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蟬帶著幾人走著,一直到顧笑的墓前才停了下來。雲小辭未曾將視線移開過淩蟬的眼睛,等到淩蟬停步,她才出聲問道:“為什麽之薇會將你當做顧笑?”


    “不要將真相告訴之薇。”淩蟬冷聲道。


    雲小辭未想到淩蟬會說出這句話來,當即沉默了下來,過半晌才道:“為何?”


    淩蟬神色難看,他似乎本就是話少之人,現在將事情解釋清楚,似乎的確有些麻煩。唐非意適時出聲問道:“藺之薇會將你當做顧笑,是因為那種迷香?”


    他還記得之前容螢離開之前所說的話,這屋子周圍散布著西域的異香,人一旦聞了太多就會產生幻覺,就像是之前在樹林中一樣。隻是那林中的迷香應當並不算多,就連唐非意也未曾太過注意到。聽唐非意這樣問,雲小辭和巫堪也算是明白了過來,淩蟬臉色變了幾變,終於還是道:“這裏是顧笑的墓。”


    他抬手指著麵前被劃了好幾道,完全抹去了名字的墓碑,低聲道。


    幾人默然看著墓碑,等淩蟬接下來的話。


    淩蟬又道:“這墓碑上的字是被我給抹去的。”他低頭看著墓碑,像是在回憶從前在這裏發生過的事情,過了片刻他才接著又道:“顧笑死了,藺之薇也活不成,你們可知道?”


    雲小辭麵色微白,抬眼看著淩蟬。


    淩蟬繼續說著:“當初與無憂穀一戰之後,你們替藺之薇將顧笑給送到了這裏埋葬,隻是你們卻不知道,就在你們走後,藺之薇就跪在了顧笑的墓前,替劍想要自盡。”


    “此事當真?”雲小辭咬唇問道。


    淩蟬點頭:“當時我見這樹林生得奇特,似是有人曾在此處布過陣法,所以就遲了你們一步離開,留在樹林中觀察了許久。”


    “等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我就看到了想要自盡的藺之薇。”淩蟬皺眉,似乎極為不願將這件事情給說出來,但他卻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說出來,雲小辭等人是不會輕易罷休的。輕歎了一聲,淩蟬接著道:“我阻止了她,並將她帶回了她的木屋當中。但接下來藺之薇卻從未打消過求死的念頭,我起初沒耐心,便打暈她,以為她過幾天就好了,誰想整整兩個月她皆是如此,我無可奈何,隻試了當初自西域帶回來的引夢香。”


    唐非意明白了過來:“她因著那迷香產生的幻覺,所以將你當做顧笑了?”


    淩蟬沒有再回應,但事實卻已經呼之欲出。他隔了一會兒才道:“那迷香不多,但為了騙過藺之薇,每年都會離開青柳山一趟,去西域帶更多的香回來。”也就是說他用這迷香幾乎騙了藺之薇整整兩年。


    雲小辭遲疑著出聲道:“可是她不可能永遠活在幻覺當中,她總有一日會知道真相。”


    淩蟬像是沒有聽到雲小辭的話,隻低頭看著那墳墓。


    雲小辭還要開口,淩蟬卻忽的瞪了雲小辭一眼,幽幽道:“這兩年我雖出去得不多,但也知曉盟主你喜歡上了聽風亭唐公子,我且問你,若是唐公子死了,你會如何?”


    “我……”雲小辭一怔之後,竟是極快的回應了出來:“將霽月山莊的一切安排好,替唐公子複仇,然後與他同去。”


    “……”突然一下子被人咒說要死了的確不是什麽有趣的事情,唐非意沒忍住輕咳了一聲,但聽到雲小辭這般回應,卻讓他心中一暖。他從前隻以為江湖重要,卻不料到自己在雲小辭的心中能夠有如此地位。安排好一切便隨他而去,那是棄整個江湖於不顧的做法,而雲小辭甘願為他做到這般,且毫無猶豫,他聽在耳中,也是不禁微彎了唇角。


    唐非意刻意去看了雲小辭的神色,卻見她臉色嚴肅的盯著淩蟬,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麽可貴的一句話。


    沒過多久,淩蟬便道:“連盟主你都如此,藺之薇呢?”


    唐非意不難體會到藺之薇的心境,隻是這樣的事情仍是叫人唏噓。


    雲小辭閉了雙眸,複又睜眸道:“你要騙她一輩子?”


    “如果可以,騙一輩子又如何。”淩蟬答。


    唐非意埋下頭,開始數起了墳頭的雜草。如淩蟬這樣說,他和藺之薇兩個人一個願意花那麽長時間那麽多心思去騙人,一個又樂意被騙,人家局中人都不覺得辛苦,他們一群局外人卻嚷嚷得厲害,的確也可說的上是多管閑事了。


    隻是說到底,雲小辭心中仍有不甘罷了,她道:“若我是藺之薇,我情願接受顧笑已死之事,然後隨他而去,也不願被旁人生生騙去這混沌的兩年時間。”


    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卻叫唐非意也怔了怔。


    雲小辭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唐非意記得印象最深的時候就是當初在聽風亭,他受傷躲在樓上,而雲小辭就在樓下,用這樣的聲音反駁了他的師兄。


    他永遠都能夠記得那時候雲小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很喜歡那樣說話的雲小辭。


    靜默聽著幾人談話的巫堪也在這時候插了一句嘴:“你裝作顧笑,卻也沒問過藺之薇想不想跟一個假顧笑在一起,可是?”


