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鶴認真地聆聽著,正要說自己明白了,就見韓綺霞收好鐮刀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殘葉,道:「石荊草採得差不多了,我們繼續上山吧。」


    她又繼續大步往前走去,留下傅雲鶴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著她纖瘦單薄卻腰杆筆直的背影,好一會兒沒回過神來,腦海中迴蕩著一個念頭:


    他這是被霞表妹當小孩子給「哄」了嗎?


    仿佛在回答他心底的疑問似的,在他身旁走過的蕭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就連官語白也對著他「安撫」地微微一笑。


    傅雲鶴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幽幽嘆了口氣,然後大步追了上去,咋咋呼呼地喊著:「喂,你們等等我啊!」


    響亮的喊叫聲驚起一片雀鳥亂飛,逗得小灰更歡快了……


    一行人繼續往山上爬去,一路上,韓綺霞不時停下步履,一會兒爬樹上采藤,一會兒在泥土中刨根,一會兒又使喚起傅雲鶴幫忙背籮筐……看她一副上山下海、無所不能的樣子,傅雲鶴的表情也從最初的大驚小怪變得沉靜泰然,眼神中透著些許感觸。


    霞表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養在深閨中,嬌嬌柔柔的齊王長女,他一直知道她變得與以前不一樣了,可是知道歸知道,心裏對她真正的印象還停留在過去他們在王都的時候,直到今日,他才算真正明白霞表妹的成長。


    她就如同鳳凰在烈火中涅槃重生,已經獲得新生……不,應該說她變得更好了!


    那自己呢?


    自己一個堂堂男兒,是否仍停駐原地,被她給遠遠地甩在了後麵呢?


    傅雲鶴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韓綺霞和傅雲鶴忙著採藥的同時,官語白也忙碌了起來,隨著他們所處的位置越來越高,俯視下去,雨瀾山四周的景致一覽無遺。官語白一方麵需要在草圖上修改調整雨瀾山的位置,另一方麵還要比對四周的景致、地形,計算角度距離……


    蕭奕與他並肩而立,兩人不時地指著某處,低聲討論著……


    山林間清新恬靜,唯有風拂動枝葉的簌簌聲和雀鳥振翅聲交錯著響起,讓置身其中的人也不由得心靜了下來,仿佛將世間的紛紛擾擾擯棄在外。


    簌簌簌……


    後方的草叢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音,似乎是有東西在草叢中穿梭。


    蕭奕和小四最為警覺,兩人都是耳朵一動,齊齊地循聲看去,下一瞬,就見一個白糰子從一叢碧草從躥了出來,紅得好像紅寶石一樣的眼睛怯怯地看了蕭奕和小四一眼,毛茸茸的身子顫動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朝另一個方向躥去。


    原來是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幼兔,蕭奕嘴角微勾,還記得第一次和臭丫頭參加春獵時,他就給她抓了一窩小兔子,臭丫頭歡喜極了。她當初那燦爛的笑靨仿佛猶在眼前。


    幾乎同時,一道灰影在他們頭頂上如閃電般拂過,雙翅平展開來,做出俯衝的姿態……


    蕭奕就算不抬頭,隻看這影子的形態就知道小灰正處於狩獵的狀態,而它的目標為何,不言而喻。


    蕭奕斥道:「小灰,回來!」


    灰鷹從主人的聲音中聽出不悅,俯衝的身體又驟然地變化方向,斜斜地往藍天飛去。


    而那隻白糰子趕緊趁著這個空隙,靈活地鑽進灌木叢中,一下子就沒影了。


    失去獵物的灰鷹不甘心地在蕭奕頭頂上方繞著圈子,委屈地啼叫著,仿佛在質問著,為什麽不可以抓兔子?它又不是第一次獵兔子了!


    蕭奕抬起左臂,右手使了一個手勢,下一瞬,小灰便展翅俯衝下來,停在了他的小臂上,蕭奕順勢卸去了力道。


    他安撫地摸了摸小灰的灰羽,笑道:「小灰啊,阿玥喜歡小兔子,你就行行好,放過它們吧。」他不會去強行壓抑小灰狩獵的天性,但是剛才那不過是一隻沒幾兩肉的幼兔,即便是獵人也會放過懷胎的野獸,任其繁衍,這也是對天道的尊重。


    小灰歪著鷹首,在聽到南宮玥的名字時,輕輕啼叫了一聲,看起來似懂非懂的樣子。


    「小灰真乖!」蕭奕又輕輕地撫了撫它油光發亮的灰羽,然後振臂讓它自己飛走了。


    小灰很快就忘記了剛才的挫折,又在樹林間肆意欺負起那些雀鳥,引得一大片葉雨混雜著禽羽簌簌落下,弄得下方的蕭奕、官語白和小四一身的狼狽。


    小四無語地抬眼瞪了那頭鷹一眼,腦海中不由浮現一句話:真是什麽樣的主人就養什麽樣的鷹!


