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六月酷暑的天氣,晴空萬裏,纖淨無雲,時當正午,火傘高張,行人都擠在路邊一所茅草搭成的涼棚裏歇息,驛道上沒有一個人影。偶而一陣驛馬馳過,激起那路上黃塵滾滾,沙土揚起一丈多高,遠遠望去,直像一團黃霧,籠罩在地麵上,好久好久,才能消散,更使人在熱的感覺上,還要加上一個悶字。


    就在此時,雲貴邊境,這條通往昆明的驛道盡頭,仿佛飄起一點白影,慢慢地,像一團白雪似的,向著涼棚這邊移動。


    那純白的顏色,叫人看得從心坎裏感到舒適,像走進林蔭道裏一樣,氣候也仿佛變得涼爽得多了。


    白影愈來愈近,看起來還是慢吞吞地,就那一忽兒功夫,大家的眼睛,突然一亮,齊向一處瞪著,驚愕得一口大氣都不敢出。半晌,才不約而同的從內心裏,說出這麽一句:“啊,那裹來這麽美的一個小娃呀!”


    這時路邊走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麵孔圓圓地,像一顆玉雕的蘋果,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精光四射,像是一對水晶,嵌在臉上。露出來的手腳,像幾段瑤池玉藕,豐嫩圓潤,白裹泛紅。渾身衣裳,不知是甚麽質地做的,像煙羅一樣籠在身上,飄忽忽地,似欲擁人飛去,白白的,沒有一絲雜色,在陽光的反射下,愈顯得潔淨無比,亮光耀目。走路的姿態,連蹦帶跳,混身稚氣,滿臉天真,倏忽間就走進了涼棚。


    大家不自覺地閃在一邊,讓出一角來給他休息。這才看清,小孩的脖子上,還掛著一串珠鏈,珠鏈的下端,懸著一塊橢圓形的玉佩,正麵雕著九條小龍,意態生動,寶光四射。就是那一串珠子,也都顆顆是千中選一的精品。大家心裏想道:“這是那一家官宦的孩子,怎麽沒有一個大人跟著,就讓他出來亂跑,萬一給壞人拐跑了,那不太可惜了嗎?”


    小孩見大家讓地方給他休息,怪懂事的向大家點了點頭,說道:“謝謝各位大叔。”隨即從身邊掏出一張折疊好的淡藍色小圓席。隻見他把圓席攤開,小手不知在甚麽地方一按,草席就像灌了氣一樣,鼓了起來,成為一塊墊子,小孩把它放在一張石凳子上鋪好,這才坐了下來,歪著腦袋,向著方才的來路,靜靜地望著,像是在那裏等人。


    說來奇怪,就在小孩鋪開草墊以後不久,氣候忽然好像變了,整個涼棚,真正名符其實的,感到一陣清涼,暑意頓消。四周並有陣陣微風,迎麵吹來,令人感到說不出的舒爽。大家雖然奇怪,卻一時之間,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正在大家喁喁私語,互相猜測的當兒,耳朵邊驟然聽到一陣巒鈴響聲,抬頭一看,遠處像飛鳥似的,奔來一白一黑兩團小點,隨後一匹青驄駿馬,馱著兩個翡翠似的人兒,急馳而來。


    兩下距離,愈來愈近,就在快要接近涼棚的一刹那,從馬背的後端,嗖的一聲,飛出一條淡紫色的絲帶,尖端挽著一個活結,向著那奔跑得較慢的一團白影,當頭套下,同時大家聽到一片銀鈴似的嗓聲,在那裹喊道:“可惡的小猴子,這回看你跑到那兒去!”


    坐在涼棚裏的小孩,見狀好似眉毛一揚,不過很快又平複下來,舉起小手,微微向懷裏一招,那團白影,突然速度大增,就在絲帶接近頭頂的一刹那,像閃電一般撲進涼棚。棚外卻啪的一聲絲帶驟然落空,收手不及,隨既擊在路上,隻拍得浮塵四散,使得地麵,宛似籠罩了一團黃色的雲霧。


    那匹青驄駿馬,也在這時人立而停。從馬背上,輕飄飄地,飛下一個少婦,與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那個少婦,看樣子年齡在廿七八左右,柳眉鳳眼,一雙眸子,像寒星似的,閃閃發光,鵝蛋似的臉龐,簡直吹彈得破,身材窈窕,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簡直美得令人眼眩。一身翠綠色的衣服,都是用上好的綾羅製成,背上斜掛著一把寶劍,劍柄上係著一絡淡紫色的絲穗,穗上穿著一顆寶光四射的明珠,襯托之下,更使得人感到她在婀娜之中,透露出一股淩人的英氣。


    隻見她下得馬來,伸出一隻春蔥似的玉手,挽住韁繩,把馬定住,然後一個回旋,轉過身來,氣定神閑地,用眼向涼棚裏打量。這幾下動作的姿態美妙到了極點,端的像仙子下凡,令人看得發呆。


    那個小姑娘,更是粉堆玉砌,頭上梳著兩條小辮,兩隻眼睛,又大又圓,嘴角微一牽動,臉蛋上就泛起兩個小小的酒渦,不由的使人感到可愛。與坐在涼棚裏的那個小男孩一比,就像天生成的一對金童玉女。這個小女孩,也像那少婦一樣,混身上下,清一色的翠綠打扮。手裹挽著的絲帶,還沒有收轉,跳下了馬,可不像少婦那麽安靜,一個箭步,就要往涼棚裹竄去。幸好少婦的另一隻手,趁勢一擋,才把她攔住。


    女孩的身子,雖然停了下來,卻見她把小嘴一撅,像個大人似的,氣虎虎地朝著涼棚裏麵叫道:“喂,小娃娃,趕快給我把那個小猴子送過來!”


    大家回頭一看,才發現不知在甚麽時候,小男孩的手裏,抱著一頭火眼金睛的小白猿,一身細毛,純白得和那小孩的衣服一樣,沒有一點雜色,一隻長臂正挽著小孩的脖子,另一長臂,卻抓著一枚朱紅色的葉子,往小孩的嘴裏直塞,神態極為親熱。


    在小孩的身邊,還蹲著一隻比人還高的狼犬,一身皮毛,墨也似黑,烏油油的,亮得可以滑倒蒼蠅,眼睛望著小孩,尾巴亂擺,舌頭猶自一伸一縮地在那裏喘氣。


    小孩正在嚼著那枚朱色的葉子,沒有顧得回話,隻把頭一偏瞪了小姑娘一眼。等了一會,小孩把朱葉吞下以後,要想站了起來,又是一片銀鈴似的聲音,在棚外響了起來:“喂,你這個小娃娃聽到了沒有,趕快給我把那個小猴子送出來呀!”


    隻見小孩一手把小白猿放下,另一隻手卻伸出一個指頭,在臉上頑皮地劃著,說“羞啊,羞啊,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究竟有多大,也叫別人做娃娃。”隨後口氣一轉:“好沒來由,這猴子又不是你的,幹嚒要我送出來給你?”


    小姑娘把頭一掀,辮子向後一摔,發怒說:“小鬼,你想討死,這猴兒是我從前邊樹林裏麵,趕了出來的。趕快給我送來,否則叫你好看。”


    小孩也像生氣了,冷冷地笑了一聲:“哼,是你的,為甚麽見了你就跑?見了我就不走啦,也不看看清楚,那裏有野猴子會在身上掛著玉牌的。”


    大家順著小孩手指的地方一看,果然看到白猿的頸子上,用絲線係著一塊小小的玉牌,因為毛色和玉一樣,不留心根本不易看得出來。


    小姑娘是出了名的刁蠻性子,回聲罵道:“哼甚麽,我追的東西,你敢留下,怎見得那塊玉牌,不是剛才你方給掛上的?”邊說邊揚起手裹的絲帶,就要向著小孩的頭上兜下。


    隻聽得少婦一聲大喝:“蘭兒,不準胡鬧。”可惜出手稍為遲了一點,沒有阻住,眼見小孩就要被絲帶套住。大家眼睛一花,一條黑影一閃,仿佛是那條黑狗從小孩的身邊竄起,又好像尾巴一擺,那條絲帶就失去了準頭,飄向涼棚外麵,打到一棵碗大的樹上,嚓的一聲,那棵碗大的樹竟經不起這條絲帶一碰,嘩啦啦地齊腰震斷,倒向一邊。


