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正中午,麗日當空,秋陽的淫威,似乎更較盛夏為甚,使人揮汗如雨,氣喘籲籲,難受已極!


    這時,有四個白發蒼蒼,年紀都在花甲以上的老人,並不因天氣的酷熱,而終止他們一年一度的湖邊祭奠。


    他們的身裁,三個瘦長,一個五短,看起來,那五短身裁的人,似乎更比其餘的年紀要大上幾歲。


    四個老人來到這鬼漩湖邊後,他們一麵用手,擦著頭上的汗珠,一麵把帶來的香燭冥錠,以及香花酒果等祭品,擺在地上。


    由那個五短身裁老人為首,望空拜了三拜,老淚盈眶,顫抖著聲音說道:“大哥!二哥!英靈不遠,小弟張逸叟辜負了兩位的重讬,竟將你們唯一的命根子……嵐兒葬送鬼漩中,小弟日受良心的鞭策,深感愧對,本想以身相殉,稍贖罪愆,經不住良友苦苦勸解,並深信嵐兒決不是夭折之相,所以才苟延殘生到今天,尚祈英靈保佑,使嵐兒早日歸來,小弟也可安心了!”


    張逸叟說到最後幾句,幾乎是泣不成聲!


    旁邊三個長身老人見張逸叟如此悲痛,雖年年見慣,也覺得太過淒慘,忙站起身來,三人合力,半摻半拉,把張逸叟從地上扶起,由當中那個五綹銀白長髯的老人,溫言安慰他道:“張兄毋須悲痛,愚兄弟得恩師傳授,對於相法一道,頗有幾分心得,嵐兒這般根骨至性的人,不僅不會夭折,而且未來的成就,不知要高出我們多少倍,他這次被鬼漩卷走,決不致因此喪命,說不定有甚奇遇,都在意中。”


    張逸叟經這三個老人,更番解勸後,內心的悲痛,稍為減少,淚眼望著三人麵上,哽咽說道:“賢昆仲對我關切,非常感激,不過這種話,已說了六年,至今不見應驗,難免使人生疑!”


    兄弟三人,聽張逸叟這樣說,不免為之語塞,倉卒間答不上話來!


    張逸叟見他們弟兄木然無語,心中越發生疑,認定他們說的話,祇不過是安慰罷了,那能憑信,不由心中不快,麵有慍色,淒然笑道:“我素來對臨城三俠為人,異常欽佩,想不到竟對我謊言欺騙,真使人寒心。”


    蕭隱忙分辯道:“張兄不要誤會,小弟所言,全是實話,不相信拭目以待,遲早會給張兄一個滿意答覆。”


    張逸叟嘴唇微動,方欲講話,驀聽湖中,轟隆一聲巨響,霎時,白浪滔天,狂潮怒吼,一個五丈方圓的漩渦,在離岸十丈遠,急轉不休,正中現出三尺方圓一個水眼,陷落水麵三尺多深。


    蕭清手指漩渦,敞聲說道:“鬼漩又出現了!鬼漩又出現啦!”


    四人齊用目注視漩渦,祇覺得這個鬼漩,不僅水力奇猛,聲勢尤為驚人,同聲讚歎,造化的威力,實非等閑。


    四人正在凝神注視的時候,驀見一條人影,急如閃電,從水眼中縱起,離水麵上,足有十來丈高!


    因那條人影,出現得這樣突然,身形又是那般快,背向著自己,故無法看清。


    張逸叟發出驚訝的呼叫,蕭氏兄弟則連聲說道:“這不是應驗了嗎?”


    李曉嵐身在空中,聽見人聲發自右後方,忙將雙手一分,擰身曲腿,四肢略為伸曲,一招“孤雁回環”掉頭往岸上撲去,落地看出是臨城三俠和張逸叟時,不禁悲喜交集,趕上前去,叫了聲:“張叔叔!”


    立刻跪倒在張逸叟麵前,淚珠奪眶而出,再也無法出聲了!


