出現。望京城已來信催他返家,他實在等不住了,決定當賊也要去見見她。


    朱府的院牆雖高,還算好翻。但是落了地,走得幾步元崇就發現不對勁了。


    這片濃密的棚-林中似乎還隱含著陣法。垂下的枝條擋住了所有的視線,林深一眼看不到邊際。他往後看了看,還能看到院牆,但再往裏走,他就吃不準會不會迷路了。


    “來都來了,不見太虧了。”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毅然抬腳往裏走。


    果然不出所料,他成功的迷了路。元崇熟悉兵法,他抬頭望了望天上的太陽,摸準了方向不理會勝|,下七彎八拐的路,埋著頭直走。


    這時他突然心生警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樹上競沒了知了的叫聲。周圍的安靜顯得極為詭異。元崇停下了腳步。


    一陣風自腦後襲來。他下意識的往旁邊一避。眼前飄過一條白色的人影,穩穩的落在前麵的柳樹上。


    小蝦皺了皺眉,認出了他是酸一台打不平的公子。她冷冷的開口說道:“你是靖王府何人?為何要翻牆進來?”


    她身上穿著件白色的男式寬袍,頭發在腦後柬威一束。臉如雪後睛空,幹;爭清而。單眼皮斜飛入鬢。


    在夢裏不知道出現過多少回臉卻因為這身男裝打扮別有一番韻致,元崇幾乎瞧得癡了,喃喃的說:“你比那晚更美。”


    一根柳條毫不客氣的抽下,元崇隻見綠影一閃,頭偏開,胳膊上已挨了一記。火辣辣的疼提醒他,他現在是個賊。他捂著胳膊想起了陳煜的話,看上隻母老虎。不過他又咧開嘴笑了。是匹烈馬少爺也要馴服了!正想動手,他突想起自己武功不如人,元崇趕緊說道:“姑娘停手,在下絕無惡意。”


    小蝦斜睨著他道:“哦?”


    “在下望京元崇,家父是望京守備。在下今年十八歲,熟讀兵書,去年已中了進士。尚無定親,也沒有納妾。明日就要返家,走之前想見姑娘一麵。我喜歡你,返家後我著人前來提親!”元崇快速的說完,心怦怦直跳。


    小蝦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清朗,不帶半點譏諷之意。她笑完後淡淡說道:“你認錯人了。看在醉一台你出手的份上,今天我放過你,你走吧。再翻牆進來,我會砍斷你的腿,再扔出去喂狗。”


    元崇急了,大聲說:“我沒認錯人!那晚在醉一台拎酒壇子砸葷吳老虎的人就是你!”


    小蝦愣了愣,這個人不是衝著孫小姐來的?


    “在下對姑娘一見傾心。隻是這兩個月想盡辦法也無緣再見姑娘一麵,這才冒味前來。”元崇眸光坦白,說完憋了兩個月的話渾身舒暢。


    望京守備大人的公子?小蝦皺了皺眉,殺了他會惹麻煩。她淡淡的說道:“你走吧。你下次若再敢翻牆進來,我會綁了你告上知府衙門。想來守備大人也丟不起這個臉。”


    元崇戀戀不合的看著她,總覺得一顰一笑都美。他敢翻牆進來大膽示愛,豈肯這樣就走。聽小蝦的語氣,知道她多少會顧及自己的身份,膽跟著就:i士了。腳步往前踏出,直視著小蝦道:“在下對姑娘一片真心。若有半句謊言,讓天打.”


    話未說完,小蝦提著柳枝又一記抽下。


    元崇沒有防備,嚇得直往地上一滾,險險避開。他狼狽不堪的爬起來,背上已被狠狠抽中,痛得大叫一聲:“在下知道翻牆而入,直言不諱行事孟浪了點。


    在下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小蝦,你等著我來提親!”


