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姐扮演的女主角驚豔亮相,引得下麵讚歎聲一片,她那淺歌曼舞的一個片段表演完畢,掌聲如雷,幾個評委湊到一起商量一刻,終於由一個發言,他卻並不像前麵那樣辛辣點評,隻有短短一句話:


    “徐起霏小姐,我們現在另外指定一個片段,半小時後要你呈現出來,你有問題嗎?”


    這幾乎是一種變相的首肯了,她在舞台上微微吐氣,眼神堅定:


    “好。”


    半小時說長不長,主持人又跳出來插科打諢,也叫了幾個觀眾點評互動,順便也說到給徐小姐指定的另外一個片段,她剛剛完美呈現了女主角化身為交際花的樣子,而現在便是倒回到女主角未經世事初為人婦的時候,身上還有著小孩子般的純真,氣惱被設計嫁給殘疾的丈夫,處處和他過不去,卻也不自禁被他身上溫和淡雅的氣息吸引,這個片段便是新婚不久男主角教她寫字的一番場景,對白隻有寥寥幾句,就端看眼神動作中她能否將那個嬌憨慧黠的丫頭對初戀的那種懵懂青澀重現出來。


    主持人那樣一說,台下眾人自然期待徐小姐半小時內的華麗變身,唯有最後排的周某人再沒坐住,他聽得分明,要表演的片段是男主角教她寫字——又不可避免要用到手,真不知道主辦方盡選的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片段,也不知道她今天倒的是什麽黴!他思量片刻,果斷往後台蹭去,當然那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自然他周某人也不是一般人,他要來並沒有提前招呼,所以隻是以普通觀眾的身份坐在最後,而現在,也不過是隨便一個電話便能在觀眾止步的後台來去自如。


    後台自然一片淩亂,前麵幾位佳麗似乎知道臨場給徐小姐加戲意味著什麽,此刻已然結成了小團夥對著這邊做眼色,而徐小姐顯然無暇注意到這些,她的妝已經化好,頭飾衣服也換妥當了,便見端端坐在那裏的女子留有齊齊的劉海兒,長發在耳後綰了一個髻,插著一支翡翠蝴蝶釵,開叉到大腿的旗袍已經換成了規規矩矩老式樣子,月白色,上麵套了一件嫩黃的對襟小襖,俏生生的少婦模樣,如果說剛剛交際花的扮相是塵世裏豔麗的一朵牡丹,那此刻簡直是淩波之上那一支迎風綻蕊的嬌俏水仙,不過這水仙此刻正忙碌得緊,抱著劇本似乎進入了空靈境界,一動不動靜坐著冥想,完全視外界之事於無物,自然看不到旁人的指指點點,當然,也看不見那躊躇了再躊躇後站到她身後的周某人。


    她鑽研得入神,完全沒有招呼他的意思,他隻得自己去拍她:


    “喂。”


    她驀然回頭,瓜子的一張臉昂著,擦去誇張眼妝的一雙大眼睛從齊齊的劉海兒下抬起來,仿佛突然張開的扇貝似的,裹著兩顆明珠熠熠生光,那光芒撲閃著似乎都要流轉出來,她的唇是淡淡一支薔薇花,在抬起的刹那間綻出一個似乎抑製不住的驚喜微笑,顫顫仿佛花蕾上迎風的露珠,隻教人恍惚聞到五月薔薇香。


    他見過濃妝的她,殘妝的她,卻沒見過淡雅如此的她;他見過風情的她,狡黠的她,卻沒見過純如花蕊的她,他在那樣一個微笑中陡然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居然不自覺也跟著要彎起嘴角來。


    然而那一個傻笑剛剛露了個頭,她眼中的夢幻光芒已經嗖嗖嗖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淡淡一支薔薇花也撇成了凋零模樣,她瞅他幾眼,很有幾分不耐煩:


    “怎麽會是你,幹什麽?”


    想來她也是該不耐煩的,總共才半小時準備時間,化妝換衣占去了一大半,好不容易靜下心來找到一點靈感,卻陡然讓個管閑事的路人甲打斷了肯定是不高興的,她不耐煩,而那路人甲也已經憋出了一臉青色——原來那“抑製不住的驚喜微笑”根本和他沒半毛錢關係,不過是徐小姐入戲太深一時沒刹住車,陡然讓他給撞上了,虧他還毛頭小子似的一起跟著傻笑!