    大家定睛一看,那條黑犬,仍然蹲在小主人的身邊,根本不像跳動過的樣子,小男孩也像沒事人一樣,滿臉稚氣的傻笑著。這一下,突起意外,不但把涼棚裹的人,驚得說不出話來,就是站在涼棚外邊,那個小姑娘和少婦,也愕然不知所措,呆呆地楞在那兒,好一會兒,才回過味來。


    小姑娘這下火可大了,跳起腳來,大聲叫道:“哼,看不出你這個小鬼,倒會一點武功,怪不得強橫霸道,敢搶我的猴子。有種的同我比劃比劃,贏得姑娘兩隻拳頭,我就不再問你要猴子了!”那一付刁蠻的樣子,配上兩個圓圓的小酒渦,小腿一蹬一蹬地,簡直像是撒嬌,那裹看得出來是在生氣。倒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少婦可看得很清楚,剛才絲帶揚起的時候,小孩根本坐在棚裹沒動,一點也不像個會武功的人,要不是有那一團黑影擋住,可不正好給絲帶套上。至於那團黑影是怎麽起來的?又是怎麽消失的?竟然一點也沒有看出來。論理小姑娘揚起絲帶,用的是柔勁,根本不可能把一棵碗大的樹震倒。當然是受了那團黑影一碰的結果,是誰?會有這麽大的功力呢?少婦不免在心裏留下一個疑團。


    因此,一麵喝住小姑娘:“蘭兒,不準胡鬧,再不聽話,娘就不疼你了,小哥兒根本沒有動,那裏會甚麽武功,動不動就是比劃,要傷著人家,該怎麽辦?”另一方麵卻用眼光向四周打量,想找出一點線索,解決剛才心裏所想的疑團。


    仔細觀察的結果,涼棚外麵,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涼棚裏麵除了小孩以外,隻是一些土頭土腦的小商人,和幾個本地裝束的農夫樵子,行家眼裏一看,就曉得沒有一個練過高深的武功。如果說是小孩身邊的那條黑狗,簡直太不可能了,擋開絲帶,震斷小樹的功力,就是一位武林裏的高手,也不容易達到這種程度,何況是一個畜牲呢?不由得皺起眉頭,在心裹麵大叫奇怪。


    這時,小姑娘因為剛才大家一笑,和少婦一喝,羞得滿臉通紅,把頭埋到母親的淒裏,亂搖亂揉的不依,說道:“娘盡幫著外人,那隻小猴子,分明是我們從樹林裏麵趕出來的,就算他不會武功,也不能把小猴子讓給他呀!”


    少婦沒有理她,隻管拿眼睛仔細地上下打量著涼棚真的小孩,竟是愈看愈愛,不自覺地走進涼棚,說道:“小哥兒,千萬不要見怪,我這個女兒從小就寵慣了,剛才多有得罪,我現在給你陪禮好嗎?”


    小姑娘一聽母親的口氣,心裏可就急了,連忙嚷道:“娘,陪禮可以,小猴子還得給我。”那蠻不講理的樣子,又惹得大家一陣哈哈大笑。


    倒是小男孩給少婦瞧得怪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訕訕地說:“一定是小雪不好,才惹得小妹妹追它,讓我把它教訓一頓,給小妹妹消氣好了,”


    小姑娘兩眼一瞪,說道:“誰叫你討好,小猴子給我,我不會管,要你管,”


    小男孩不覺愕住了,心裏想道:“這就怪了,小雪分明是我的,不管青紅皂白,追到這裏,還這樣蠻不講理,真是少見。”本想頂她幾句,忽然記起義父平時對自己的教訓,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少婦也在這時,狠狠地看了小姑娘一眼,急說:“好啦,好啦,人家沒有怪你,你倒怪起人家來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還是把你送回去,和爺爺在一起算了。”


    小姑娘最怕爺爺,這才沒哼氣,嘟著一張小嘴,站在一邊生氣。


    小孩看著好玩,朝她扮了一個鬼臉,卻很有禮貌的,指著那張鋪好了草墊的石凳子,對著少婦說道:“您請坐!”少婦是一個識貨的,一看那草墊的顏色和形狀,就知道那是一種武林中極難尋到的瑰寶,療毒聖藥清涼草,心想:“好多人經年累月地爬山越嶺,都不容易找到一株。這個小孩卻把它編織草墊,一定大有來頭,倒得仔細盤問盤問,不要六十歲的老娘倒繃孩兒,看走了眼,那才糟呢!”


    隨即坐下,微笑著問道:“小哥兒,叫甚麽名字呀?家住在那兒?要到那裹去?”


    小孩眼珠一轉,想了一想,方才說道:“我叫秦含柳,住在大涼山龍潭崖,現在要到昆明去,找一個世伯。”


    少婦馬上接著說:“啊,真巧極了,我也姓秦,叫做碧雲,算我托大,喚你一聲柳侄,好不好?我們也要到昆明去的,一起也有個照應,你家大人叫甚麽名字?這麽遠的路,怎麽會放心你一個人走呢?”


    小孩似乎對少婦極為投緣,馬上改口說道:“姑姑,那真好,不然我還不認得路呢,這位小妹妹叫做甚麽名字?告訴我好不好。”


    少婦忙把小姑娘拉過來說:“蘭兒,見見柳哥哥。”又回頭對含柳說:“她叫程蘭馨,是我們家出了名的刁蠻龍女。”


    小姑娘還在生氣,聽了母親這樣說,更把一張小嘴,撅得很高的說:“娘,我不來了,你盡在外人麵前編排我的不是,我才不叫他做哥哥呢!”那模樣兒真叫人看了又喜歡又生氣。


    倒是秦含柳並不見怪,滿像個大人的樣子,雙手朝著蘭兒,那麽一拱,來了一個長揖,笑著說道:“蘭妹妹,都是哥哥不好,除了小雪以外,我家裏還有十幾頭小白猿,以後我挑一對最好的送給你,這該消氣了吧!”


    小姑娘給他這樣一逗也就回嗔作喜,雖然還裝著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最後,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說道:“要送就送小雪,誰希罕你家裹那些另外的猴子。”


    秦含柳連忙解釋道:“不是我小氣,舍不得小雪,隻是它對爹爹,有過救命之恩,爹爹不會準我送人。”


    蘭兒見他急得那付樣子,方才說道:“好了,好了,我是說著玩兒的,不送就不送得了,那裏來的這麽多道理。”


    秦碧雲也感到奇怪,問道:“柳侄,小白猿怎麽會是你爹爹的救命恩人?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好嗎?”


    秦含柳看了看天色,說道:“時間不早啦,讓我們趕到前麵,落了店再說好不好?”


    蘭兒性急,還纏著他要馬上說出來。少婦忙把她止住,說道:“不錯,時間是不早了,金雞鎮距離這兒不近,再遲可真要趕不上宿頭呢,蘭兒,就等一會再讓柳侄說吧!”一麵說著,一麵起身牽著兩個孩子走到棚外。


    秦含柳收好草墊抱起小雪,再領著黑犬,走到棚外說道:“姑姑你們有馬先走好了,讓我在後麵慢慢跟來吧!”


    秦碧雲這一下可感到為難了,金雞鎮到這兒,少說也有七八十裏路,沿途又沒有旁的地方可以借宿,從剛才的談話裏,知道秦含柳還是頭一次出遠門,如果不認識,當然可以不管。現在不但已經認識,而且特別感到這個孩子可愛,那還能不份外關心。自己的青驄馬,雖然是一匹名駒,究竟馬背的麵積有限,坐上三個人固然沒有問題,但是秦含柳還帶著一猿一犬,又怎麽辦呢?如果讓秦含柳自己趕路,不用說沒有辦法趕上宿頭,到了晚上,碰到了宵小,豈不是把小命都要送掉嗎?想了半天才對秦含柳說:“柳侄,我們現在已經不算外人了,金雞鎮到這裏很遠,讓你走路,半天的時間,絕趕不到地頭,不如你抱著猿犬,和蘭兒一起,坐在馬上先走,我練過武功,趕上你們絕沒有問題。”


    秦含柳聽到她這麽一說,當時一楞,正想拒絕,接著再一考慮,感到不好,才慢慢地回答說:“姑姑,叫你走路,那怎麽行呢?這樣好了,我的阿黑跑得很快,讓小雪騎在它的身上,姑姑帶著蘭兒和我一塊兒騎馬如何?隻不知這匹馬馱不馱得動三個人?”


