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外走來的少年,負手前行,稚童模樣,走路的姿勢卻極為老城。容貌看上去也甚是可愛,若是被那些深閨中的大小姐瞅見,指不定就要跑出來,一把抱住,在那白嫩的小臉蛋兒親上一口了。


    少年來自鬼穀,別看模樣最稚嫩,在他們師兄妹中的排行卻是老大。


    他的名字叫項東流,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東流。


    項東流是第一次來青州,所以他一邊走,一邊對周圍的景色建築人文暗暗咂舌,尤其是青州的夜景,畢竟是汶水沿岸中最繁華的城池,嘴中念念有詞,隻是聲音極小,聽不清楚到底在說些什麽東西。


    恰好路過一片夜市,這個時間段的青州夜市,人流還很擁擠。十字街口的中央位置,側麵忽然闖過來一輛速度極快的馬車,大概是因為項東流的個子實在是太矮太小,駕車的中年漢子根本就沒有發現有人。


    馬車呼嘯而過。


    眼看就要將項東流撞倒在地。


    血案將至。


    馬車靠近,中年漢子終於發現危險,可此時的馬車已經由不得他來操控,想改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隻能使出渾身解數去猛拽馬車的韁繩。


    棗紅色的駿馬,馬蹄子高高的躍起,然後重重的落地。


    很奇怪。


    所有人預想的慘案並沒有發生。


    一直負手於背後,不緊不慢前行的項東流,就這麽走了過去,毫發未傷!


    少年就如同是那空氣中的流水一般,他的身體似乎跟那輛馬車根本就不在同一個空間之中,又或者是說,根本就是大家眼花了?


    場麵非常的詭異莫測。


    但是。


    異常和諧。


    一隻黑色的烏鴉從城池上空飛過,恰好瞧見了這一幕詭異莫測的現象,然後直接就在空中叫了兩聲。


    很普通的烏鴉叫。


    但聽在有心人的耳朵裏卻如遭雷擊。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


    當項東流剛剛走過夜市,走到一處石橋上時,夜色中的青州忽然從四麵八方湧來一大群的黑衣人。


    街邊的小攤小販都看傻了:“幫派血拚嗎?這麽凶!”


    黑衣,黑甲,黑羽,黑袍……黑是鬼穀最崇尚的顏色,而這群黑袍就像是朝聖一般,齊刷刷而來,齊刷刷站定,整整三百五十九人。


    轟!


    恭敬無比的低頭,用不算很大,但非常低沉的聲音整齊的說:“拜見仙師。”


    ……


    天階夜色涼如水。


    子時將至。


    當珍寶閣中的寧十剛好拍得香囊,佘婉兒剛好開始解鎖香囊封印時,來自鬼穀的項東流,卻端端正正的站到青州最高建築的屋頂,摘星樓。


    摘星樓。


    樓高十三丈。


    曾有詩仙為樓賦詩一首摘星,由此得名,流傳百年。


    項東流身穿一襲黑衫,衣衫後的黑袍迎風起舞,穩穩當當的站在樓角朗閣之上,端是一派詭異景象。


    今夜星光璀璨,月正中天。


    不知何時。


    四十九盞孔明燈悄然升起,這每一盞燈芯中其實都暗藏著無數冤魂,墜馬草原采來的冤魂,項東流嘴中輕念一聲:“割草。”


    又念了一聲:“遮天。”


    然後那些冤魂燈就忽然定在空中,一動不動。


    項東流小小的身體仰望著星空蒼穹,手心裏卻是一團印記,和佘婉兒一模一樣的印記,隻不過是字不一樣。


    全都是千裏圖的印記。


    中土修行界的寶物,這麽多年兜兜轉轉,竟然全都跑到了旁人的手中。


    修行講究氣運一說。


    難道這氣運已經開始風水輪流轉了?


    項東流此次來青州,名義上是敦促聯軍南下,圍剿唐國,但暗地裏其實就是在謀劃唐國修行界。


    鬼穀以氣運測算天機。


    早就已經推算出來,今夜,就在這青州城池當中。


    千裏圖就會問世。


    那二十八枚印記會集全。


    項東流手中有一部分,但他不知道另一部分在哪兒,他能做的隻有等待,或者,直接貢獻出自己這部分神物。


    他不謀求印記在手中。


    他隻需要這千裏圖在青州展開便可。


    鬼穀要奪唐國修行界的氣運,千裏圖便是一個開端,也是鬼穀選擇的一顆釘子。


    大概就是寧十的黑色長劍開始吞噬青芒飛劍時,整個青州都開始烏雲密布,緊接著便是電閃雷鳴。


    雷雨當中,項東流雙手合十,黑袍驟然碎裂,迎風化為一團黑色烈焰。緊接著,項東流口吐蓮花,一段密集的篆文飄散於空中,裹挾著黑色烈焰,一分為五,一下子點燃了四周的冤魂燈。


    看似簡單,不消片刻,項東流的額頭便是汗如雨下,這千裏圖是一千年前就在唐國修行界流傳開來的洞天福地,是為了培育唐國修行界苗子的地方,是唐修界的搖籃之一。


    三首詩。


    三件寶物。


    三座洞天福地。


    這千裏圖便占了其一。


    “千裏降世,福澤一方,希望這天地能感悟到弟子的呼喚及苦心,為弟子顯露天機。”項東流默默在心中祈禱,然後指劍一劃,手心之血瞬間灑向空中,“我以我血祭福圖!”


