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二十年七月。


    空氣異常燥熱,讓人心緒難安。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是有事情要發生。


    柳無風已經將我回到臨安的事情告訴了趙構,也向他轉達了我投誠的意願。


    然而,消息如石沉大海,我始終沒有得到趙構的回音。婁琴說,趙構不會那麽容易見我,當年我悖逆於他,抗旨不尊,以他的性格,即便是要見我,總也先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婁琴是很了解趙構的。我深信這一點。雖然,我不知道他們二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我可以感覺到,趙構始終是婁琴心裏掛念著,不願放下的那個人。


    既然不願放下,為何又要分開?


    我問婁琴,這樣是不是很痛苦?


    婁琴說,分開並不痛苦,痛苦的是想要在一起卻覺得很難。


    我等趙構的心情幾乎是焦灼。我將他視為在這個世上唯一可以幫我找到紓瑤的人。我也告訴餘十三,他一定可以幫他找到餘青兒。


    餘十三的眼睛裏充滿了期待。他也如我一樣,如垂死邊緣的饑民渴望糧食一般地渴望著趙構。


    一日。婁琴的客棧裏緩步邁進了兩個男人。二人麵色陰冷,半截隱於鬥笠之下,手中各持一柄短刀,邁進門時步履沉重,鏘然有力。看得出,這是兩個內力精深的高手。


    對於這樣的高手,婁琴向來十分客氣。並不是因為她害怕什麽,隻是這個江湖裏但凡有些本領的人,脾氣大都不好,婁琴喜好安寧,不願招惹麻煩。她笑臉相迎,引他二人在靠窗處落座,問:“二位客官想吃些什麽?”


    兩人相對而坐,也不摘下鬥笠,不知能否看見彼此。但言語上確實一番讓人深感無聊的客套。


    “李師兄先請。”


    “唉,劉師弟先來。”


    二人左謙右讓,一下便是幾個回合,婁琴怔怔地站在一旁,臉上漸漸露出厭惡的神色。終於,李師兄不再謙讓,說:“好,那愚兄便不客氣了。”說完,他側身麵向婁琴,略有思忖,道:“來個東坡肉……”一番絮叨以後,竟然點了十幾道菜,看得我們幾人目瞪口呆。


    婁琴記完最後一道,小心詢問:“客官點了這麽多吃食,可用得盡嗎?”


    “你盡管上來,其餘的休要多問。”李師兄很不耐煩。


    廚房裏響起了老張歡愉的忙碌聲。有客人,他就有活兒幹,有活兒幹他就能賺錢。這就是尋常人的樂趣,很平淡,卻也很珍貴。


    飯菜仍在鍋中,兩人便已喝了幾盞茶水。忽然,李師兄說:“師弟,你還沒與我說完,這盜王李霄漢和盜霸陳元彪的比試,結果到底如何啊?”


    盜王,盜霸。


    我與小月在江湖遊曆的幾年裏,也曾聽說過,李霄漢和陳元彪二人。


    兩人皆出自盜門,雖不是一個幫派,卻是幹著同樣的勾當。李霄漢出自江西神偷門,自稱盜王,常言天下無所不盜,唯情不偷爾。


    陳元彪出自廣南盜聖幫,人稱盜霸。他的稱號是人們送的,不是自己封的。因此,我一直覺得陳


    元彪的本領大概比李霄漢要強上一些。陳元彪之所以被人稱為盜霸,是因為他為人十分霸道,幾乎是目中無人。他以一手含沙射影和翻牆猴的功夫,偷遍天下,無所不能。他也常對人說:“世間隻有不存在的東西,沒有我偷不到的東西。”


    此二人雖然相隔甚遠,但同行之間難免有所競爭。尤其是二人在江湖上成名之後,對彼此更有了不屑和不滿。


    正是那個姓李的師兄問到這裏,劉師弟雙手一拍,揚起就是一陣比劃,接著便講述了一段有關於江湖盜賊之間的王霸之爭。


    話說,那是紹興十九年冬月的事。一個寒冷的深夜,大江(長江)之上,一艘商船急匆匆地抵達江寧府。


    江寧口岸早已兵甲森然,諸多士兵嚴陣以待。商船靠岸,十幾人抬著數隻木箱陸續登船。他們行動很快,因為其中的一個木箱子被看護的十分嚴密。其他木箱皆是兩人一抬,而那個木箱確實兩人抬另有四人從旁看護。那個木箱子裏放著的,是時任監察禦史魏師遜準備送個當朝宰相秦檜的壽禮。