    蘭兒在旁邊聽了,忍不住說道:“哼,你懂得甚麽?我們這一匹馬,是西藏出產的有名神駒,你不要小看了它,再重一倍,也馱得起來呢!”


    說得秦含柳滿臉通紅,秦碧雲瞪了蘭兒一眼,方才轉過頭來對秦含柳說:“柳侄,不要同她一般見識,不過蘭兒說的也是實在情形,再重一點,也沒有關係,隻不過馬背的位置太窄了一點,坐不開罷了!”說完,隨手扶起秦含柳,一個縱步,跨上馬背,蘭兒也一溜煙似地,鑽到背後坐好。隻見紫韁一緊,馬兒放開四蹄耳邊呼呼風響,像騰雲一樣,飛馳而去。


    秦碧雲擔心黑狗追趕不上,抬頭稍一注視,就看到一白一黑兩條飛影,星跳丸躍地,領先了好幾丈遠。心裏不禁又是一驚,感到奇怪。兩腿不自覺地猛然一夾,縱馬追去,端的名駒不同凡響,瞬即趕上猿犬,偶而回頭一看,猿犬已經沒有看到蹤跡,想必是丟在後麵老遠了。


    一陣急馳,七八十裏路程,不久即至,但見房舍連幢櫛比,就在距離鎮首不遠的地方,一家門首,迎風飄一麵酒簾子,秦碧雲馬上把馬勒住,夾起秦含柳,與蘭兒一同飛身下馬。


    店小二早笑哈哈地迎了上來,接過韁繩,說道:“客官要住店吧,本店有最好的上房,現在全都空著。”秦碧雲剛嗯了一聲,放下秦含柳,猛見一道白影,迎麵撲來,心裏陡然一驚,本能地往旁一閃,恰好躲開,定睛一看,原來小雪與阿黑,不知在甚麽時候,已經趕到前頭來了。剛才的白影,就是小雪,現在正由秦含柳抱著,那條黑犬,也正傍在主人的身邊,用頭在秦含柳的身上,擦來擦去,顯得非常親熱。


    這一下,可把這位馳騁江湖有名的女俠,驚愕得瞠目結舌,不知所措。同時心裏那份氣惱,也就大了,想道:“好呀,狗如此,人還錯得了嗎?好小子,在涼棚裹居然裝得這麽像,把老娘騙得好苦呀,年紀小小的,竟然這樣狡猾,長大了,那還得了!”滿臉怒容,轉過頭來,就要對秦含柳責問。卻見他仍是滿臉稚氣,看不出有一點心機,這時,正偏著頭在向她問道:“姑姑,怎麽樣?我這條阿黑跑得不慢吧!”


    秦碧雲想要責問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暗想道:“這孩子看樣子不會騙我,同時現在仔細看來,還是不像會武功的情形,何況在涼棚裏,我也沒有問他會不會武功,怎麽能責怪他呢?反正已經落店,好歹可以問出一個水落石出。”


    於是忙把臉色一轉,漫不經意的說道:“嗯,豈止跑得不慢,簡直有點快得出奇呢!”同時招呼店小二好好的溜馬,吩咐用燒酒拌黃豆給它上料。


    吩咐完畢,才牽著兩小,走進客店裏麵,向櫃房要了兩間相連的上房,讓秦含柳帶著猿犬住一間,自己和蘭兒兩人共用一間。


    這時,店夥也已把茶水送來,並且問道:“客官要吃點甚麽?小店裏麵全有,吩咐一下,馬上可以弄來。”


    秦碧雲一看天色還早,因此回道:“等一下再叫好了。”夥計走了以後,大家盥洗完畢,方一起坐下,互問彼此的身世。


    原來秦碧雲,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霓裳仙子綠衣女俠。為王屋三老避塵師太的俗家弟子,出道以來,心狠手辣,嫉惡如仇。黑道上的人物,望風披靡。雖然幾次聯手想對付她,終於因為她的武功太好,人又極端機智,沒有一次得手,隻好處處避開,不敢再捋虎須了。


    由於她愛穿綠衣,一身輕功,已經達到踏雪無痕,爐火純青的地步,人又長得極美,行動的時候,衣袂飄舞,宛如仙子下凡,因此大家送了她一個霓裳仙子,綠衣女俠的綽號。


    夫婿姓程,雙名慕灝,文武全才,與霓裳仙子秦碧雲,為同門的師兄妹,是王屋三老裏古心禪師的大弟子,平生最佩服族祖,宋明理學大師程灝的為人,所以取名慕灝。行事與女俠正好相反,就是罪大惡極之徒,碰到他的手裏,也最多隻廢掉對方的武功,給人一條改過自新的道路。善解音律,最善吹笙,隨身攜帶一隻古笙,非銅非鐵,全部是用烏金做的。除了平常用來吹奏以外,就用它當作武器,不過卻很少看到他使用,普通與人動手,隻憑一雙肉掌,很少有人接得下他三十招,武功快要進入化境。因此江湖上送給他一個綽號,叫做慈悲仙笙。仙笙與先生兩字諧音,喊順了口,就幹脆稱呼他做慈悲先生了。


    夫妻兩人,定居在川桂邊境的黔首山翠碧山莊,所以又合稱黔首雙俠。


    這次因為霓裳仙子的娘舅,昆明龍家老太爺七十大慶,趕去給老人家祝壽。因為夫婿還有一點家事,需要親自處理,所以帶了女兒先走一步。


    在今天早晨,到達晨霧嶺的時候,發現在路邊樹頂上,有一隻小巧玲瓏的白猿,手裏捧著一枚朱紅色的葉子,一蹦一跳的,踏著樹梢的枝葉,輕巧巧地向前飛躍。


    蘭兒見了,感到這頭白猿,非常好玩,隨手從懷裏掏出幾粒糖葉,當作暗器,向它身上撒去。沒想到這頭小白猿竟像懂得聽風辨器,居然給它全部躲開。並且摘了一大把樹枝,回擲過來。


    雖然沒擲著人,蘭兒卻給它惹火了。同時更感到這頭白猿,非常靈巧,惹人喜愛,滿心想把它捉住,帶回家裏養著。


    因此立即展開輕功,從馬背上一縱,飛身上樹。小猿似乎發覺這位小姑娘不太好惹,轉身就逃。


    蘭兒究竟年紀太小,功夫不怎麽純熟,比不上小猿以山林為家,縱跳為它的天生本能。追來追去,一會兒功夫,就追丟了。


    蘭兒正想轉身回去,卻又發現這頭小猴子,從前麵露出臉來,並且吱吱的叫著,好像在那裹嘲笑她追不上的樣子。蘭兒天性好勝,那裏經得起這樣一逗,當然返回身來又追,這樣就在那片林子裹,追追停停,鬧了好半晌時間。最後,究竟蘭兒心巧,偷偷地解下一根絲帶,挽了一個活結。藏在身後,表麵上裝著賭氣不再追趕的樣子,停了下來,果然那頭小白猿,又走攏來引逗。蘭兒反手一揚,使出蒙古人套馬的功夫,隻見絲帶映著陽光一閃,一溜紫光,套個正著,剛用手拉住往懷裏一收,忽然看到黑影一閃,絲帶繃的一聲,驟然中斷,變起意外,微一怔神,小猿已經隨在剛才的黑影後麵,像閃電一般,順著驛道,往前麵奔逃而去。


    蘭兒眼看捉到手的東西,又讓它跑了,那裹就肯甘心,正好這時,秦碧雲也騎著馬尋來了,蘭兒立刻跳上馬背嬲著母親,從後追趕,終於到達涼棚,與秦含柳碰麵,發生了上麵的事情。


    霓裳仙子說完這段經過,反問秦含柳的身世,隻見他仿佛心裏一酸,眼睛裹含著兩泡眼淚,瑩瑩欲墜地,半晌才說:“姑姑,侄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聽我義父說:在一個晚上,大概我還隻有一歲多的樣子,由阿黑背著我,從他門前邊經過,那個時候,阿黑已經跑得沒有一點力氣,就倒在他的門口,可能是石頭把我壓痛了,當時哭了起來,驚起了老人家,把我和阿黑一同救了回去,因為老人家沒有子女,就把我留收膝下,撫養長大。並且還告訴我,阿黑當時背我用的包袱上,染著很多血跡,老人家猜想,可能是在仇家陷害的時候,義犬在匆忙中,把我救了出來,因為沒有一點其他線索,搞不清仇家是誰?隻有身上帶著一串珠鏈和佩玉,從佩玉的反麵,刻有一個柳字的情形下,猜想到我可能姓柳,因此替我取名含柳。這次出來,就是打算探聽父母的消息,不曉得究竟找得到找不到呢!”說完,不覺放聲大哭。


    蘭兒和碧雲聽了,都感到無限的同情,連忙把他勸住,並且答應也替他幫忙尋找,秦含柳方才慢慢停止哭泣。


    秦碧雲隨又問道:“柳侄,看你年紀這麽小小的,練過武功沒有?你的義父,怎麽會讓你一個人出來呢?”


