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夜涼如水。


    此時驟雨初歇,靜謐庭院中隻餘疏雨滴梧桐的窸窣。自薄雲後探出的一輪華月在夜幕中格外明亮。


    蘇墨書臨窗而坐,也不點燈,隻借著透過軒窗月光,解麵前的一局棋。黑白經緯縱橫,但心思卻不全在棋上,她想起留給她這幅殘局的那個人,想起自己每每與他手談,常以失敗告終,那個人總是贏她,且還每每隻贏半子,她曉得那人棋藝好,卻偏偏喜歡用隻贏半子的路數氣她。一想到那人輕佻中帶著得色的笑臉,她就氣得牙根癢,可是來到昱朝這麽久,卻也沒遇見那位故人。


    那人,叫南瑾翾。


    她遇見南瑾翾時,也是這樣方落過雨的夜,天幕如洗,月華如練,隻不過那時,是在現代,而不是此時的昱朝。


    蘇墨書那天夜裏剛趕完作為大一學生代表的發言稿,她有個過了夜裏十點便很難入睡的毛病。住的房子對麵就是瀾濱公園,因著是自己獨居,跟其他女生比起來膽子便大些,索性大半夜地跑去公園散步。


    風裏帶著料峭,覺著有些冷。剛想轉身回去的時候,沒想到竟然碰到了月食!蘇墨書的興致被勾了起來,緊了緊身上的風衣,饒有興趣地盯著漸漸黯淡的天幕。隻是,她沒想到,這一看,竟會看出個“不速之客”來。


    月光自黑暗中“猶抱琵琶半遮麵”似的將將透出一絲來,蘇墨書便被“砰”地一聲重物落地的動靜嚇得一怔,就在自己麵前幾步遠處似乎落了身東西,伴著一陣窸窣響動,再仔細分辨,竟然還有呼吸聲。


    她頓時心生警惕,屏氣凝神地觀察著不遠處的朦朧似乎是個人影?


    待月華終於將麵前的視線照得通透,她猛然倒吸了口冷氣,不是驚嚇,而是驚豔。


    幾步之遙的一株垂柳下,一道頎長的身影長身玉立,寬袍廣袖,衣帶當風,端的是一派風流倜儻。三千青絲垂落腰間,鴉發似墨,稱出一張如玉麵龐,臉色微顯蒼白,涼薄的唇微微抿起,一雙深邃的鳳眸正打量著身邊的環境。


    看著月光掩映下恍若謫仙的身姿,蘇墨書隻想得到“驚豔”二字。


    隻是,她回過神來你疑惑思忖,若沒看錯,這人竟是廣袖漢服的古裝模樣?!


    一不留神,脖頸便被抵上了什麽銳利的東西,冰涼的觸感直透到骨子裏,她微微一瞥,天,竟是柄薄如蟬翼、寒光凜凜的長劍!劍身輕顫卻鋒利異常,她咽了咽口水,有一瞬的茫然,這都什麽狀況?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此處是個什麽地方?姑娘又是什麽人?若是有半句不實,莫怪在下手中的劍一個不穩傷了姑娘的脖子。”持劍的“美人”涼涼開口,似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句狠戾的話。


    蘇墨書的小心髒再次顫了顫,麵上卻撐得平靜,露出個無害的微笑道:“這裏是瀾濱公園,我隻是這附近的住戶而已。”


    “住戶?”那人又打量了一遍四周:“公園是個什麽地方?”聲音有些啞,卻是難掩的好聽。


    蘇墨書覺出怪異,再一陣端詳那人。察覺到她的目光,“美人”微微一笑:“姑娘好膽色,劍抵在脖子上還這麽平靜。”


    一笑傾城中帶了絲魅惑,蘇墨書看得思維一滯,脫口了一句說完自己都想摑自己一個嘴巴的話。


    她說:“你生得這麽好看,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嗬,嗬嗬……咳咳……”那人聽了笑出聲來,繼而便從口中溢出一陣細碎的咳嗽,隻是很快平複了呼吸,含笑看了一會兒蘇墨書,緩緩收回手中的劍纏入腰間,在她的愣怔中微一俯身,便湊到了她頸側。


    輕佻的聲音在蘇墨書耳邊道:“這話問得有趣,那依姑娘之見,在下是男是女呢?”


    呼吸縈繞在耳際,蘇墨書渾身不自在,有些顫聲道:“那個,你,你能不能先站好了說話……”


    “不行。”拒絕的很幹脆。同時蘇墨書便覺得肩頭一沉,聽那人輕聲:“因為,沒力氣了……”


    “你,你!”她微惱,奈何手臂被修長五指扯住,掙脫不得。


    那人比她高了一頭多半,看著清瘦,但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分量還是不輕的,半拖半拽地把人弄回家,累得她直接和地板親密接觸。


    後來,蘇墨書才知道,自己在月食之夜竟然“收獲”了一個“古董”——這個看著隻比她大兩三歲而已的“美人公子”,卻是來自與她相隔千年的昱朝。


    蘇墨書一介“血統純正”的文科生,對中華曆史上的朝代倒背如流,確信沒有過“昱”這個朝代,許是愛因斯坦他老人家的相對論或是平行時空之類,物理範疇的她是沒那個腦細胞深入了解了。


    南瑾翾對於自己如何來到這個時空也是一頭霧水,不過是夜晚與朋友相約的路上遇了幾個刺客,本來依他的武功大可全身而退,卻不想天光驟暗,平地風起,遮蔽了視線,再睜開眼時已然換了一副天地。他回憶起來還帶著抱怨,若非這破天氣,他也不至於分神間挨了刺客一掌。


    他是莫名其妙的穿越千年,又再相隔半年後的再一次月食之時莫名其妙的穿回去了。那時蘇墨書天天關注天文新聞,南瑾翾還對她翻白眼,說是朋友,怎麽還這麽迫不及待趕他走似的。


    她也笑嘻嘻地和南瑾翾鬥嘴,卻在他出門後,站在自家窗欞前默然許久,看著華服公子玉立的身影被黑暗淹沒,再重現月光時意料之中的沒了蹤影。


    那時她以為,不過是她一個人的生活被一個突然闖入的過客亂了一時的軌跡,之後再重回原點而已。隻是命運是如此的不可捉摸,而蘇墨書後來領略到它的彪悍時,人已經到了昱朝。


    她對自己莫名其妙到了這個時空的記憶最後定格在一場意外上。彼時是傍晚,暮色初降,但一輪圓月卻是明晃晃的。她乘坐的出租車在江橋上行至一半,被突然失控的另一輛車直直撞了過來,翻如冰冷的江水中。她是個“旱鴨子”,本以為必死無疑了,卻沒想到整個人穿到了昱朝京畿。


    這個事情有些詭異,但事實既定也無可奈何,她一向是個謹慎且惜命的,在既來之則安之和找個月圓夜跳水試試能否回去之間,很自然地選了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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