    小蝦眼中掠過一絲惱怒,隻哼了聲,手裏柳枝越發抽得狠了。


    偏偏元崇也強了起來,心知小蝦不敢殺自己,拚得挨打也要把話說完。於是邊躲閃邊說,直把這幾個月來的相思一古腦兒全倒了出來。


    他發髻散亂,衣衫抽得破了,沾看地上的塵土,說不出的狼狽。眼睛卻放著光,見縫插針的看著小蝦。


    小蝦突然住了手。


    元崇躲在一棵柳樹後麵探出半邊頭來喊道:“你終於相信我了?我可說的是真話!”


    “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元崇總結著自己的花叢經驗,大聲說道:“你不信我,我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也不走!”


    小蝦搖了搖頭,這人是瘋子。她根本沒把元崇的話放在心上,一門心思想著他是望京城的守備公子。


    見她踟躕不語,元崇更加得意,柔聲道:“小蝦,你等我。我回京就請人來提親。”


    小蝦看著他突然問道:“聽說蓮衣客最常出沒的地方是望京城一帶。元公子,你可知道蓮衣客的下落?”


    沒頭沒腦地聽到這句問話,元崇一愣,眨巴著眼道:“你找他?”


    小蝦點了點頭道:“我要找他。”


    元崇想起那晚陳煜射出的一箭,這丫頭不會是迷上陳煜了吧?他心裏泛起一股酸意,開口問道:“你找他有事?”


    小蝦想了想道:“想謝謝他那天一箭救了人。如果元公子能遇到他,就請轉告他,有空來趟蘇州,有人想見他。”


    “遇到他我也不會告訴他,你死了心吧。他心裏有人了。”元崇氣惱地說道。


    眼前白影一晃,小蝦已站在了他麵前,冷冷一笑,手中柳枝囤上了元崇的脖子:“既然如此,留你也無用。這裏四下無人,想必守備大人也不會知道你有翻牆的習慣。”手上一緊,勒得元崇舌頭直往外吐,兩眼外鼓。


    他嚇了一跳,這丫頭真敢動手殺人。他情急之下一手拉扯住柳枝,另一手抽出了靴子裏的匕首,拚得最後的一力氣割下,身體一輕重重地摔在地上。


    元崇忍著屁股上的劇痛,連滾帶爬的直往圍牆邊上奔。他手忙胸增l的翻上院頭,騎坐在牆頭總算感覺安全了。見小蝦沒有追上來,站在一棵柳樹旁抱著膀子睥睨著他,心頭火氣直衝頭頂。


    他摸著脖子喘著氣大吼道:“你打得過我,打得過蓮衣客嗎?你等著!”


    小蝦笑了笑,也許這個守備公子真有能耐找來蓮衣客呢?她想起那晚不棄的失態,輕輕歎了口氣,折下根柳條作勢就要掠上了牆頭。


    元崇嚇壞了,忙不迭的翻落下牆。牆裏傳出陣清朗的大笑,不由得恨得牙根發癢。


    陽光透過葉片投下斑駁的光影。葡萄架下的不棄已睡著了。她臉上一片恬靜,肌膚不夠白嫩卻細膩泛著光澤。眉像一片柳葉,鼻小巧挺直。


    似乎感覺到什麽,她虛開了一條眼縫,看到是小蝦,打了個嗬欠,揉著眼睛坐了起來。葡萄葉的綠意投進了她眼裏,泛起瑩瑩的光彩。


    小蝦離她幾步遠,被不棄臉上瞬間展現的麗色迷住,一陣恍惚。


    “小蝦?!”


    小蝦回過神來微笑道:“那天在醉一台出手的公子。被我打跑了。”


    “靖王府的人?”


    “不是。他說喜歡我,專程跑來說這個。我本想殺了他,想到他是望京守備公子,怕惹麻煩就算了。”小蝦不帶半點嬌羞,就像在說件極平常的事情。


    望京守備府的公子?他一定認識陳煜!不棄眼睛先是一亮,又變得黯淡。那晚拚命想見他,睡醒一覺後又覺得不見為好。身份迥異,實為殊途。她沒死變成了朱府的孫小姐,莫府會有什麽反應?七王爺會有什麽反應?她還在為贖身銀子發愁,不能讓這些反應變成朱府賺錢的阻力。也許陳煜會幫她呢?不棄下意識的否決了這點。她對神秘人沒有把握。一個在幾十年前讓朱府重新崛起的人,能逼得江南首富死了一兒一女。神秘人有多大的能耐是未知數,陳煜就算知道她沒死,能為她做什麽呢?至少他沒一千萬兩替她還債。


    然而,聽小蝦說起那天出手的公子,不棄仍希望美麗的小蝦可以擁有美好的愛情。如果陳煜肯大聲說喜歡她,該有多好?