    秦含柳滿臉懷疑的反問道:“姑姑,甚麽是武功?我也不知道究竟練過沒有,這次出門,我是偷偷地溜了出來的,義父還不知道呢!”


    蘭兒這時忍不住了,從中打岔說:“甚麽是武功也不知道,囉,就像我原先在涼棚前麵摔帶子的功夫啦,還有怎麽樣同人家打架啦,那些就都是武功嚒!”一邊說著同時還一邊做了幾個架式,比劃出打架的樣子。


    秦含柳看過以後,想了一想,才笑著說道:“我沒有和人打過架,摔帶子也不會,倒是你剛才做的那些樣子,好像平時我同阿黑玩耍時使用的樣子差不多,難道那些動作就叫做武功嗎?”


    霓裳仙子聽了,感到非常奇怪說:“柳侄,不錯,那樣玩就叫做武功,難道你沒有師父嗎?誰教你那樣玩的呢!如果有師父,他就應該告訴你,甚麽是武功呀!”


    秦含柳說:“嗯,我沒有師父,除了平常的時候,義父叫我讀書以外,就是同小雪和阿黑在一起玩,玩的花樣,有些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大多數都是照著我撿到的一些圖書學的。我也不曉得那是不是武功!”


    霓裳仙子現在才了解,秦含柳是一個無師自通的孩子,心裏想道:“武功這一門,如果沒有名師指點,那裏會有甚麽成就?”也就沒有再往下追問,不過看出這個孩子,是一塊未經雕塑的美玉,樣子非常聰明,資稟極佳,確實具備了練武的最好條件。很想等待機緣,替他介紹一位名師,好好的訓練,把他造就成一朵武林中的奇葩。她那裏知道,這個小孩,曾經遇到過數不清的一些曠世奇緣,實際已經練就了很多失傳了上千年的,上古秘笈裏的最上乘武功,隻是他自己並不知那些功夫,就是武功罷了。


    霓裳仙子還想再問一點旁的事情,蘭兒的心裏卻一直記著,秦含柳在涼棚裏的時候,說那小雪是他爹爹救命恩人的故事。就在旁邊,一股急勁地催著秦含柳,把它說了出來。霓裳仙子當然不好加以阻攔,等到秦含柳把這段故事,說了出來以後,直把霓裳仙子娘兒兩個,聽得目瞪口呆,稱奇不止。


    原來秦含柳的義父,是個飽學之士,對於醫道,更為愛好。平日沒有事情,常在山前山後,尋找那些奇花異草,研究它們的性能,預備製煉靈藥,用來濟世。


    在他還沒有收養秦含柳以前的第三年,老人家那時還隻有四十多歲。


    有一天,一早出去采藥,因為所住的龍潭嶺,是太涼山脈中,一個非常險阻的所在,前山的地勢,比較和緩。老人家的足跡,平時差不多已經踏遍了,隻有後山有幾處地方,形勢奇險,終年為雲霧所阻,並且有的還籠罩著一層千年毒瘴,不但沒有人跡,就是鳥獸,也很少從那裏經過。


    因此,一直沒有去過。這一天,天氣特別晴朗,一望無涯,沒有半點雲霧。為幾十年來,從來沒有的現象。老人家一時高興,口裏含了一點自己製煉的避瘴靈藥,決心到那幾個地方看看。


    信步而行,不知不覺地走到一片懸崖的頂上,從上往下一看,不覺為那底下的情況驚得呆了。


    原來這片懸崖,是早年地震陷下去的遺跡。大涼山脈的全部地質,都是堅硬的花岡石。所以整個斷口,構成了上麵稍稍突出,略向內斜的削壁。整塊地麵下陷,形成了一個長圓形的死穀。


    岩壁上寸草不生,隻有幾處裂縫裏,疏疏落落的,長著幾棵彎曲矮小的石鬆,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從岩頂到穀底的一段距離,足有百多丈高,朝下俯視,直叫人看得,目眩頭暈,心驚膽戰。如果從岩頂失足掉下,要不粉身碎骨,那才怪呢,雖然老人家過慣了爬山越嶺的生活,在岩邊站久了,也不免有些感到心寒。隻是崖底死穀裏麵的怪事,把人吸引得忘記了處境,也就沒有留心自己的危險了。


    原來這片死穀,平時因為終年雪霧封頂不見陽光,從山頂上吹下的落葉,長年淤積,都發黴腐爛了,經過幾次山雨,一起衝積在那些低窪的地方,變成了一塘一塘的爛泥,奇毒無比。


    這一天,碰到了幾十年難得遇到的好天氣,穀底的毒物,都給太陽的熱力,曬得往上蒸發,到了上空,幾陣山風經過,全被吹散。因此現在對於穀底的景色,一覽無遺,看得清清楚楚。


    隻見那穀底的中央部份,凸起幾個小丘,大約都有十幾丈方圓。每個小丘上,長滿了一叢叢的淡藍細草,樣子和普通編草席的藺草差不多,有一尺多高,映著陽光,閃閃發光。


    圍著小丘的旁邊,到處布滿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爛泥坑。許多形似蜥蜴,紅頭綠身的怪物,在泥巴裏麵鑽上鑽下,攪得那些爛泥,像煮開了的糖漿一樣,上下翻滾,弄得腥氣四溢,不時隨風飄上,令人欲嘔。


    對麵崖壁的下端,有一個深洞,從洞裹隱隱傳出一種仿佛鈴鐺振蕩的聲音,由緩而急,愈來愈響。


    泥坑裏麵的怪物,也就愈鑽愈急,把一坑爛泥,攪得泥漿四外飛濺,片刻間,所有怪物,全部鑽出泥麵,大的在前,小的在後,急急忙忙,密密麻麻地,躲開藍草一尺左右,朝著洞口的方向擠去,紅綠相間,給太陽一照,閃閃發光,配上那幾丘藍草,遠遠望去,宛似一塊極名貴的地毯,當中編織著幾朵藍色的圖案,鋪在地上,煞是好看。


    這時洞裏的鈴聲,忽然靜止,從洞裏飄出一股白煙,聚而不散,暗中好像有人在指揮一樣,由近而遠,逐漸向著穀底那群怪物的身上掃去。刹那間,挨著白煙的怪物,都像吃了麻醉藥一樣,癱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等到掃遍了那群怪物之後,這股白煙,才緩緩地向洞裏縮回。接著,從那個深洞的暗影處,露出兩點藍光,一閃一閃地朝外射出,鈴鐺振蕩的聲音,又複大作。“呼”的一聲,從裏麵竄出一條怪物,頭如蟾蜍,頂上長滿了癩球,前半截身子肥肥的,往後逐漸縮小,尾巴細長,像響尾蛇一樣,鼓起幾個環節,微一擺動,就發出一片釘釘鐺鐺的響聲,脖子下麵,長著兩條長腿,形如雞爪,口如大盆,吐出兩條長信,火也似的紅。兩隻眼睛,微微鼓起精瑩如珠,光華四射,整個身軀,足有十幾尺長。


    隻見它竄出洞後,兩腿一蹲,長尾盤做一團,納於腹下,把頭左右偏了兩偏,睨著雙眼,朝著四周癱瘓了的怪物,掃視一遍,仿佛感到陽光過於強烈,又重新把兩眼閉緊,靜靜地養了一會兒神。


    大約有一頓飯的光景,驟見怪物兩腮一鼓,身材暴起,騰空飛離地麵一丈左右,長尾亂擺,兩條紅信,一伸一縮地,分別對準地上那群紅綠色的怪物頭頂,一一點去,就像兩把燒得通紅的鋼鑽,一點就是一個小洞。瞬刻間,全部點遍,沒有一個遺漏,方才回到原來的地方,重新蹲下,張口呼氣,原來早先從洞裏麵冒出的那一股白煙,就是這條怪物嘴裏的毒焰。


    這次噴了出來,到達半空,並不再行凝聚,散布開來,像一層薄紗,慢慢地罩到地上那片怪物的身上,也躲開了那幾堆藍草,穀底的景色,又是一變,好像一匹平鋪的白色綾羅,上麵繡了幾朵藍花,端的清麗無比,焉知在這當中,卻蘊藏著無限危機呢?