    淩蟬皺眉:“你們想要讓藺之薇死也可以,去將真相告訴她,她立即就會自盡在顧笑的墓前。”


    這隻是淩蟬的猜測,但眾人卻都沒有接話,誰也不敢說他這句猜測是錯的。


    也就在幾人安靜的時候,藺之薇遠遠自屋中走了出來,她臉上還帶著笑意,似乎是因為雲小辭等人的到來而感到高興,她手中拿著一件黑色披風,走到淩蟬麵前替他披上道:“阿笑,入夜了,外麵會冷,你先披上。”她對淩蟬笑笑之後,又朝雲小辭等人道:“我本應該在屋中等你們,但看你們聊得似乎不大高興就出來了,阿笑他比之從前寡言了許多,若是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也不要同他……”


    “之薇。”淩蟬一把拉住了藺之薇的手,低聲道:“跟我回屋去。”


    藺之薇並未答應下來,依舊站在原地道:“可是盟主他們……”


    “他們會離開的。”淩蟬麵色不善。


    但他這話剛說完,唐非意剛要辯駁,幾人便都同時止住了動作。


    他們都是習武之人,他們的耳力目力都比之旁人要好上許多,而他們也都對未知的危險有所判斷能力。所以在這時候,他們同時感覺到了一陣危險的氣息,那是兵刃的聲音,兵刃破空朝他衝過來的聲音。


    也在同時,一道身影自遠處飛縱而來,朝他們幾人大聲道:“小心!”


    那是容螢的聲音,唐非意對容螢最為了解,那個人十分愛麵子,說是大聲說話會叫人顯得魯莽毫無修養,所以他幾乎從來不肯提高聲音說話,每次聲音低得像是蚊子叫似的,然而他一旦提高了聲音,那麽那件事情便一定十分重要。


    聽到聲音,唐非意第一個反應了過來,當即一把扯過巫堪和藺之薇,將他們給朝著側麵扔了過去,而這時候雲小辭和淩蟬也有了動作,兩人分別朝兩方躲開,不敢與之碰撞。


    唐非意未躲,他的身後就是顧笑的墳墓,他總不能躲,不管是什麽,他必須接下那一招,不然遭難的就會是顧笑的墳墓。他站在原處等了片刻便算是見到了那朝著他們飛射而來的東西,但那卻是唐非意怎麽都想不到的。朝著唐非意襲來的,竟然是一把碩大的單流星錘,那玩意兒幾乎比唐非意的頭還大,其上滿是尖刺,看來奇重無比,若是被那東西砸到,怕是連半條命都不會剩。唐非意即使想要接下那流星錘,卻也無從下手。


    無奈笑了笑,唐非意在心底掂量了一下之後仍是選擇了往旁邊躲去,那流星錘擦著他的耳朵飛往顧笑的墳墓,隻聽一聲重響,顧笑墳墓的墓碑便被砸去了一半,泥塵飛揚,那流星錘便嵌在了墳頭之上,幾乎快整個沒入墳中。


    唐非意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卻沒有時間去看那流星錘是否砸到了墳中的棺木和屍骸,因為這時候容螢也已經掠到了他們的麵前來。看著容螢這般身手,唐非意沒忍住道:“許久不見你動手,你武功竟還比從前精進了許多?”


    “武功不隻是靠平日出手,還靠腦子。”容螢手裏抱著一個人,抽著空檔竟還笑著回了一句,唐非意輕哧一聲,朝著之前那流星錘襲來的方向看去。


    雲小辭一眼便看出了容螢手中抱著那昏迷著的女子就是柳醉,她連忙上前自容螢的手中接過柳醉,待見得她身上並無什麽大傷之後才鬆了一口氣來,將柳醉交給了巫堪照顧,自己則同唐非意站在了一起。


    唐非意朝雲小辭投去一眼,口中的話卻是對容螢說的:“你當真能夠動手?”


    “動手不過是受點罪,不動手卻是死,這個時候我也管不得當初對柳醉說過的誓言了,我總不能平白等死。”他隨口說了一句,但看他氣色卻並非說出來的那般輕鬆,他本就穿了一身白衣,這時候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單薄得可怕。他輕咳了一聲,道:“不必擔心,暫時還死不了。”


    雲小辭有些擔心的問了一句,唐非意卻是安慰道:“不必擔心他,他命大。”


    雲小辭頷首,再與唐非意一同朝遠處看去,問道:“出手的究竟是何人?”