    不棄微笑道:“家世不錯,長得也不賴。有膽子大聲說喜歡你,這樣的男子還行。”


    小蝦認真的說道:“我不會嫁人的。小姐以後別提這樣的事。”


    “為什麽?”這會兒輪到不棄奇怪了。


    小蝦想了想道:“哥哥說了,我是要保護小姐一輩子的。女人太柔弱,也不夠堅強。所以,我一向把自己當男人。”


    不棄愣了愣。想要再對她進行說服教育,小蝦擺了擺手道:“小姐不必再說。這幾天可想到節流的好辦法了?”


    對啊,節流!不棄將望京城將陳煜遠遠拋到了一邊,深吸口氣道:“通知三位總管,明天陪我巡府。”


    清晨,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不棄帶著杏兒和小蝦,在三位總管的陪同下走進了朱八太爺住的院子。


    這是朱府最大的一處院落。隻有二進院子,修得格外寬敞。前進院子是起居臥房,後院是書房。


    朱八太爺每個月隻有初一和十五是睡在自家院子裏的,別的時間都輪看在各位姨奶奶處住。


    今天是初一,朱八太爺舒服的在自己寬大的床上睡醒,吃過早點後坐在院子裏喝茶。


    他很喜歡自己的院子。寬敞空曠,四周種著名貴花草,簷下掛著一排鳥籠子,院中兩口大青石缸裏養著兩條大魚,在細沙池底優雅的擺動著漂亮的銀色魚尾。


    院門是呈外八字型的門樓。黑漆大門高而窄,上方用磚砌了簷頂,流雲紋飾囤著一方雪白的牆,虯勁的書寫著三個大字:“逸豫園”。取《尚書》中“惟日孜孜,無敢逸豫”一語。朱府某先祖親筆所提,以此提醒自己每天都要努力不怠,不能沉溺安逸享樂之中。


    不棄看了眼這三個大字,微微一笑道:“今天就從老太爺院子裏著手吧。”


    三位總管恭敬地應下。滿臉看戲的興奮。


    杏兒腰間掛著一方翠玉小算盤,得了師傅朱喜一個鼓勵的眼神,大聲說:“是!小姐!”


    不棄一揮手,眾人跟著她走進了院子。


    迎麵是一堵黃楊木雕的屏風。整塊黃楊木雕威,可見原樹有多大。屏風上浮雕精致,雕出一幅日落長湖,中有三山仙島。湖中漁舟隱隱,近岸荷葉田田的壯麗圖畫。


    她似笑非笑的看著這堵屏風,瞟了杏兒一眼,腳步未停繞過屏風進了院子。


    “丫頭,怎麽今天想起來看我了?”朱八太爺樂嗬嗬的看著豐潤不少的不棄。


    她今天穿了件白底碎花的短襦,係了條淺紫色的裙子,頭發梳得一絲兒不亂。那身衣裙上繡滿了精致的花,耳上垂著兩粒珍珠。神情矜持,下巴微揚著,眼睛清亮。看上去又精神又貴氣,終於不再像個打雜丫頭。朱八太爺很滿意。


    不棄福了福,然後挽上了朱八太爺的胳膊搖了搖道:“今兒不是初一?錯過今天,要等到十五去了。平時你都在姨奶奶們的院子裏,我哪敢去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姨奶奶們天天在湖邊圍堵我。我要出現,不是聽罵聲就是乖乖的給銀子。偏偏兩種情況我都不想看到。”