    隻見那條怪物,腹部用勁,猛然一吸,這層白煙,重新向它口裏回竄。煙霧起處,紅綠怪物頭頂的小洞裏,冒出幾點白漿,像箭似的,隨著白煙的後麵,朝著怪物的口裏飛去。地上癱瘓了的身體,好似恢複了知覺,疼痛難忍,亂蹦亂跳,瞬刻間,但見滿穀星跳丸躍,腥風四起,沒有多久,一個個肚皮朝天,死在當地。


    老人家幾時見過像這樣的凶殘場麵,不自覺地嚇得從嘴裏發出聲來。怪物的聽覺極靈,馬上抬起頭來,目光睢睢,注視崖上,立刻發現了老人家藏身的位置,猛然一口白煙箭也似急,對準崖上噴來。


    老人家大喊一聲:“我命休矣!”腿一軟,咚的一聲,人便暈倒過去。


    等到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間石室裏麵,兩手往下一撐,想要起身,微一用力,即感到兩眼金星亂冒,混身骨痛欲裂。仿佛感覺到有人把自己的身子按住,同時在耳邊,聽到一個老年人的聲音在說:“施主中了千年蜍龍的丹毒,受傷太重,正由貧僧替你治療,千萬動彈不得。隻要有一絲毒氣,留在體內,沒有去淨,就有後患,在十年以後,發為背疽,潰爛而死,那個時候,除了有千年靈芝液以外,就沒有其他東西可治了。”


    老人家微微睜開眼睛一看,才發現在自己的身邊坐著一位老和尚,慈眉善目,滿麵紅光,長髯過胸,雪也似白,年齡最少恐怕也有八九十歲了。兩眼精光內蘊,神儀內瑩,寶相外宣,氣象體態,莊嚴已極。


    這時正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微笑著注視自己,一臉祥和之氣,令人心中油然生起一種敬愛的感覺。說話的語聲不大,但極清晰。親切裏仿佛含著一股極大的力量,叫人不得不聽他的吩咐。


    因此,隻好把頭在枕上微微地點了一點,略表謝意,就遵命躺著,再不動了。


    稍過片刻,才見老和尚把自己的上衣,完全解開,露出胸膛,然後看到他從石床旁邊,拿起一塊淡藍色的草席,編織用的原料,好像就是那片死穀中間長的藺草。老和尚把它鋪在自己的胸上,接著卷起衣袖,五指平伸,將手掌離開草席,大約一寸高下,緩緩地摩轉。隨著手掌轉動的地方,草席上麵,就像剛開蓋的蒸籠一樣,往上直冒白煙,馬上感到一股涼氣,從石床四周,向體內鑽去,循著脈絡,朝胸口集中。


    老和尚的手掌,好像挽著一件千斤重物,越轉越慢,草席上的白煙,隨出隨散,也愈來愈顯得稀薄,往身上鑽的涼氣,卻逐漸變得暖和起來。


    約莫一個時辰,涼氣變成了熱流,混身流轉,舒暢已極。等到草席上的白煙,全部消失之後,老和尚方才住手,卻已經累得滿身大汗,青筋暴起,臉色蒼白不堪。巍巍顛顛地離開石床,走向一個蒲團,盤膝坐下,在那裏閉目養神。


    老人家這時,已經痛苦全失,隻是四肢軟綿綿地,感到沒有一點力氣。


    原來剛才老和尚,是用內家最高的功力,把老人身上的毒氣,全部吸出,這種功夫,最耗真力。療毒的時間,花得太久,雖然老和尚已有幾十年的火候,仍然累得萎頓不堪。


    好一會工夫,老和尚的臉色,慢慢回複,又重新精神抖擻,滿臉紅光的從蒲團上,走了下來。同時嘴裏連說:“好厲害,好厲害!要不是有這樣多的清涼草,老衲本事再大,恐怕也治不好你。施主元氣大傷,就這樣,恐怕也還要休養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完全複原呢!”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石室門口,喊了一聲:“小雪,弄幾個果子來。”隻見一條白影,在門口閃了一閃,一會兒,從外麵竄進來一頭小白猿,身材細小,火眼金睛,閃閃發光,一身皮毛,細軟雪白,長臂垂地,可愛已極。手裏平平穩穩地,捧著一雙木盤,裏麵裝了好些山果,蹦蹦跳跳的,站到老和尚的身邊。


    老和尚伸手把木盤接了過來,另一隻手摸著小猿的頭頂,用半帶責備口吻說道:“聽了這麽久的佛經,猴子終是野性未馴,也不怕吵了客人,還不與我安靜一點。”


    小猿好像懂得人話,果然安靜多了,不過仍拉著老和尚的衣袖,依依不肯離去。


    老和尚把木盤遞到老人的麵前,說道:“施主遇險至今,差不多已經有一晝夜的時間,早先毒氣未盡,不能進食,現在恐怕早就餓了。隻是山居清淡,老衲久已不食煙火,匆促之間,不曾準備飲食,隻好用點山果奉客,雖然不成敬意,但施主也不可小看了這幾枚果子,卻都是小雪它們,從那些地氣靈秀的隱秘地方摘來,裏麵有幾樣,功能益氣輕身,對於施主的身體,倒不無小補呢!”


    老人家這時,確實感到饑腸轆轆,也就不再客氣,仔細端詳了一下盤裏的果子,除了一些桃李之外,有好幾樣居然叫不出名字來。其中有幾粒形如龍眼,通體翠綠的果子,為數最少,卻極可愛,因此首先拿來剝食,但覺果肉晶瑩如玉,入口即溶,甘芳無比,而且沒有一點果核。


    老和尚見到,哈哈大笑說道:“施主好眼力,剛才我倒沒有留意,今天小雪居然采得幾枚翠果,這東西雖然比不上道家典籍上所載的朱果那樣,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卻也差不了那裏去。而且因為顏色和草木不分,更不容易找到,如今有了這幾粒東西,施主就不用臥床太久了。”


    老人家聽到老和尚如此一說,感到自己沒有留下一兩粒來給恩人嚐嚐,臉色現得非常尷尬。老和尚知道他的意思,又告訴他說:“施主不要如此,老衲如今已不需要假借這些草木之靈,盡吃無妨。”


    這樣,老人家才感到心裏泰然,又吃了幾枚其他的果子,果然不久,就感到一股熱力,從丹田之內,慢慢布達四肢,雖然精神並未馬上複原,卻不再感到四肢無力。因此,馬上爬起身來,走到地上,嘴裏說道:“晚生出來采藥,自不小心,遭此大變,如果不是恩人搭救,恐怕早已身遭怪吻,再造之德,不敢言報,請閣下受我一拜,同時並請告之名諱,以便永誌不忘。”說完,向著老和尚,納頭便拜,隻見老和尚雙手一擋,隻覺一股勁氣,往上一掀,再也拜不下去。同時聽到老和尚在說:“施主,這樣可使不得,老衲從來不喜俗禮,就怕人磕頭,何況這一次並不能說是我把你救了起來,真正要謝,倒得感謝這頭小猴子呢,它才真正算是施主的救命恩人咧!”