    張逸叟和蕭氏三俠,見李曉嵐果然平安脫險,同時,看他適才突破鬼漩的身法,不僅奇快絕倫,而且縱起這高,在空中還能變招換式,率意而行,這種功夫,連威名多年的人都辦不到,何況他年紀這麽輕,如無奇遇,那能若此?全都興奮得掉下淚來,半句話也無法出口。


    良久,還是曉嵐因在水宮獨居六年,養成頭腦冷靜,明智果敢的特性,首先把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說道:“張叔叔!三位蕭叔叔!侄兒這次深入鬼漩六年,真是收獲不少,不但鬼漩秘密,爹爹下落全都知悉,同時還學到不少武功呢!”


    四人聽他這麽說,急欲知道內中情形,亦把激動的心情,鎮壓下來,睜眼注視著他,目射異彩。


    曉嵐深長地吸了口氣,這才把水宮的經曆,講了一遍,講到見李琦骸骨及留書時,麵帶悲戚之容!


    四人聽完曉嵐所說經過,又是驚異,又是欣羨,發出晞噓驚訝之聲,不免以大義勸解。


    曉嵐從懷中掏出玉瓶,欲將玉蓮實,奉敬他們。


    四人忙止住道:“我們都是風燭殘年的人啦!那還配服這樣奇珍,趕快把它收起來,以後救人吧!不要糟蹋了!”


    曉嵐再三相勸,四人堅不接受,曉嵐無奈,祇得收起,同時並把李琦留絹取出,給他們觀看。


    四人看完,又是一陣嗟歎,同聲道:“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如非李二俠舍身先入鬼漩,賢侄決無這般奇遇,可見因果相續,分毫不爽了!”


    臨城三俠中,蕭清突然說道:“賢侄有此奇遇,五日後叔父們的困難,可以迎刃而解了!”


    曉嵐聞言,大為不解,忙道:“蕭叔父有何困難?”


    張逸叟歎口氣道:“還不是為了你被鬼漩卷走,我們大家出動搜索,不意與獨山神巫顯之子,豹子頭巫勤相遇,他以為我們疑心隱湖山莊毀莊傷人,是他幹的,心中甚為不快,責我們不該越界幹擾,一言不合動起手來,他自然不是敵手,於是把他的娘引出,與我們訂約比鬥,每年逢到蕭叔父生辰,他必定率領高手,前來尋隙,但每次都被我們逐走!”


    蕭清接口道:“因雙方仇恨愈結愈深,已成了不可收拾之局,聽說老賊巫顯,經不住乃妻萬妙仙姑宣銀娃及其舊部陰司秀才韓當的蠱惑,決定今年由他本人親自出麵,並邀請了遼東獨足強盜宣鎮東,西藏紅教喇嘛呼魯吐溫,前來三俠莊決一雌雄,巫顯老賊及其嶽丈宣鎮東,紅教喇嘛呼魯吐溫,功力已臻化境,成名七八十年,從未遇到敵手,巫顯年已九十,而宣鎮東和呼魯吐溫二人則全是百歲以外,我們幾人曾與其妻兒動過手,彼此相較,不過稍勝他們一籌,那能敵得過這幾個凶人?我們得到消息後,已經連夜派人往杭州西湖靈隱寺,請靈悟大師前來解危,迄今已十餘日,仍未見稍息,眼看日期迫急,內心憂急如焚,不想賢侄適時脫險,真是莫大喜事。”


    曉嵐聽說為了找尋自己,因而三俠與老賊結怨,心感不安,劍眉一挑,旋即複原,向三俠連聲告罪!


    溫言勸慰道:“三位叔父毋須憂急,侄見雖然不敢自滿,但相信憑掌中一劍一蓮,總可接住他們幾招,這三人再狠,到底是血肉之軀,那能經得住一劍一蓮奇珍的襲擊,侄兒憑此點,占了莫大便宜,想來定可占到上風。”


    四人聽他說話時,毫不自驕自滿,知他身負絕學,定較想像還高,而且態度又是那麽堅決,不由寬心大放。


    蕭清笑說道:“祇要賢侄能夠出手,愚叔們還有什麽憂慮呢?來!來!來!趕快回莊去吧!”


    蕭清說時,欲試試他的內家功力,暗將全身功夫,運於右掌,伸手扣住他的腕脈!