    “你這丫頭!”朱老太爺刮了刮她挺直的小鼻子,拉著她去看簷下鳥籠裏的烏。


    不棄的目光從鳥籠移到了屋裏。


    中堂裏掛著幾幅字畫,她走過去仔細看了看落款,驚奇的發現是朱八太爺自己畫的。她汗顏地對自己這個不學無術的人能成為朱府的第十代繼承人感到羞恥。


    不過,她很快就不別扭了。不能寫書法畫畫又如何?她會欣賞就行。現在是掙贖身銀子的時候,如果讓她選,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如何看賬本做生意。


    朱八太爺被不棄一吹捧,很是得意。


    後院是處理府中事務的書房。朱八太爺揮毫寫意的地方和臥室連在一起。他牽著不棄的手走了進去。


    臥室很大,和書房打通連成了一個大房間。房裏沒有不棄想象的奢侈擺設,相反還有些清雅。


    “我畫幅畫給你瞧瞧。”朱八太爺來了興致,壓根沒想過,不棄來玩,帶著三位總管做什麽。


    一揮而就,筆汁淋漓。


    朱八太爺擱下筆,滿臉期待的望著她。


    “值多少銀子?”


    她直杠杠的將朱八太爺書畫早春黃鸝鳴柳圖的好心情破壞了。朱八太爺歎了口氣,擱下筆,端起了身邊的江心白茶盞。


    不棄一拍腦袋想起竹林裏朱八太爺的話來了。她說道:“十兩銀子一包的明前新茶,去冬梅花花蕊上的雪水,皇帝陛下欣賞的江心白瓷,你現在喝掉了十兩銀子!普通人家能夠過兩個月了。”


    三位總管恭敬的站在一旁忍笑。


    朱八太爺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不棄這時才開始進入今天的主題。


    她伸手彈了彈書桌道:“很好,紫檀木的。”她四處嗅嗅,走到床邊摸了摸像隻雕花大箱子的圍床。嘖嘖兩聲道:“不錯,沉香木的。聽說名貴得很。”


    她指著窗戶大叫一聲:“u阿,鮫絹糊的。這麵窗戶這麽大,至少要用一匹布吧?多少銀子?”


    不棄隨意地在屋裏走動著。走完一囤揚了揚下巴,看向一直捧著翠玉小算盤撥拉的杏兒。


    “四萬七千兩。”杏兒兩眼放光的說道。她語速極快的又說道,“院子裏的屏風,四周擺著的玉雕,加在一起是五萬二千兩。”


    朱八太爺徹底呆住。他搓了搓手道:“家具是好家具,能用一輩子。那些小玩意兒也是從前便宜時買來的。丫頭,你不是是想讓把這些全拿去變賣了吧?”


    不棄哼了聲道:“這些散碎銀子抵什麽用?我隻不過是想說——現在是我管家!”


    “管家和你算這些·限有什麽關係?”


    不棄轉過頭問四總管朱喜:“報個數給老太爺聽聽!”


    朱喜也從懷裏拿出了一把小算盤,劈裏啪啦打了一通道:“去年府裏添置的古董家具花費了十四萬八千兩。每年府中糊窗戶的鮫絹要用三千兩銀子。姨奶奶每年的置裝費和首飾費是十萬兩銀子。至於廚房,每年花在燕窩人參上的銀兩有一萬四千兩。”


    朱八太爺輕咳了兩聲道:“說起來每個人每年花費也不高,隻是人多了點。


    朱府的姨奶奶們總不能穿舊衣沒首飾吧?這也太小家子氣了。”


    不棄嘿嘿笑了笑道:“我現在就大家子氣一回。以後姨奶奶們想買什麽東西不必找喜總管從公中支銀子了。我決定,每院以後除了月銀,每年每院單支一千兩銀子。想買什麽自己瞧著辦。免得姨奶奶們想買支釵還要報喜總管,太小家子氣了。老頭兒.你說呢?”


