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看著這個孩子。


    風吹得路兩邊的玉米嘩啦啦地響。老頭說:“娃,你從哪兒來啊?”


    孩子說:“從監獄裏來。”


    “娃,你家住哪兒?”


    “監獄。”孩子不耐煩地說,“囉唆,有吃的沒,籃子裏裝的什麽?”


    孩子手拿尖刀一步步逼近,老頭覺得恐怖極了,扔下籃子轉身就跑。


    籃子裏有個盛過洗衣粉的塑料袋,袋裏有些零錢。


    孩子拿起錢,聳了聳肩膀,向路邊的村莊裏走去。


    隔著一條長滿蘆葦的水溝,高飛看見一戶人家。小院寂靜,籬笆上開滿了牽牛花,一條吐著舌頭的狗拴在小棗樹上,狗的麵前放著一個碗,碗裏有骨頭,骨頭上還有一點肉。


    他站在那裏,餓極了,他的麵前是一條臭水溝,狗的麵前是一個天堂。


    他敏捷地跳過水溝,翻過籬笆,到了院子裏。


    狗汪汪地叫起來。


    這戶人家有一個啞巴閨女,她聽不見狗叫,她梳頭時向窗外瞟了一眼,看見一個孩子坐在院裏,抓著骨頭,又啃又吞,眼睛不時地四處張望。


    啞巴閨女推開木窗,一陣嗚哩哇啦的怪叫,孩子嚇得落荒而逃。


    高飛跑到集市上。集市上還很冷清,東邊有一排賣魚的水泥台子,西邊有一排賣肉的木案子,中間是一排雜物,依次是:一條舊麻袋、一塊石頭、一隻破碗、一截樹枝、一段繩頭……這都代表著人,代表著小販占下的攤位。


    高飛從賣飯的那裏買了一碗魚湯,這魚湯的最大特點就是沒有魚。喝完以後,集市上熱鬧起來。賣雞的、賣肉的、賣青菜的吆喝起來,也有不吆喝的。


    忽然聽到三聲鞭響,一個耍猴的用磚碴在空地上畫了個圈,然後耍猴的拉著長音喊道:“媽x,站——好。”一隻小猴規規矩矩地立正,敬了個禮。上前圍觀的人鼓掌哄笑起來。小猴站了一會兒,累了,便坐在地上,耍猴的怒目而視,摸起鞭子,又罵了句關於猴子祖宗的髒話。


    小猴嚇得吱吱叫著轉圈亂跑。耍猴的說:“籲,刹住!”接著發出一串命令,小猴就在這命令之下表演了齊步走、臥倒、匍匐前進、中彈裝死,逗得觀眾哈哈大笑。最後耍猴的扔給小猴一頂破帽子,小猴便舉著向圍觀的人要錢,誰給的錢多,小猴便跪下磕頭。


    “收稅的來啦!”一個大蓋帽讓耍猴的交了十塊錢,開收據時,耍猴的說:“別開了,俺不要單子。”收稅的說:“喲嗬,會辦事啊,那收你五塊吧。”


    收稅的走後,一條狗擠進來,它瞪著猴子,發出嗚嗚的威脅聲。猴子也不示弱,齜牙咧嘴,並做了幾個下流的手勢。


    看人打架是一種樂趣。“有人打架”的另一個意思是“我得看看”,看動物打架也是一種樂趣。


    有時打架不需要原因,彼此覺得對方不順眼就夠了。


    猴子贏了,它抓瞎了狗眼,人群為之歡呼。耍猴的打聲呼哨,猴子躥上了他的肩。


    就在耍猴的擠出人群的時候,高飛將手偷偷伸進了他的褡包。


    高飛坐在一堵土牆下氣喘籲籲。他從集市上一口氣跑到這裏,偷到的不是錢,而是一張剛剛從某個電線杆子上揭下來的通緝令:


    金炳山,外號山牙,男,55歲,身高1米70,山東範縣金台村人,因販毒被判刑,現在逃……


    “拿過來!”耍猴的突然站在高飛麵前。


    高飛的手一哆嗦:“山牙!”


    耍猴的說:“是我。”


    高飛說:“我……我不識字。”說完他站了起來。


    “下手挺快,是個苗子,要不是小煙包看見,真讓你跑了。”山牙說。那隻叫小煙包的猴子衝高飛做鬼臉,並且拿小石頭砸他。


    高飛說:“不是這小猴,你也找不著我,追不上我。”


    “是啊,”山牙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我的腿不行。”他卷起褲腳,卸下一截假肢,揉著膝關節說,“我是個瘸子。”


    小煙包看見假肢,眼睛一亮,打了幾個哈哈,眼淚和鼻涕立刻流下來。


    它慢慢爬到山牙身邊,吱吱叫著哀求著什麽。


    山牙歎了口氣,從假肢裏捏出一小包白粉,倒在掌心,小煙包伸著舌頭舔,興奮得尾巴都翹起來了。山牙摸摸小煙包的頭,繼而對高飛說:“你是跟我走,還是留在這裏?”


    山牙陰沉著臉。


    高飛說:“我跟你走。”


    兩個人和一隻小猴轉過街角,消失了。誰能想到,幾年以後出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特大犯罪集團,整個中國籠罩在陰影裏。


    前傳:罪全書 第二章 天生警察


    周興興就是那個被拋棄在派出所門口的嬰兒。


    周興興的母親就是周嫂。


    周興興有三個哥哥,所以小時候他什麽都不用怕。


    周興興學會說的第一個字是:槍!


    周興興唯一一次流淚是他母親死的時候。


    周嫂的丈夫是個刑警,在一次擦槍時不慎走火,子彈打崩了他的大腦袋。


    從此,周嫂白天變成男人,晚上變回女人。


    有一次,孩子在玩耍中打碎了鄰居的玻璃。周嫂二話沒說按住老大就是一頓毒打。鄰居後來問她為什麽隻打老大。她說:“隻有老大是親生的。”派出所的院子裏有個豬圈,周嫂的家就在派出所裏,四個孩子在炕上嘻嘻哈哈,四隻小豬在糞堆裏哼哼唧唧。


    老街西邊有個菜市場,1980年4月10日,有個攤販到派出所報案稱自己的一麻袋糠被人偷走了。這次偷盜很大膽,一個破衣爛衫胡子邋遢的男人,問了問糠的價格,過了一會兒轉身回來,趁攤販不注意,將50多公斤重的糠扛在肩上,撒腿就跑。周嫂接到報案,騎上自行車迅速追去,沿路不斷打聽,很快找到了那男人的家。大門開著,院裏榆錢落了一地。推開屋門,周嫂看見牆角架著一口鍋,正熱氣騰騰煮著糠麵糊糊,五個孩子捧著空碗咽口水,男人正用鐵勺在鍋裏攪。周嫂咳了兩聲,見一屋子人都在發呆,就沒有說話,她掏出口袋裏所有的錢放在一個孩子的碗裏。走的時候,她的淚水湧了出來。


    1989年,周嫂當上了老街派出所所長。此後三年,老街轄區沒有發生一起刑事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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