    官語白看著落在草圖上的碎葉,並不惱怒,笑吟吟地抖落了那些碎葉,跟著就把那張反覆塗改過數次的草圖卷了起來,隨手交給了身旁的小四。


    「阿奕,輿圖的進展不錯,等今晚回去,我便可以將新的輿圖完成一半了。」官語白對這些日子的成果頗為滿意。


    蕭奕卻是微蹙眉頭,打量著官語白那單薄的身形,一針見血地問道:「小白,你這兩日有好好用膳就寢嗎?」


    官語白失笑,還未作答,就見小四皺眉看了自家公子一眼,那不滿的表情很顯然已經回答了蕭奕的問題。


    蕭奕眼珠滴溜溜一轉,笑眯眯地說道:「小白,你還沒試過外祖父他老人家的手藝吧?外祖父不止是醫術天下第一,廚藝也是讓人垂涎三尺。咱們今日一起去外祖父那裏蹭頓飯怎麽樣?」


    蕭奕笑得春光燦爛,但無論是官語白,還是小四,都聽出了這位世子爺的言下之意,官語白到底有沒有好好用膳就寢不由他自己說了算,林淨塵說的才算數!


    小四對著蕭奕撇了撇嘴,不得不承認,這個蕭世子偶爾也還是有一些靠譜的時候,雖然也就那麽一會會功夫……


    「大哥,」耳尖的傅雲鶴聽到動靜也湊了過來,「林家外祖父說了今兒會燒他老人家的幾道拿手好菜,大家一起吃,多熱鬧!」傅雲鶴今日的早膳也是在林淨塵那裏蹭的——林淨塵和韓綺霞暫住在守備府的一個院子裏,平日的膳食基本上都是守備府的廚房那邊送來的,不過現在城中艱難,也吃不上啥好東西,因此林淨塵不時會給自己和韓綺霞開個小灶,比如傅雲鶴今早吃到的涼拌野菜那就美味極了。


    想著,傅雲鶴的口水不由開始分泌了,覺得他和林家外祖父實在是相逢恨晚啊!


    看著傅雲鶴那垂涎欲滴的樣子,蕭奕不禁失笑,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麽,表情有些為難地和官語白交換了一個眼神。


    傅雲鶴立刻感覺到那種微妙的氣氛,挑了挑眉頭問:「大哥,怎麽了?」


    「小鶴子,本來我是想等回城再跟你說的……」蕭奕無奈地摸摸下巴道,「今日回城後,你怕是隻能吃上幹麵餅了。」


    傅雲鶴聽得一頭霧水,蕭奕給官語白遞了一個眼神,示意由他來給傅雲鶴解釋。


    「傅三公子,」官語白平靜地說道,「待回城後,你便率一千神臂營去那條秘道附近候著,若是我所料不差,這幾日應該還會有一批糧草運來,我們一併截了!」


    起初官語白的語氣淡淡的,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語調驟然變得犀利起來。


    傅雲鶴目光一凜,心中不由嘆息:看官語白現在的樣子,常常讓人有一種他是儒雅文臣的錯覺,但是官語白終究是將門子弟,而且還是一個曾經戰無不勝的一代名將,他就像是一把封在鞘中的絕世名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官語白和大哥的關係這般好,但可以慶幸的是,他不是他們的敵人!


    傅雲鶴心裏沉吟一下,問道:「官侯爺,大哥,我們才剛截到南涼的一批糧草,他們還敢來?」


    「小白說什麽,我們負責相信就好。」蕭奕笑著拍了拍傅雲鶴的肩膀,反正他們的腦子是轉不過小白的。


    官語白嘴角微揚,勾勒出一個清淺的笑容,肯定地說道:「必然。」


    須臾,他仰首朝登歷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近乎自言自語道:「現在那個南涼主帥應該收到稟報了吧……」


    天空中,小灰歡快地發出鷹啼,仿佛在響應他似的。


    說話間,官語白神色微動,看向了某個方向,就見一個樵夫正背著一捆柴沿著一條山路小逕往前走著。他不由微微垂眸,低頭沉思著。


    「小白?」


    官語白似乎是有所悟,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說道:「阿奕,我們過去走走。」


    蕭奕自然答應了,於是,一行人沿著山路,一路而行……


    此刻登歷城中,南涼主帥伊卡邏的確如官語白所料,剛剛得到了稟報。


    二十車糧草被劫!