    他臉色又青又白,也虧得他功力深厚,最終硬抗下來,轉開臉硬邦邦說出目的:


    “我去和他們說,另外給你換場戲吧。”


    她皺皺眉微一思量,突然笑了,小心翼翼地帶著諂媚:


    “周公子,我是哪裏又得罪你了嗎,如果真是那樣我道歉,這個機會是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你至少讓我自己去試一試,不要一句話就把我否定了啊!”


    他陡然明白她居然好心當作驢肝肺,聽他說這句話竟然以為他又要在背後陰她,不禁氣道:


    “誰想管你那些事,隻是你的手——”


    他中途打住,到底沒有豁出老臉說完,她眼睛疑惑眨了一眨,突然明白了,笑道:


    “周公子你放心,就算我這手傷了殘了我也會堅持到最後一刻,絕不會耽擱《驚鴻》拍攝。”


    他臉上黑線密布,這一刻真想說讓那驚鴻什麽的都見鬼去吧,當然他沒有機會說出這樣的話,也沒有機會再說幾句其它的話,徐小姐沒時間多和他耗,那邊工作人員已經在催著上場,她站起來朝他笑一笑,幾乎是帶著懇求了:


    “周公子您大人物,實在沒必要再和我這樣的小人物糾纏不休了,您就放我這一次,讓我自生自滅吧,改天我請您吃特貴的謝謝您!”


    他還沒答話她已經一溜煙兒竄上台去了,他簡直哭笑不得,隻有再轉到前台去看她,舞台上已擺起一麵書案,她坐在案前,手中翻來覆去看著一支鋼筆,眼中又驚又喜,她身後站的是臨時和她搭戲的一位男演員,淡藍長衫,頗有君子如玉的溫潤。


    她說:


    “你也有華特曼鋼筆!我妹妹也有一支,聽說這筆可貴了!”


    “我可以寫一寫嗎?就寫幾個字,不會弄壞的!”


    “你寫得好就很了不起嗎?我多寫幾遍肯定比你還好呢!”


    □脆生生仿佛荷葉上滾來滾去的露珠兒似的,聽在耳中隻教人莞爾,她笨拙地捉起鋼筆練字,寫幾個字便要抬頭望一望身側的丈夫,那睫毛像蝶翅似的撲閃著,眼中光芒純粹,似乎滿眼裏隻看得到他一人的淡淡微笑——女主角那股子純真倔強由她演來竟似渾然天成,毫無一絲一毫的做作,竟比剛剛那妖媚的交際花扮相更要出彩幾分。


    台下的人都在暗暗讚歎,而周正澤遠遠看著,這一刻卻突然醒悟。


    也許世俗的眼光從來都錯了,眾人隻看到她將這一份純淨“演”得逼真,可是或許逼真不是因為她演技出色,隻是因為——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徐起霏。


    憨傻的、倔強的,滿心滿眼都隻看得到那一個人,不管不顧地傻傻付出,為他默默吞下所有的艱辛屈辱,風情狡猾的外表之下,她從來都是那樣一個人,隻是那樣一個人而已。


    他想得入神,而此刻台上卻陡然發生變故,她正在認真練字,寫著寫著卻拿捏不穩,鋼筆脫手而出,滾著便摔下地來,她慌慌忙接住,臉色已經變了。


    這是劇本中沒有的意外。


    而他自然知道,這個意外遲早也會發生,她的手傷未愈,咬牙強撐到現在已是奇跡。


    台下人將她那一刻的驚慌盡收眼底,舞台旁還有另外幾個探頭來看的比賽佳麗,此刻都相顧笑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有評委輕聲嗤笑:


    “到底嫩了些,不知應對。”


    他眉心皺起,看著燈光下那臉色發白的女子,這一刻突然感同身受,竟也跟著憋氣起來。


    舞台上下一片寂靜,那男主角站在後麵已經有些手足無措,主持人見狀便要上台圓場,正在此刻,那一直不說話的女子突然顫顫舉起鋼筆,眉尖蹙著,轉頭望著身後的丈夫怯怯開口:


    “你看看摔壞了沒,我知道這筆貴得緊,大不了我賠給你,我的嫁妝都賠了你!”


    這短短一句話四兩撥千斤,已在頃刻間將徐小姐的慌亂轉變成了女主角的慌亂——在並不熟稔的丈夫麵前掉了這支寶貝金筆,才嫁過來的小媳婦自然麵色發白不敢言語了。


    男主角回過神來,接過筆看了看,對她笑一笑,搖頭,這時台下已經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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