    誰知曉嵐神色自若,言笑依然,一任蕭清用足全力,似乎對他,毫不發生作用。


    尤為奇怪的,蕭清感覺曉嵐的手腕,柔軟如棉,握上去,不僅無處著力,反震力量甚強,虎口脹得生痛,幾乎把握不住,不禁大驚!


    睜目向曉嵐麵上打量,又看不出一些運氣相抗的跡象,知他的內家勁氣,已練到隨意而動,自生潛力感應的化境。


    在場諸人,都是武林高手,一看二人情形,那有不曉的道理,蕭隱哈哈大笑道:“夠了!夠了!三弟何必多此一舉,自討苦吃呢?”


    蕭清把手鬆開,笑道:“並非小弟不放心,請想想,對頭有多麽厲害,曉嵐賢侄又祇說出憑兵刃占勝,對內家功力,隻字未提,如不試出他的內力勁氣功候,仔細提醒他藏短用長的方法,萬一有甚差錯,我們弟兄還能見人嗎?”


    張逸叟笑道:“如此說來,老弟已試出曉嵐的內家功候了?但不知有了幾成火候?”


    蕭清興奮過度,一時間竟學起小孩子扮鬼臉來,舌頭一伸,哈哈笑道:“我的功力太淺,尚未試出來,張兄,你自己去試試吧!”


    張逸叟意似不信,死盯了曉嵐一眼,伸手握了他腕脈一下,已試出曉嵐內功勁氣,已達至高境界,能隨意念而任意收發,根本不須行功導氣,真氣即能在體內,自在運行。


    曉嵐祇知自己招術輕功,比未入水宮時,高出甚多,對於內功、勁氣,連名字也不知道,見蕭清和張逸叟兩人,先後握了自己的手腕,知他們這種舉動,必有用意,於是靜靜地,任其握住,不加抗拒,聽出他們談話,才曉得他們在試探自己的內功、勁氣。


    他心中暗暗奇怪,自己在宮中,祇是照壁畫上的招式學習,根本未練什麽內功,他們為何說得那樣好?


    他想了一陣,實在找不出答案,迷惘地問道:“內功是怎麽樣練法,侄兒在水宮中,並未練過呀!”


    四人見他如此情景,知他尚不曉得自己內功勁氣,已達爐火純青的化境,倉卒間,亦無法解釋清楚!


    大俠蕭隱笑道:“以後你自會知曉,我們趕快回三俠莊吧!”


    曉嵐忙說道:“不行!”


    四人聞言,不免詫異,齊睜目望著他。


    曉嵐含笑解釋道:“侄兒這樣襤褸,如何見人,不如請張叔父,代侄兒購買幾件衣服,換好再去。”


    四人聞言,方才省悟。


    三俠蕭清笑道:“何必恁般費事,三俠莊中,有的是現成衣服,祇要到家,立可更換,我們走吧!”


    說著,不容分說,拉住曉嵐的手,往臨城西郊外,三俠莊而去。


    這時的三俠莊中,熱鬧非常,各方趕來慶賀三俠生辰的賓客,及被三俠邀來助陣的能手,已經到得不少,後園賓館中,十之六七,已住滿了人,莊丁下人,端茶送酒,往來不絕。


    莊門外的廣場上,已搭好一小兩大三個木台,成品字形排列。


    小台有五丈見方,丈許高,兩側有木梯相通,台上張燈結彩,異常華麗,正有不少工人,在那裏粉刷趕製。


    兩大木台,長約二十丈,寬約五丈,高有一丈,足可擺百桌酒席,台上亦是張燈結彩,五色繽紛。


    兩台間相距僅兩丈寬,與小台相距則在十丈左右。


    廣場四周的柳樹上,亦是滿懸宮燈,遍紮彩綢,看起來,卻是銀花火樹,燦麗無儔。


    蕭氏三俠偕同張逸叟、李曉嵐,老少五人,匆匆穿過廣場,一直進入廳後東麵小跨院中。


    這個跨院,地方不大,但環境甚為幽靜,丈許見方石天井,擺著數盆秋菊,清香四溢,蓓蕾盛放。


    正房三間,兩暗一明,兩側各有一間小廂房,房門中開,兩旁各有一個雕花窗戶,綠紗為簾,雙扉緊閉。


    這兒原是三俠用來款待知友,或女客的,因張逸叟乃三俠知交,每年都下榻此處,故將其叔侄,安置在這裏。


    東西跨院的後麵,就是三俠內眷住宅。


    張逸叟駕輕就熟,攜著曉嵐的手,一直走到房門前,推門而入,老少五人,在屋中八仙桌上落坐,莊丁獻上香茗,大俠蕭隱,又吩咐莊丁,趕辦一桌酒席送來,以便為張老俠、李少俠接風洗塵。