    沒有人知道那裏麵放的是什麽。但從所有人的緊張程度來看,那一定是一件極為珍貴的寶物。


    周密保護,趁夜行船。所有的人都以為萬無一失的時候,卻有兩雙眼睛在黑夜中同時盯上了那艘船,更確切的應當是那個被人嚴密看護起來的木箱子。


    這兩雙眼睛,並非是偶然碰到一起的。


    陳元彪和李霄漢二人曾在青峰立下賭約,二人決定一決高下,勝者即名為盜聖。


    兩人立下賭約之時,江湖上很多人都有所見證,其中不乏括蒼、青雲等名門大派的弟子。


    二人立下賭約之後,一直尋覓作案目標。途徑江寧府時,正巧看到這番場景,因而決定以秦檜的壽禮為目標,在商船靠岸之前,將木箱子裏的寶物偷到手。


    決定之後,“王霸”二人立貼為證,簽字畫押,一式兩份,雙方各執一份,隨即展開了盜竊行動。


    沒有人知道,他們兩個人是怎麽上的船,又是如何躲過了船上士兵嚴密的監護。總之,這個偽裝好的商船又大江入運河,又運河入錢塘,在臨安府靠岸的時候。士兵們抬起箱子要走,卻突然發現箱子輕了許多,慌忙打開箱子查看,卻見木箱裏空空蕩蕩,其中寶物不翼而飛。


    就在船上一片混亂,所有人忙著搜查盜匪之時,岸邊上匆匆閃過兩個人影。兩人一前一後,直接向著不遠處的人群奔去。


    江湖上的人得到消息,早已在錢塘口岸不遠處的寬巷中等候,就等著見證盜聖之名花落誰家。


    當二人走近,好奇心盛的江湖人士將他二人團團圍住,迫不及待地詢問結果,卻見兩人眉頭緊鎖,互看一眼,紛紛露出不悅,不屑,不滿……總之情感十分複雜。


    眾人更加好奇,一再追問。二人這才相繼從各自背囊之中掏出一物,竟是都是一件做工精美極致的金絲翡翠獸,兩隻獸一個向左回頭,一個向右回頭,明白就是一對兒。


    所有人為這對價值連城的寶物驚歎的同時,又不覺困惑。到底這盜聖之名是歸李霄


    漢還是陳元彪呢?


    結果當然無從評判。因為,根據兩人的描述,二人同時下手,幾乎又是在同時各自拿走了一隻玉獸。


    江湖人很失望。他們比不在乎二人盜竊的過程是如何的緊張刺激,又是如何的精彩紛呈,他們隻在乎輸贏,隻在乎結果。他們覺得,平局辜負了他們心中最殷切的期待。


    有人開始起哄,再來一場!


    所有人紛紛相應,吵嚷著讓李霄漢和陳元彪重新比過。而陳李二人,對於這樣的結果也是十分難以接受。他們二人在眾人的慫恿下,當即決定,就地比試!


    “就地比試?!”李師兄按捺不住,張口問道,“比試的內容是什麽?”


    劉師弟道:“李師兄不要急躁,且聽我慢慢說來!”他抿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當時,我就在現場。二人當即決定比試,在眾人的見證之下一決雌雄。這次他們要偷的目標是他們彼此。兩人互相偷對方身上的一件貼身物件,在場的英雄好漢為評判。”


    “到底是要偷什麽樣的物件?”李師兄問道。


    劉師弟答:“二人根本沒有明說,隻說是隨身物品。李霄漢和陳元彪相對而立,相隔十尺,眾人圍觀於四周。當時的氣氛是異常的緊張,所有人幾乎同時屏住了呼吸。忽然,二人身影同時晃動,電光火石之虞二人竟然交換了站位。誰也沒有看清楚,那一瞬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隻是那一瞬之後,李霄漢毫發無損地站在那裏,而陳元彪**上身,下身也隻剩下了一條底.褲而已。”


    “精彩!”李師兄拍手叫絕,“這盜王李霄漢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盜聖之名真是當之無愧!”


    “哎!”怎料到劉師弟一聲長歎,道,“當時,我們也是這麽以為的。”


    “哦?”李師兄疑惑道,“莫非……還有變化?”


    劉師弟點了點頭,說:“就在眾人準備為李霄漢榮獲盜聖之名喝彩之時,卻見那陳元彪不慌不忙,展開手掌,卻是一條潔白如雪的底.褲!”


    我倒吸一口涼氣。李師兄也激動得難以自持,幾乎是站了起來,驚道:“怎麽,怎麽會這樣?!”


    是啊,怎麽會這樣呢?


    陷入回憶中的劉師弟沉默了許久,他又歎一聲,緩緩說道:“正如陳元彪所說的那樣,這世間隻有不存在的東西,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當時的結果尤為震撼,令在場之人無不瞠目結舌。李霄漢縱然手段奇絕,一瞬間偷的陳元彪隻剩下一條底.褲。而陳元彪更是讓人震撼,他竟然能在李霄漢外衣絲毫無損的情況下,隻偷下對手的底.褲!”


    無論是李師兄還是劉師弟,他們隻不過是我人生路上一個匆匆的過客,就像是婁琴客棧裏來了又走的客官,沒有給我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何門何派,為人是善是惡,他們二人之所以被我記住,完是因為他們所說的有關於李霄漢與陳元彪的敘述。


    尤其是陳元彪,這個名字被我牢牢地記在了心裏。那時候,我隱約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衝動——我想要認識一下這個可以在瞬息之間偷走別人底.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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