    老人家聞言一楞,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老和尚曉得他一定滿腹懷疑,忙叫他坐下,然後才將經過,細說一遍。


    這樣,才曉得老和尚法名昆曇上人,早年在少林寺出家,因生性閑散,過不慣寺院裏嚴謹的生活,遂四海雲遊,足跡遍曆各地名山大川。晚年悟道尚靜,發現此地後山,風景奇佳,甚少人跡。遂在山頂附近,找到一個石洞,定居下來,每日誦經修行。


    由於上人法力高深,經聲傳播幽遠,把周圍的野獸,都感動得前來聽經。此地猿猴最多,其中有十幾頭白猿,每每自動留下,替上人做點雜事,日子一久,人獸之間,產生了感情,上人就幹脆把它們留在洞裏,加以特殊點化。在上人法力之下已然化除了野性,除了因為喉有橫骨,不會說話以外,差不多一切與人無殊。


    其中尤以小雪,最解人意,深得上人喜愛。上人雖然不吃煙火,但究竟不是神仙,仍須以山果為糧。自從養了這批白猿以後,個個都想討取上人喜愛,采摘山果的事,都由它們搶著去做。每天一采就是一大堆,上人不願暴殄天物,因此告誡它們,不準采得太多,必須等第一批吃完了,才準再去采摘第二批。


    這天天氣太好,所有白猿,都出洞到山右一帶樹林裏,耍樂去了。隻有小雪想找幾樣新奇的果子,討好上人.獨自朝山左跑來,結果發現老人中毒昏迷。


    當時的情形,可說危險極了,原來老人所站的位置,正在懸崖的邊緣,也隻有這樣,才能把穀底的情景,全部收入眼底,看得清清楚楚。中毒昏倒以後,自然順著崖壁,向穀底滾去,幸好在距離崖頂五六丈的地方,崖壁上有一條橫的裂縫,從縫裏密密的長出一排石鬆,和一些其他的雜樹,因為年代久遠,枝幹縱橫交錯,織成一麵樹網。老人的身體,從上掉下,恰被網住,這才沒有落到穀底,成為蜍龍口裏的食糧。


    但是老人昏迷不醒,中毒太深,時間一久毒血攻心,那時就是有大羅金仙,也沒有辦法救了。


    小雪本來不容易發現老人家,卻因為穀底的怪物,眼見到口的食物,突然受阻,可望而不可及,激得發火,長尾亂擺,使得鈴聲高響,讓小雪聽到了,才把它引到此地。馬上發現老人家,困在樹上,小雪已通人性,自然要加援救,可是樹網距離崖邊太遠,小雪雖然縱跳如飛,究竟身體太小,力量有限,無法把人背上。加以穀底怪物,虎視眈眈,雖然無法竄上,給那一口毒煙噴著,也得送命,小雪通靈,當然知道利害。因此馬上跑回石洞,把上人拖了出來。


    上人見多識廣,一看穀底的情況,就知道事情並不尋常,必須先把怪物鏟除,才能進行救人,否則人沒有救上,自己先要受害。


    原來穀底兩種怪物,都是上古留下來的毒物。那些形如蜥蜴,紅綠相間的怪東西,名叫眩蜥,以腐葉為食,所產糞便,奇毒無比,略沾皮膚,立起紅泡。但多生於陰濕的地方,性喜群居,很少輿人類接近,故為害不大。


    那條頭如蟾蜍的怪物,正是它們唯一的克星,名叫蜍龍,性極凶殘,喜食獸腦,腹內的毒煙,就是獸腦裏的磷質凝聚而成的丹氣,毒性奇重,嗅著一點,就要昏迷不醒人事,二三天以後,如果還沒有治療,就會全身發黑死去,隻有清涼草可解。


    平時潛居地底,不是陽和天氣,不出地麵,隻要一出地麵,眼光所及,全部生物,必須殺盡,才肯回轉。如果不是死穀的地形特殊,四麵全是百十丈高的削壁,讓它竄上山來,立刻成為大害。


    假使給它吃夠了十萬條炫蜥的腦子以後,更會在身旁長出兩條肉翅,飛行無阻,更要成為以後的隱憂。


    幸好上人懂得克製它的方法,因為怪物最厲害的,就是那股丹氣,這股丹氣為磷質凝聚而成,見火即燃。不過怪物的兩眼,卻具有避火的性能,必須先把它兩眼打瞎,拿著火把,才能把它製服。


    上人看好地勢以後,馬上返回石洞,找了一大把油藤,紮了十幾個火把,另外準備兩條長繩,帶到死穀的崖頂,先用打暗器的手法,丟下幾個火把,封住洞口,阻斷怪物的歸路,然後執著一個大的火把,全身布滿先天罡氣,護住全身穴道,飛身躍下穀底。


    怪物見了火光以後,果然不敢再噴丹氣,但這條蜍龍,已有千年氣候,身軀龐大,力大無比,並且異常靈活,一見上人躍下,沒有等他落地,馬上吐出兩條紅信,對準上人的頭頂,就是一點。上人武功已臻化境,不慌不忙,就在半空,身形一扭,一個“飛鷹盤空”,避開來勢,反手一掌,用重手法朝著蜍龍的腹部拍去,這一掌足有七八百斤氣力,啪的一聲,擊個正著,把蜍龍掀得一個筋鬥,肚皮朝天,跌倒地上。


    蜍龍出世以來,根本沒有吃過這等苦頭,當時長尾往地麵一頂,翻身騰空,趁勢一擺,長尾對準上人落腳的地方,攔腰就是一掃,上人雙足使勁一點“白鶴衝天”,身形淩空拔起一丈多高,堪堪避開來勢。蜍龍的頭部,早又順著尾部一掃之勢,掉轉過來,伸出兩條紅信,朝著上人的腳跟,絞了過來,眼看就要纏上,上人會者不忙,忙者不會,隻見他左腳往右腳背上一搭,忽又騰高半丈。就在半空,一個轉折,化作“飛燕掠水”,身子平飛,伸出兩指,運用金剛指力,對準蜍龍兩眼,隔空點去,隻聽得嗤的一聲,點個正著,兩股鮮血,順著蜍龍的眼眶,急射而出。上人的身體,也就麵對麵的,從蜍龍的背上,急飛而過,落到蜍龍的尾後。


    蜍龍受此重創,隻痛得長尾亂擺,忘了顧忌,一口白煙就向上人剛才停留的位置噴去。上人一看機不可失,馬上一個“鯉魚打挺”,反身一個筋鬥,拿著火把,迎風一點,嘩的一聲暴響,白煙著火,化成一道藍焰,閃了兩閃,猛然一炸。直把蜍龍的身子,震得淩空飛起丈高,吧的一聲,碰到崖壁上麵,撞得血肉饃糊,再行掉到地麵,一動也不動了。


    上人雖然早有準備,全身布滿罡氣,不怕受傷,但也給那一陣爆炸,震得在半空裏,連翻了十幾個筋鬥,方才落下。喘息略定,回想一下,不由在心裏說道:“好險,好險,如果不是機緣湊巧,還真不容易,兩三個照麵,就把它收拾了呢!”


    上人在穀底稍微休息了一下,放眼觀察穀底的形勢,發現這片死穀的位置,正當本山靈脈,怪不得中間會長那麽多的清涼草。心裏打算一下,如果掃清這批毒物的殘骸倒是一塊培養靈藥的極佳苗圃,然而四周絕壁千仞,要加整理,談何容易。並且靈藥亦不易求,無從移植,隻有俟諸異日了。這個念頭,一直等到秦含柳巧遇奇緣,練就上乘武功以後,才把它完成。


    上人看完形勢以後,先把清涼草割下,拿了一點放在手裏,其餘把它捆成幾捆,再從身上解下一把玉刀,剖開龍頭頂的癩球,取下十幾顆明珠,又從眼眶裏,挖出兩粒紅色的避火珠。然後長嘯一聲,招呼小雪,把留置崖頂的長繩放下,背起幾捆清涼草,施展輕功,緣繩直上,瞬息間就到達崖頂。這時才從樹網上,救起老人,把他抬回石洞,進行施救。


    上人說完經過,隨口讚了小雪幾句,隻喜得小猴子拉住上人的衣袖,一連翻了好幾個筋鬥,同時連叫帶比地,好像在說甚麽。


    上人留心聽了一會,才笑著對老人家說:“原來那些翠果,也長在那片死穀裏,果樹就生在你被困的那片樹網的下麵。如果不是救人,根本就發現不了,倒想不到這樣凶險的所在,卻出產那麽多的奇珍異果,寧非異事。佛家最重因果,施主大概平常做了不少善事吧,否則怎麽會有這些機緣呢!”