    莊丁剛轉身,三俠蕭清,複匆匆往外走去!


    曉嵐見這間正屋,陳設簡單典雅,不帶一些俗氣,四壁掛著些山水字畫,全是名家手筆,左右兩壁上,對開兩扇小門,通達暗間臥室,室中鋪籠帳被,樣樣俱全,隱隱還透出檀香氣息,令人心曠神怡。


    少時三俠從外麵進來,手上攜著一套白色文士衣巾,含笑遞給曉嵐道:“賢侄穿上這套儒服,比穿赳赳武夫衣冠,還要顯得儒雅瀟灑,愚叔和你嬸娘,經過一番斟酌,才選來的。”


    曉嵐接過衣衫,含笑稱謝,急忙走進左麵臥室,把衣褲換上,頭上帶著方巾,緩步走回正屋。


    果然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曉嵐換上文士服裝後,已變成一個劍眉星眼,玉麵朱顏,唇紅齒白,猿背蜂腰的美少年了,再配上腰間的白虹寶劍,背上斜插的玉蓮花,越發陪襯出,儒雅中帶著幾分英氣,秀逸中透出瀟灑。


    四位老俠,見曉嵐如此人品,異口同聲讚歎道:“果然是山川靈氣所鍾,仙露明珠,實非過喻。”


    正讚歎間,莊丁已將酒席送來,三俠蕭清,好似和曉嵐特別投緣,對他異常關切,強拉他坐在自己一方,互相開懷暢飲。


    席間,大俠蕭隱笑對曉嵐道:“李賢侄,從明天起,你張叔叔因是總知賓,必須接待各方賓客,我們弟兄,亦得加緊準備,恐無暇再來照頭你,好在這院中所住客人,莊丁已知道決非等閑,有甚需要,盡管吩咐他們,如覺煩悶時,不妨到四處走走,此時你身負絕學,又揭穿了鬼漩奧秘,我們弟兄,再不怕你出甚差錯,不過,別忘了第五日之會就是了。”


    曉嵐躬身笑答道:“叔父們有事,盡管去辦,不必管我,這世間上,除了張叔父外,就祇有三位叔叔,是小侄尊長親人,侄兒住在這裏,還不是和住在自己家裏一樣,飲食起居小事,自會料理,至於第五日之會,侄兒理會,決誤不了!”


    酒飯之後,蕭氏三俠和張逸叟略為商談,作別自去。


    張逸叟和曉嵐談了一些江湖禁忌,應對禮儀,宗派邪正,人情世故等,才命曉嵐住左麵那間臥房,自己匆匆趕往前麵,與所來賓客周旋。


    曉嵐俟逸叟走後,獨自躺在床上假寐一會,時已申正,他感覺心中煩悶,欲往外溜躂,藉此舒散一下筋骨。


    匆匆起床梳洗後,略向莊丁留了幾句話,命其轉告主人和張老俠,立刻離開三俠莊,朝微山湖濱而行。


    約莫五六裏路,祇見迎麵來了兩個少年男女。


    那少女,年約十六,雲鬟高髻,鵝蛋臉,柳葉眉,秋水眼神,懸膽鼻梁,櫻桃小口內露出編貝銀牙,凝脂麵上,透出紅霞片片,體態窈窕輕盈,肥瘦均勻,纖瘦的雙腳,登著一雙龍鳳鴛鴦小蠻鞋,著一身紅色衣裙,腰懸一柄三尺龍泉。