    伊卡邏壓抑不住心的驚怒,霍地自書案後站起身來,額頭上青筋凸起,整張臉猙獰得可怕。


    除了伊卡洛以外,這間不算大的書房中,還有兩人,一人四十餘歲,黝黑的皮膚,留著一臉的大鬍子,著一身將領的黑色鎧甲躬身而立;另一人看來像是一個南涼士兵,單膝跪在地上,垂首抱拳。


    那南涼士兵被伊卡邏的氣勢嚇得渾身一震,低垂的臉上滿頭大汗,稟道:「是,大帥,護送糧草的兩千人全數被鐵矢誅殺,無一倖存。」那士兵將一根漆黑的鐵矢高舉過頭頂,呈給伊卡邏。


    那大鬍子將領一臉憤然道:「大帥,是神臂營!」


    伊卡邏仿若未聞地盯著那根鐵矢,然後一把接過鐵矢,一霎不霎地死死盯著。


    這是南疆軍的神臂營所使用的鐵矢,他此生也不會忘記!


    伊卡邏下意識地使力,用力攥緊了那鐵矢,倘若這鐵矢是普通的木製羽箭,恐怕早已經被他生生折斷了。


    僅僅彈指間,伊卡邏的腦海中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麵:千騎營在陵華峽穀被伏擊,全軍覆沒;胡拉赫率一千精兵在長霞山再遭覆頂之災;雁定城、永嘉城被奪,連自己都如同喪家之犬般差點就把命丟在了永嘉城附近……


    不過是短短時日,那個該死的蕭奕就把他們南涼殫精力竭、好不容易才在南疆形成的大好局麵一舉破壞,如今隻剩下了這登歷城為最後的城池。


    為此,南涼王更是連發三道三千裏加急的軍令質問於他,若非他有赫赫戰功在前,若非是九王出錯在前,以致大軍受製於人,他這北征大元帥的地位怕是不保!


    想到這裏,伊卡邏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重重地把那鐵矢拍在了書案上。


    「啪——」


    那清脆的聲響在書房內極為響亮,那單膝跪在地上的士兵頭低得更低了,噤若寒蟬。


    「大帥,」大鬍子將領氣憤地又道,「雖然登歷城現在糧草還算充足,二十車糧草不至於對我軍產生什麽影響,可是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南疆軍啊!」


    伊卡邏在怒極之後,反而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大步走到了掛在牆上的輿圖前,然後問道:「糧草是在何處被劫?」


    那士兵趕忙起身,左膝蓋因為久跪有些僵硬,踉蹌了一下,立刻大步走到伊卡邏身旁,凝神看著那輿圖,然後往一處分岔的官道上一指,道:「大帥,就是此處!」


    伊卡邏隨手拿起書案上的一把匕首,狠狠地釘在分岔口的位置上,跟著退了兩步,細細地觀察著周邊的環境。


    這個分岔口距離登歷城約莫有二十裏。


    南疆軍的大軍此刻應該駐守在惠陵城、雁定城和永嘉城,但是照輿圖顯示,從這三城想要到此處,必須經過距離登歷城五六裏的一條官道,而登歷城附近有他南涼軍在巡邏放哨,不可能有軍隊能毫無聲息地繞過巡邏的隊伍殺到這裏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伊卡邏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喃喃道:「要是我所料不差的話,這一帶附近必然有一條沒有顯示在輿圖上的密道。」


    大鬍子將領一聽,兩眼放光,說道:「大帥所言不差,那附近一定是有一條密道。不如就由末將帶一隊人馬前去搜查一番?」他主動抱拳請命,語氣中透著幾分迫不及待。


    伊卡邏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不妥,一來,很可能會打草驚蛇;二來,怕就怕費盡心力,還一無所獲。」這密道可能在方圓幾十裏的任何一處地方,像這樣毫無目標地搜索,也不知道會花上多少時間,甚至於一旦分散兵力,沒準反而會給了南疆軍各個擊破的機會。


    伊卡邏摸著下巴又思索了一會兒,對著那大鬍子將領道:「科南力,你命人再運一批糧草過來!」


    科南力眨了眨眼,有些傻眼了,忍不住道:「大帥,萬一糧草再被劫那豈不是……」又便宜了南疆軍?!


    伊卡邏嘴角一勾,一雙深褐色的眼眸幽暗似深淵,詭譎莫測。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這批糧草就是讓他們劫的。」


    什麽?!這一次,科南力是真的呆住了。他跟隨伊卡邏多年,很快想到對方必然有其深意,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帥的意思是……」


    伊卡邏繼續道:「屆時,你在暗中布置些斥候,務必要順藤摸瓜地將那條密道找出!」


    原來是要引蛇出洞!科南力恍然大悟,抱拳道:「大帥果然足智多謀,此計甚妙!」


    伊卡邏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又道:「為了一點兒糧草,南疆軍就曝露了這麽大一個秘密,這鎮南王世子畢竟不過一個黃口小兒,還嫩著呢!」


    既然如此,自己必不負他們所望,要好好地加以利用才行!


    想著,伊卡邏眼中閃過一抹銳利的精光。


    如今萬事俱備,就隻差駱越城那裏吹來的「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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