    老人家自謙的說:“晚生並沒有做甚麽善事,隻因酷愛醫道,經常配點丸藥送人而已,就是這回跑到後山,目的也不過是想發現一點新藥。”


    上人也精通醫理,聽了此話,心裏極端高興,兩下交談已見,愈來愈感到投機。


    不知不覺間,又在洞裏過了一夜,次日清晨,老人家身體大好,始拜別上人,訂了後會之期,回到家裏,從此以後,兩人遂結成方外之交,時時往返。


    三年以後,老人家收養了秦含柳,就經常帶他到上人的洞裏玩耍,上人精於相鑒,知道秦含柳的骨格不凡,將來一定大有成就,不過卻不是富貴中人,如果加以造就,必定可以使他成為一朵武林奇葩。但知自己的期限將至,不久就要圓寂,與他沒有師徒的緣份。


    因此,遂與秦含柳的義父,兩人合力,為他練了不少靈丹,替他伐毛洗髓,並且用本身的真力,替他打通奇經八脈,為他奠定一點根本的基礎,等待機緣遇合。


    果然沒有多久,就在秦含柳四歲的那一年,老和尚在所居的石洞裏,無疾而終,悠然而化。因為本身沒有弟子,全部遺物,均指定由秦含柳的義父保管,等秦含柳長成以後,全部交他承受。那批白猿,也同時轉歸老人家豢養了。後來秦含柳也就因為已經有了這點基礎,才得到很多奇遇,為武林放一異彩,達成了上人對他的期望。


    霓裳仙子與秦含柳等三人,在屋裏經過這番細談,不知不覺地已經到了黃昏,大家全都感到饑腸轆轆,就此打住話頭,招呼店夥,要來幾份飲食。席間霓裳仙子問清秦含柳的義父,名叫秦逸庵,是自己伯父,失蹤多年。那時霓裳仙子尚在繦褓之中,逸庵已快三十左右,因為科場屢次失意,自感無顏見人,離家出走,多年以來,屢尋不獲,卻沒有想到今天會在無意之中,碰到了他的義子,真是高興得合不攏嘴來,三人的關係,經此一來,就更加顯得親熱多了。


    飯後,蘭兒因為一直住在翠碧山莊,從來沒有出過家門,所以筷子一放,就吵著要母親帶他們上街去玩,霓裳仙子愛極了秦含柳,心裏有一個打算,存心要讓倆小多多親近,因此說道:“娘今天很困,要先休息一會,你同柳表哥自己去玩吧!小心不要闖禍啊!”


    蘭兒巴不得如此,去了管頭,可以玩得更痛快,於是馬上拉了秦含柳的手,說道:“表哥哥,走!”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拖著他就往外跑。


    秦含柳從小就單獨同義父住在深山裏麵,除了每天和小雪、阿黑玩玩以外,從來沒有別的夥伴,這回認識了這麽一位與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小妹,人又長得那麽漂亮,心裏還不高興極了,拖他去玩,豈有不願意的道理,並且還怕帶了猿犬礙事,特地招呼它們留下,才和蘭兒一道,跑了出去。


    這時市麵已經萬家燈火,正是夜市開始的時候,雲貴一帶,白天天氣悶熱,交易都在晚上進行,所以這個時候,街上最為熱鬧。隻見店鋪林立,百貨雜陳,來往的人,形形色色。使得兩人目迷五色,應接不暇,東張張,西望望,在人群裏鑽來鑽去,感到興奮已極。


    金雞鎮雖然是一個大鎮,可是地處邊陲,人貧物瘠。幾曾見過這樣一對靈秀無比的玉娃娃,何況一身打扮,又是那樣華貴,不由得引得行人佇足,嘖嘖稱賞。倆小當然不管這些,隻管自顧自的,邊隻邊談。


    正在這時,前麵街頭,眾人忽然大嘩,遠遠的地方,閃電似地奔來三騎駿馬,馬背上,馱著三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勁裝大漢,馳進街道,仍然不降低速度,照樣往前直撞,嚇得路上的行人,紛紛躲避。倆小正在高興頭上,沒有留意這些,轉眼之間,馬匹已經衝到跟前,大家眼看著兩個小人,就要喪生蹄下,不禁都在暗中為他們捏了一把冷汗。馬上大漢,發現倆小沒有讓路,猛然一聲大喝,喊道:“小狗討死!還不趕快給大爺滾開!”同時手臂一揚,唰的一聲,一條馬鞭,夾著一股淩厲的勁風,朝著倆小的身上,抽了過來。


    兩小驚覺,聳身一跳,堪堪避開馬鞭,滿身上下,卻給馬蹄掀起的灰塵,撲得滿頭滿臉。蘭兒不覺大怒,柳眉倒豎,大聲罵道:“哼!那裏來的狗頭?敢在姑娘麵前撒野,要你好看。”邊說邊揀起一塊石頭,對準大漢的後腦,使勁一擲。大漢不虞有此,打個正著,如果不是馬匹正在向前急馳,卸掉大部份力量,以蘭兒的力勁,怕不打得腦袋開花。


    就這樣,也痛得那個大漢哇哇大叫,高聲喊道:“反了,反了!”一聲招呼,前後三騎,陡然把馬勒住,一個翻身,分從三麵躍下,把倆小圍在當中。當前這個大漢,長著一對三棱眼,一口黃牙,滿臉邪惡,背上插著一把單刀。


    左邊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家夥,滿嘴連腮短髭。眼球上布滿了紅絲,充滿著凶煞之氣,腰際插了一對銅槍,足有四五十斤重,看樣子很有幾斤蠻力。


    右邊一個,長著一隻鷹勾鼻子,一道吊客眉,眼睛眯成一條細縫,目光東溜西轉,陰晴不定,一張陰滲滲的臉孔,沒有一點血色,一看就知道是個極端陰險的壞蛋,腰間微微隆起,仿佛在衣服底下,纏著一件軟武器。


    三人一色黑布包頭,短襟密扣,腳登虎頭短靴,打著黑布綁腳。


    隻見當前那個大漢,圓瞪著二隻三棱眼,鼻子裏使勁地哼了一哼,惡狠狠的說道:“那裏來的小雜種,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想是活得不耐煩了吧,乖乖地給我拿命來吧!”說完就要動手。


    這時右邊那個鷹勾鼻子急忙喊道:“老二,且慢,這二個娃娃,長得怪惹人愛的,教主前些日子,不是吩咐我們,替他老人家找十幾對靈慧的童男女,練甚麽玄牝神功嗎?我看這二個一定合用,千萬不能毀了,把他們活捉,獻給教主,不是大功一件嗎?”


    其餘二人一聽,果然不錯,馬上齊聲答道:“對,就這麽辦。”


    蘭兒此時,早已把絲帶扣在手裏,如果不是擔心秦含柳,怕他不行,早就動手了。現在聽三人這麽一吹一唱,仿佛手到擒來的樣子,那裏還能憋得住這口氣。當下大叱一聲,手中絲帶一撒,一溜紫光,像靈蛇似的,閃電一般纏住了當前大漢的二腿,緊接著小手一收一放,那麽大的一個人,就像摔稻草似地,輕飄飄的在空中呼呼幾個筋鬥,蓬的一聲,四肢朝天,跌倒在幾丈開外,好久還爬不起來。


    這三人雖然不是甚麽響當當的人物,在滇貴交界的邊境,也還有點小小的名氣,金雞鎮更是自己的勢力範圍,幾曾栽過這等跟頭。其餘二人,不由心中大怒,那裏還管什麽江湖規矩。幾乎就在同時,左右齊上,一個舞動銅錘,對準蘭兒的腦袋,當頭就是一記“迅雷轟頂”。另外一個,解下腰裏纏著的軟鞭,順手一記“金絲繞腕”,避開正麵,指向蘭兒身後的含柳。


    蘭兒初生之犢不怕虎,雖然還是第一次和人家正式動手,但家學淵源,練的是上乘功夫,豈是這幾個三流角色,傷得了的。隻見她不慌不忙,左手拉著秦含柳,單足一點,已經側身向後倒縱出去一丈有餘,同時右手借勢往上一撩,絲帶尾端,恰好搭住對方銅錘的柄下,繞得緊緊的,借力使力,往後一帶,大喝一聲:“撒手!”一招兩式,不但很輕易地避開了兩個敵人的攻擊,大個子手裏那柄銅錘,也給她拉得像正月裏的流星一樣,呼的一聲,從兩人的頭上,飛了出去,摔到幾丈以外,再啪的一聲,掉到街道當中,把街上鋪的石塊,撞得四分五裂,火花四濺。如果不是行人怕事,早就躲在兩旁,怕不當時鬧出人命來。


    這時早先給摔倒的三棱眼,也已經爬了起來,飛步上前,口裏喊道:“兄弟們,點子紮手,並肩子剁了他們吧!”