    神態上,雖是笑容不斂,但舉止上,嫻雅莊重,不帶一點輕佻,使人由衷敬愛,不敢有所冒瀆。


    那少年,年約十八九歲,白皙麵皮,下顎尖削,三角眼,掃帚眉,鼻直口方,兔耳鷹腮,身裁壯碩,英氣勃勃,著一襲藍色長衫,腰懸一枝玉笛,對那紅衣少女,極盡諂媚之能事,幾次欲趨身上前,與少女並肩而行,都被少女柳腰微擺,輕移蓮步閃開,少年雖然急在心裏,但也無可奈何。


    從紅衣少女的閃身避讓,不願與他並肩而行來看,足見兩人雖是同道,彼此間,並無絲毫感情,至少雙方不太投緣,可是紅衣少女麵上的神色,仍是那麽自然,恍如百合初綻,毫無一些不快之容。


    曉嵐見這紅衣少女神態,不但感到她的貌美,為有生以來僅見,尤以她的氣度,更令人又敬又愛。


    情不自禁,睜目望了她幾眼。


    紅衣少女本來是往前加緊急馳,此時見到曉嵐,心中亦暗自驚訝!身不由己,把足步緩慢下來,雙瞳翦水的明眸一睜,瞥了曉嵐一眼,恰好四目相對,眼神相接,登時紅暈滿頰,倏將雲鬟低垂。


    曉嵐見她這般情景,知她害羞,越發對她萌生憐愛,但是,他僅祇是個十八歲的少年,男女間事情,全是一張白紙,內心的憐愛,祇不過想和她親近,毫無邪思綺念,參雜其間,見她如此嬌羞之狀,好生不忍,自己也感到當著第三者麵,羞不勝情,不由麵上發燒,心房卜卜跳個不停,慌忙把頭掉過一邊。


    旁觀者清,那藍衣少年,看出這男女兩人的情形,為自己和她相處六年來僅見,這六年中,自己用盡心血,百般討好,都得不到她的青睞,盡管她是笑顏相對,從無一些慍色,但從來未和她親近過,弄得神魂顛倒,心癢難禁!


    似她和少年書生這種情形,對於自己,從未有過,知她芳心中,對眼前少年書生,雖不敢說已生情愫,但至少他和她之間,彼此相悅無疑,祇要時間一久,自會水乳交融,而自己一番心血,則付於流水!


    他想,如不在此時予以破壞,使她永遠絕念,不要到了噬臍的時候,那就追悔莫及了!


    想到這裏,心中妒火如焚,暗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不把你的性命結束,你必然要把我心上人奪去,算起來唯有絕念一途了!”


    藍衣少年,把懸腰玉笛取出,口發陰沉沉的聲音,喝道:“酸丁找死!”


    他一麵說著話,雙足墊勁,早已撲到曉嵐麵前,掌中玉笛一舉,一招“樵夫指路”玉笛往曉嵐玄機穴點去!


    紅衣少女,雖然知道藍衣少年,心胸狹窄,手段卑汙狠毒,因正在嬌羞的時候,未能防到他有此一著,直到聽見喝罵,要想攔阻時,已經來不及了,不由芳心卜卜跳動,暗中替白衣書生著急,口發驚叫的聲音。


    曉嵐是何等人?豈能輕易被其所傷,初時因未留意,亦未想到他會突施殺手,聽見少年喝罵,已有警覺,故玉笛襲到胸前,離玄機要穴還有寸許時,習慣地吸氣拔背,左手一抬,“撥雲見日”身體動也不動,一招二式,同時發出。


    掌緣切住玉笛,往外一繃,將玉笛逼出門外,同時駢指如戟,點中藍衣少年井肩穴!


    藍衣少年感覺右肩一麻,登時半身失去知覺,手持玉笛,木然而立,麵上露出驚訝之色!


    他心中暗說道:“看不出這麽一個弱不禁風的酸丁,竟有如此溜滑的身手,自己出招那樣狠毒,連雪梅也來不及阻止,他身軀未動,左手祇微微一抬,不僅化開招式,反將自己製住,這種驚人武功,漫說是一般江湖中人,就是恩師親自到來,也不一定能占得了上風,對付這樣武功高強的情敵,除了智取,如欲力敵恐怕是萬難。”


    他想到這裏,三角眼一轉,麵露諂笑,方欲見風使舵!