    此話一出口。


    蒼穹之上瞬間降下一道極電之雷,正中項東流右臂。


    項東流凝神閉氣運轉全身真元,硬抗極電之雷,最後傾力一甩,雷電之力落至四十九盞冤魂燈之上。


    燈滅一十二!


    烈焰熄,雷電消,項東流手心裏的千裏圖印記直接化為一道青芒墜向青州府一處隱秘的院落。


    異象生。


    項東流的神情卻並未有所輕鬆,妄測天機,妄入因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其中的利害,即便他修為再高深,都有些心有餘悸。


    十個呼吸之後,並沒有結果。


    千裏圖依然沒有出現。


    項東流咬牙暗歎一口氣,雙手懸空飛舞,一道道玄妙絕倫的真言四散而出,每一道真言都引動著一縷黑色的玄氣。


    黑色玄氣在摘星樓而出,卻現於汶水河底。


    一頭怪異的凶獸,肚子忽然裂開,兩枚印記破空飛走,凶獸嘶吼一聲,仿佛是承受到什麽莫大的羞辱。


    “轟轟!”


    兩聲巨響,摘星樓中央的巨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直接裂開了幾十道口子,曆經數百年不倒的樓閣竟然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空中四十九盞冤魂燈,再滅二十三!


    亂石飛舞。


    塵土飛揚。


    再看站於樓角尖頂的項東流,原本稚童般的模樣,臉頰上這時候竟然泛起了皺紋,要知道,他修行的逆天訣是決計不會出現此等情況的:“這難道是天地對我的譴責?或者說是唐國修行界的氣運在反抗我的突襲?”


    此時的天穹之上,狂風大作,雷電不斷,甚至隱隱有怒斥之聲回響於天際,似乎項東流已經惹了天怒。


    “怒我是外族之人?怒我不該揣測你唐國之利器?笑話!”項東流望著天穹,喃喃自語道,然後忽然咧嘴一笑,“你越不喜,越不讓我做,我就偏要做,你見過哪個鬼穀天師會懼怕雷威?自入鬼穀,便是注定因果纏身,而我,早已是了無牽掛。”


    天雷陣陣。


    警音浩蕩。


    站立於摘星之巔的項東流,身形忽然挺拔起來,從稚童變為少年,從少年變為青年,從青年又變為老年。


    燃燒生命提升境界,這項東流為了毀掉唐國修行界的福地,竟是要押上畢生的修為,孤注一擲!


    酒館中已經喝得伶仃大醉的白千帝,歪了歪腦袋,瞅了瞅夜空,喃喃自語:“是哪個傻瓜在跟天機對抗,真是不要命了。”


    嗅了嗅鼻子,將嘴角的酒抹幹淨:“好像有洞天福地的味道,好事情啊,我那外甥剛好能用的上,舅舅在這兒,我看誰敢不送咱一個名額。”


    白千帝本來就不屬於唐國修行界的一員,雖然他喊斐南徽師哥,他也對中土沒什麽太深的感情。


    唐國的福地出什麽問題他才不會在乎呢。


    而且他潛意識裏已經開始懷疑,自己那傻妹妹,到底是怎麽死的?


    當年到底是誰去鑄劍草廬滅了寧氏一門?


    滅寧我管不著。


    殺我妹就有說法了。


    反正是在唐國的地界上,跟唐國的修行界總是分不開的。


    所以,白千帝感受到青州夜空中的異象,但是他樂見其成,他甚至想著,若是有人過來故意搗亂,他不介意動動手,就當是冷夜裏暖暖身子。


    白千帝暖不暖身子不知道,項東流的身子反正是暖了,暖到炸裂,是真的炸裂了,跟著他一起炸裂的還有那夜空中的四十九盞冤魂燈。


    燈燈俱滅。


    燈滅之時,珍寶閣中的佘婉兒,手心裏的印記全部脫手飛到了夜空中,還有青州四下角落中又飛出來七枚。


    一共二十八枚印記,組成了一首詩。


    “心如玉石目如空,佛緣盡藏五蘊中。畫筆撚動成山水,千裏圖卷各不同。”


    千裏圖。


    降世。


    看著很久,其實從項東流施法到圖現,僅僅片刻之間,片刻到佘婉兒都沒有時間反應。她的修為很高,但距離白千帝跟孟八九這種大神還有一段距離,否則當年李玄民就不會喪命墜馬草原。


    寧十手握黑色長劍,跟著那些印記就來到了屋外,抬眼就看到一片錦繡山河,千裏圖畫,濃鬱至極的靈氣從千裏圖中緩慢的滲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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