    蘭兒冷笑了幾聲說:“哼,這樣膿包,也敢出來現醜。如果不是娘叫我們不要闖禍,早把你們送回姥姥家啦,不怕死的就過來吧!”


    三個大漢,不再答話,刀錘軟鞭,早已像雨點一樣,從四麵砍到。蘭兒此時,也就不再客氣,丹田提氣,把全身內勁,貫注到絲帶上麵,一條軟綿綿的帶子,瞬時挺得像一把鋼槍,隻見她把身形擋在秦含柳的前麵,滴溜溜地一轉,絲帶一振一抖,“旋風掃葉”,三般兵器,全被擋開,緊接著一顛一戳,三條大漢,全給點中暈穴,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秦含柳早先因為遵守家訓,不準隨便和人動手,後來看到蘭兒了得,足夠對付得了,所以更加不願動手,幹脆裝著怕事的樣子,讓蘭兒擋在前麵。蘭兒卻當他真的不行,不覺麵有得色,對著秦含柳一笑說道:“柳哥哥,囉!這就叫做武功,今天要不是我跟你在一起!保管你得吃大虧嗬,你要不要學,我叫媽媽教你好嗎?”


    秦含柳含笑不語,心想:“這有甚麽稀罕,我的阿黑都比你厲害得多呢!別說這幾個膿包,再多幾倍,還不夠它的尾巴一掃呢!”不過看到蘭兒現在這付既驕傲,又天真的樣子,感到非常可愛,內心早已不知不覺的喜歡這位小妹妹了,因此,不願給她掃興,但平時又不慣撒謊,違心之論,自然說不出口,所以反而楞在那裏,怔怔的望著蘭兒,一時答不上話來。


    蘭兒見他隻管看著自己,並不說話,心裹不禁有氣,微嗔道:“你怎麽啦,人家問你,幹麽不說話呀!”


    秦含柳給她逗得噗嗤一笑,小心眼兒一轉,馬上想到如何岔開她的話題,頑皮的說道:“喲!好妹妹,那是人家問我嗎!要你著急幹嗎呀!”


    蘭兒見他抓住話柄,取笑自己,不禁羞得滿臉通紅,嘟著小嘴說道:“好,你壞嚒,我不理你啦!”說完轉身就要回去。


    秦含柳急忙拉住她的手腕,嘻皮笑臉的央告說:“好妹妹,別生氣,哥哥給你陪禮,你真要走了,這幾個人怎麽辦?總不能讓他們就躺到這兒呀!”說完,又學著大人的樣子,兜頭一揖,那付滑稽的樣子,引起蘭兒掩起嘴來,哼哼一笑,弄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感到更加不好意思。


    這時,附近的人都走了攏來,把他們圍住,非常驚奇的望著倆小。大家作夢也想不到,這樣粉堆玉砌般的小姑娘,會有那麽大的本領,隻在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就製服了三個魔頭。眾人平日受害已深,這一陣子,心裏都感到說不出的痛快。對於倆小,眾口交譽,稱讚不止。倆小給大家瞧得怪不好意思的,又沒有處事的經驗,反而一起愕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霓裳仙子,並不放心他們,暗中早就跟了出來,這時才從人叢裏走出,替他們解圍,一手拉著秦含柳,一手拉住蘭兒,略帶責備的口吻說道:“叫你不要闖禍,又在這裏惹事了,看柳侄多規矩,以後應該多向哥哥學學,快點給我回去吧!”說完話。用腳朝著地上三人的腰肢輕輕踢了幾腿,不一會,隻見那三人手腳一陣抽動,喉頭咯咯作響,哇的一聲,各自吐出一口濃痰,爬起身來,幾張醜臉,羞得漲成了豬肝顏色,三雙眼睛充滿了惡毒的光彩,狠狠地盯了霓裳仙子娘兒三人一眼。由那鷹勾鼻子的發話說道:“相好的,亮出萬字來,咱們金雞三醜,今天算是栽了,可是騎驢兒看唱本,你們也不要太神氣了,咱們走著瞧吧!隻要能闖得過前麵的落鳳坡,才算你們真有本事。”


    霓裳仙子朝著他們冷笑了幾聲,說道:“哼,落鳳坡又怎麽樣?連一個沒有出師門的小孩,都鬥不過,還說甚麽大話,我就是綠衣女俠秦碧雲,看清楚了沒有,快點給我滾吧,是不是苦頭還沒吃夠!”


    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三人一聽,心裏猛然一驚,乖乖,原來就是這個女魔頭,怪不得剛才那個女孩,手底下恁地了得。得知女俠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沒有送命已經萬幸,那裏還敢哼氣。掉轉身來,飛縱上馬,頭也不回的,慌忙如喪家之犬,往鎮外飛馳奔逃而去。


    蘭兒和含柳,看到三人狼狽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蘭兒還拉著母親的手,歪著腦袋,憨氣十足的問道:“娘,你沒有看到,剛才他們多凶呢!這下子,幹嗎像耗子見了貓似的呀!”


    秦含柳接口打趣道:“喲,那還不是碰到你這頭刁蠻的小老虎,給摔得嚇破了膽呀!”


    蘭兒最不高興人家說她刁蠻,聽了滿心不舒服,狠狠的白了他一眼,生氣說:“哼,我是刁蠻的小老虎,你就別理我,小心點啊,提防我把你吃了!”


    秦含柳不由舌頭一吐,做了一個鬼臉說:“哎喲喲!好厲害!我隻不過說了那麽一句,就要把我吃了,怪不得那三個人要倒黴啦!誰讓他們要捋蘭妹妹的虎須咧!”


    蘭兒嘴裏說不過他,給逗得急了,舉起小手,反身就要打他,秦含柳連忙躲到霓裳仙子的身後,又做了一個鬼臉說:“好妹妹,別打,別打,我可受不了你那麽一下。”


    蘭兒一下沒有打著,讓他躲到母親背後去了,氣得跺腳說:“娘,你看柳哥哥好壞嚒,讓我打他一頓,看他還欺侮人不!”


    霓裳仙子看到倆小無猜,天真爛漫的樣子,僅僅半天的時間,就混得這麽熟了,不由樂得心花怒放。忙一手一個,拉了攏來說道:“別鬧了,別鬧了,回客店去吧!不要在這兒,讓人家看了笑話!”


    蘭兒給說得更加不好意思,滿臉通紅,把頭埋到母親的懷裏,和秦含柳一道,隨著霓裳仙子返回客棧。


    晚上,霓裳仙子又同他們談了些江湖軼事,倆小都是聞所未聞,欣喜異常,一直過了午夜,氣候轉涼爽了,方才各自就寢。倆小年輕,一躺下就睡著了,霓裳仙子因為剛才出了一點事,放心不下,在房子前後,看了一看,但因出道以來,從未失手,並且鬧事的三個大漢,藝業又微不足道,因此沒有遠出詳細檢查,隻在四周,略加巡視,沒有發現甚麽可疑的地方,也就算了,放心休息。


    結果第二天清晨,一宗岔事,把霓裳仙子怔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有分教,從此江湖驚異俠,魅魎喪膽,情恨交纏,在武林中,展開一段膾炙人口的故事。


    (武俠屋掃描heart78523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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