    紅衣少女已趕到麵前,玉麵含暈,滿臉嬌笑,羞答答朝曉嵐福了一福,低問道:“敢問尊姓大名,可知臨城三俠莊座落何處?”


    曉嵐謙遜答道:“不敢!在下姓李賤字曉嵐,三俠莊在臨城西關郊外,距此僅五六裏路。”


    話剛講完,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二人究竟是何路道?到三俠莊何為?我何不藉此探詢一下。


    急忙問道:“請教姑娘尊姓芳名,此去三俠莊,有何貴幹?”


    紅衣少女,抬頭瞥了他一眼,恰好曉嵐也正用眼看地,互相目光相接後,宛如觸電般,乍然分開。


    她低著粉頸,羞怯地答道:“賤姓蔡小名雪梅,奉恩師上靈下悟禪師之命,由杭州來此,赴臨城三俠之約!”


    曉嵐聽完,驀然想起三俠在鬼漩湖邊,曾說起派專人赴杭州靈隱寺,求援靈悟大師之事,知他不是壞人。


    方欲開口向雪梅與藍衣少年致歉告罪,忽聽雪梅輕啟朱唇,向曉嵐說道:“同伴王奇新,乃天竺樊老前輩高足,聞三俠與人較技,不請自來相助,適才因事出誤會,冒犯李小俠,尚望看我薄麵,將穴道解開,以免時間耽誤過久,受到傷害。”


    曉嵐欲假手雪梅,示惠於她,乃接口道∶“對點穴一道,在下功候尚淺,萬一不慎難免令王兄受苦,令師靈悟大師,乃方今奇人,姑娘功夫,比我……”


    曉嵐還待往下說時,雪梅乃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對曉嵐的用心,那有不知的道理?無奈她對王奇新這人,心生厭惡,連並肩都不願,何況雙方肌膚相接,倏將粉頸抬起,瞪了曉嵐一眼,滿麵嬌歎道:“李小俠,何必恁般矯情,我能夠解開你的獨門點穴法,何必與你多費唇舌幹什麽?早把它解開了!”


    曉嵐見她滿麵嬌嗔,越增其嫵媚,心中暗忖道:“一顰一笑,宜喜宜嗔,用到她的頭上,真個恰當!”


    同時從雪梅的嬌嗔,已盡吐心聲,更悟出雪梅不願以玉指與王奇新接觸的用意,他內心固是喜極,急忙答道:“蔡女俠不要誤會,在下未能想到本門點穴法的緣故!”


    說著,為欲使王奇新相信,證實雪梅的謊言,暗將真氣運到右衣袖,把壁上學來的周天打穴法,隨處點,隨處解的特殊手法用出,衣袖朝王奇新右肩一拂,王奇新感覺一股勁力,由肩井穴穿入,霎時運行全身。


    回到右肩井穴後,勁氣複由原穴道射出,登時穴道解除,恢複原狀。


    經此一來,不但王奇新對雪梅的謊話不疑,誤以為雪梅對他有心,而且雪梅乃靈悟大師嫡傳高弟,見到李曉嵐這般奇特的解穴法,亦感到驚奇不已,睜開一雙妙目,怔怔地睨視著他。


    王奇新患得患失的心理太重,見雪梅對曉嵐這樣情形,又恐怕雪梅對他生出好感,忙藉著感謝為由,對曉嵐諂笑拱手道:“適才事出誤會,蒙李兄手下留情,與梅妹從中緩頰,使雙方誤會冰消,而且還成了朋友,待三俠莊會後,小弟還想與李兄多多親近,多多討教呢?”


    王奇新把話說完,故意裝出親熱的樣子,直把身體往前湊去,企圖和雪梅並肩而立。


    雪梅嬌軀一扭,閃離王奇新身後五尺,回眸望了曉嵐一眼,嫣然一笑,嬌聲說道:“李小俠,有機會再見,你和王小俠多多談談。”


    雪梅說著話,頭不稍回,立刻展開佛門上乘輕功,好似一朵紅色彩霞,奔三俠莊而去,倏忽間,已飛馳兩百丈!