    “這個是不是太少了點?比以前少太多了。難道讓別人說,我連自己的女人都養不起了?朱府還是江南首富,這傳出去叫什麽話?!”朱八太爺的胡子又翹了起來。


    “姨奶奶們肯定會喜歡的。”不棄笑嗬嗬的扯著他的胳膊又開始搖呀搖,搖得朱八太爺又沒了脾氣。


    杏兒馬上接口道:“小姐說的對,姨奶奶們肯定會高興。從前買衣裳打首飾找四總管報銷。師傅又摳門,問東問西不說,還要說幾句買貴了。姨奶奶們手裏除了月銀沒有多餘的現錢。衣服穿了會1日,首飾買了也會舊。哪有現銀捏在自己手裏想怎麽花就怎麽花用得舒坦?”


    朱喜緊跟著補了一句:“孫小姐這這一刀砍下去,表麵上是讓姨奶奶們少花了錢。但各院自己想攢錢的就能省下不少。一千兩銀子放在外麵也是筆不小的數。普通人家五兩銀子就能過一個月了。”


    朱八太爺這才轉怒為喜,他湊近不棄低聲問道:“一年就能省十幾萬,不錯。她們不找我哭鬧,我也沒意見!”


    不棄得意的笑道:“這叫打破大鍋飯!姨奶奶們每個院子都有小廚房。想吃好的自個兒買來做唄。老頭兒,你最劃得來,你一個月隻有兩天在自己院子裏吃,其它時間都在蹭飯。我早想過了,虧誰也不能虧你呀!”


    朱八太爺臉上又放出光來,笑咪咪的說道:“我的不就是你的?”


    不棄也笑咪咪的說道:“說得是呀,你的都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朱府姨奶奶們還沒正式瞧見孫小姐的臉,就已經默默的接受了孫小姐當家的事實。一千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沒孩子又無事做的姨奶奶們緊接著又接受了孫小姐的另一項提議。


    以一千兩銀子為一股,入股朱府最賺錢的朱記絲綢行。年終還能分紅利。


    府裏每年每院額外給一千兩銀子,但是哪天要是不給了呢?老太爺要是走了呢?當家的孫小姐還會看在老太爺的份上給她們這麽多錢?入股可是寫在白紙黑字簽字畫押,按了手印的。紅利怎麽也跑不掉。


    這項決定一宣布,姨奶奶們眼睛一亮,把多年攢下來的早戴膩了的無用首飾和古董全拿去折了現銀入股湊股份。


    結果讓朱八太爺的胡子又翹了起來。他鼓大了眼問道:“再說一遍!”


    朱喜摸著自己的腦門嗬嗬笑道:“老太爺,一百五十兩。”


    三十房姨奶奶手上有這麽多銀子?朱八太爺震驚了。繼而在不棄的冷笑聲中慚愧了。尷尬的替自己分辨道:“你姨奶奶們出府,所有人都羨慕呢,都說朱府是豪門大家。這名譽,在生意場上有用得很!”


    不棄莞爾一笑。她擠出這麽多錢隻是目的之一。三十房姨奶奶們的親戚有好些個在朱記絲綢行裏做事。自家入了股子,想必絲綢行的風氣會大不一樣。從前是替朱府幹活,個個是蛀蟲,現在是替自己幹活,個個成勞模。


    “丫頭,你怎麽想出來的?”


    姨奶奶是他的女人,一百五十萬兩合在一起連個說話的股東權利都沒有。別家也有入股的。隻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讓姨奶奶們入股。這種股子分出去既安全又保險,外人絕對不可能插手朱府的生意。


    不棄i眨了眨眼道:“不是給了我這麽多丫頭?還有幾位總管麽?又不是我一個人想出來的。”


    話是這樣說,她卻想到了遙遠的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人對一種叫基金的東西有看出奇的熱情。山哥也不例外,存在銀行裏的錢全拿去買了基金。


    這個夏天在不棄和幾位總管的努力下,朱府的節流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以朱記絲綢行為示範點的改革管理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對不棄來說,每一天都過得充實。她實在有太多太多的東西需要從頭學起。


    夏天一過,就立秋了。


    轉眼之間,朱府的中秋宴請和孫小姐的及笄大禮也迫在眉睫。


    朱府傳出來孫小姐當家後的種種事跡,又為不棄蒙上了層神秘的麵沙。好奇的人們都盼著中秋節早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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