    “是個你們應當都認識的人物。”容螢笑了笑,見到林中漸漸靠近的身影,便道:“來了。”


    來人臉色蠟黃,身材壯碩,上身衣物有些破損,應當是先前被容螢給弄壞的,他半身遒勁肌肉露了出來,更是叫人不寒而栗。他麵無表情,緊緊盯著容螢,在見到了唐非意等人之後,視線亦是停留了下來。


    “你們都在這裏,倒是甚好。”那人聲音沉悶,開口說了這樣一句。


    容螢說的不錯,這個人他們的確認識,不但認識,還在不久之前就見過一次。


    牧雲崖之主,淩訴。


    唐非意乍一見淩訴前來,不禁往容螢看去,想要他解釋一下為何這個煞星會在這裏出現,誰想容螢卻道:“我怎麽知道他來這裏做什麽,我不過是去找柳醉,卻沒想到同時還將他給引了出來。”


    淩訴也沒有解釋自己究竟來這裏做什麽,當即便朝幾人衝了過來,幾人當中巫堪受傷,而柳醉昏迷,其他五個人都算得上是高手,即使淩訴武功高強,但要對付他們應當也不是太難的事情,但事情便在淩訴衝過來的片刻有了變化,原本站在唐非意麵前的淩蟬忽的一下生了變,一掌往唐非意拍去。


    唐非意未曾料到淩蟬的突然出手,他與淩蟬離得極近,想要閃避卻已是不及,隻能扭過身凝了全身真力生生受下淩蟬的一掌。


    “砰!”


    煙塵四起,唐非意後退兩步,待停下之時嘴角已經滲出了鮮血,而淩蟬大退十步,卻是被唐非意的真力震得內力渙散。


    唐非意擦去嘴邊血跡,他知道淩蟬這時候多半已經失去了戰力,不足為懼,是以對雲小辭等人道:“你們小心淩訴。”


    雲小辭擔憂他的傷勢,但這時候要趕去他身旁已是來不及了,隻因淩訴的一招也已經到了近前。雲小辭側身避過,與容螢一同出手牽製淩訴,但淩訴內力極深,且他似乎出手有所保留,來回十多招之後亦是未曾見出高下。而片刻之後,淩訴已經到了顧笑的墓前。唐非意見他朝著那墳墓瞥去一眼,當即喚道:“小心!”


    “什麽?”容螢沒明白他在喊小心什麽。


    而這時候要解釋已經遲了,唐非意雖是看出了淩訴的目的,卻也因為傷勢而沒有辦法趕去,隻能看著淩訴一把將原本就碎去了一半的墓碑給震成了湮粉。隻聽一聲驚呼傳來,一道身影已經撲在了那墳頭。


    淩訴低頭漠然看著那跪倒在墳前的藺之薇,並未再出手,隻是俯身一把拉住那流星錘上的鎖鏈,重又對上了容螢和雲小辭。


    有了武器,淩訴的招式霎時之間淩厲了起來,容螢交手不久便已經顯出了乏力之勢,淩訴也是看出了容螢的破綻,當即舍了雲小辭不停往容螢攻去,容螢額上微微有汗,與淩訴拆招不停,但聞一聲輕喝,卻見雲小辭已經一劍挑入了二人的中間。雲小辭緊緊盯著淩訴,忽的壓低聲音道:“你刻意將容螢等人引到這裏來打,是不是因為那方有什麽東西?”


    她所指的,自然是方才淩訴趕來的那處。


    淩訴低喝一聲,一把震開雲小辭,而雲小辭卻沒有再出手,而是忽的縱身往淩訴方才趕來的那個方向而去。幾乎是毫無猶豫,淩訴也立即追了上去。


    看來雲小辭料得果真沒錯,淩訴不由分說便開始動手,一定是在那處藏著什麽秘密。


    唐非意往前走了幾步,想要追上雲小辭,但容螢卻攔住他道:“我去看看,你守在這裏。”容螢掃了一眼受傷的巫堪昏迷的柳醉以及還在一旁的淩蟬和藺之薇,目中分明還藏有別的什麽東西。


    眼前這的確算得上是一個爛攤子,唐非意心知容螢的安排是對的,便答應道:“替我護好小辭。”


    “放心,你那位盟主可不簡單。”容螢一笑,隨即跟著追了過去。


    而麵前,則隻剩下了無法出手的五個人。


    唐非意回頭看了一眼巫堪,出聲問道:“你可知柳醉為何會昏迷?”


    巫堪點頭:“是被人打暈的,並無大礙,相反……我倒是覺得你應該關心一下墳頭的那位。”


    唐非意無奈笑笑,朝顧笑的墳頭看去。在那處,因為之前淩訴的一砸,那墳已經變得麵目全非,那土堆下麵的棺材都已經露了出來,甚至還有了裂痕。藺之薇就跪在墳旁,探出手不知是在想著什麽。


    淩蟬本已經重傷,但這時卻是硬撐著到了藺之薇的麵前,伸出一手按住她肩頭道:“別看了。”


    藺之薇怔怔跪在那裏,完全沒了反應。


    淩蟬皺眉,再說了一遍道:“我們回屋。”


    “阿笑。”藺之薇聲音微顫,忽的叫了一聲。


    “阿笑,為什麽墳中有人?你不是說墳裏是空的嗎……你不是說,裏麵什麽都沒有嗎?”藺之薇回過頭,雙眸中已經蓄滿了淚水,她不敢置信的看著淩蟬,輕問道:“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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