    王奇新見她說走就走,連招呼都不打一下,而且走得又是這樣快,知自己的輕功,本來就比她差一籌,她又起身在前,無論如何,決追趕不上,心中著急萬分,忙向曉嵐匆匆告別,好似奔喪般,用盡全力追趕。


    曉嵐見雪梅對他如此冷漠厭惡,而他本人尚不自知,兀自一廂情願,苦追不舍,不禁暗暗好笑。


    曉嵐目送二人消失蹤影,這才邁步往湖濱走去。


    他一麵走,腦海中卻在想蔡雪梅,她的美麗,她的氣度,她的聰明,甚至她的一顰一笑,無不恰到好處,真是美極!妙極!這樣的可人兒,如與我朝夕相處,實在不願意與她片刻分離,不但是我這樣,就是爹爹,梅伯伯,張叔父,以及蕭家三位叔父,他們如見了她,相信也同樣有這麽感覺,全都會喜歡她,更難怪王奇新要苦苦追蹤她呀!


    曉嵐這時的心房,幾乎被雪梅的婷婷倩影所占據,要想把她排除於心房以外,實不可能,事實上,他也不願意那樣去做,因為他想和她,朝夕相處在一起呀!她現在雖未和他在一起,但是有她的倩影留在心中,總比空空洞洞的,心無所托要強多了,他想到這裏,情不自禁,發出一個滿足的微笑。


    來到湖邊上,已是夕陽匝地,宿鳥投林的時候了!


    這時,他才領會到“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的道理,不知不覺間,與雪梅二人,盤桓了半個多時辰。


    他很想回轉三俠莊去,再和她親近談談,驀然浮現出王奇新,那付惶急的神態,對自己的那種怨毒的眼光,於是他又終止了回莊的念頭,決心重溫闊別六年的湖上操舟遊戲。


    曉嵐縱目打量一遍,選擇了一支水上飄的小舟,解纜起錨,不多時,已將那隻小舟,駛往湖心。


    約莫個把時辰,在夜幕低垂下,業已抵達微山湖的彼岸,停泊地方,正是六年前舊遊之地,距隱湖山莊,不過三裏多路,他把舟係在岸上蘆葦叢中,展開足程,往隱湖山莊而去。


    到了梅桐的墓前,恭恭敬敵,拜了幾拜,然後複喃喃禱告一陣,並祈梅伯伯英靈保佑,完遂他讬付的心願。


    他禱告一陣,又痛哭一番,方才擦幹淚痕,緩步往隱湖山莊的廣場走去。


    打量一下隱湖山莊舊址,見這座龐大的莊院,僅是一大片瓦礫頹垣,滿目淒涼已極!


    微風陣陣吹來,與那唧唧蟲鳴之聲應和,越增淒涼氣氛,宛如置身死域般,心中說不出的難過。


    走到左麵廣場的邊緣,見蓬島大俠的墓前,似乎有火光閃動,不由詫異,心說道:“聽說蓬島大俠蔡萍生一家,全被葬身火海,無一幸免,那來的人掃墓祭奠?”


    他想到這裏,業已走到墓前,仔細一看,墳前香花酒果全有,所化冥錠的紙灰猶溫,發光的乃是一炷香,僅剩下兩寸長一段,在微風吹送下,發出豆大的紅色火光,搖曳於風中。


    曉嵐腦筋敏銳,判斷力甚強,從墓前事物來推測,立刻得到一個結論,這祭奠的人,離開此地,最多盞茶工夫,他欲探看祭奠的人是誰,於是向四周略為打量,即展開足程,朝房村方麵趕去。


    抵達村口,驀見一條纖細的紅影,宛如一朵彩霞,從房村後端的房頂上,往北麵疾馳。


    這條紅影,身形好快,甫一入眼,已越出二十幾丈。


    曉嵐見這紅影的體態身形,異常眼熟,驀然想起蔡雪梅正與這條紅影相似,更從她的姓上麵推想,不禁“哦!”了一聲,暗說道:“雪梅莫非是蔡萍生後人?祭奠的人想必是她了!”


    曉嵐深覺有理,因與雪梅見麵之心甚切,恐她走遠,無法尋找,連縱帶躍,朝紅影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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