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花洞。


    這個名字聽起來是多麽美豔動人。若它不在蛇頭山上,定然會讓人以為是一個繁花錦簇,蟲飛蝶舞,四處飄香的好地方。


    實際上,它卻是一座監牢。一座比大理寺監牢還要殘酷的監牢。


    山洞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那些刑具上的每一根尖刺上,都帶著暗紅的血漬。


    兩側的石壁下,一個個低矮的鐵籠,不足一米高的鐵籠子,一個又一個的女子如同是被圈養的家畜一般,關在鐵籠子裏。


    她們看見我們進了山洞,紛紛向後蜷縮,鐵籠子發出一陣陣嘩啦啦的響聲。


    不過是那不足一米見方的鐵籠子,即便是她們努力地向後蜷縮,又能躲到哪裏去?


    紓瑤……她會在這裏嗎?


    我希望她在,我希望在某一個角落裏能出現我殷切期盼的身影,因為我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著與她團聚。


    我卻又希望她不在。因為,我不願看到她在這樣殘酷的地方遭受著常人所無法忍受的痛苦。


    我就這樣猶豫著,猶豫著,找遍了每一個籠子……最終,猶豫徹底地變成了絕望紓瑤真的不在心裏!


    刹那間,我仿佛有回到了那片浩瀚無垠的大海。而紓瑤,便是我遺失在這片茫茫海域裏的一顆珍珠。


    我努力地找著,卻總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青兒!”餘十三大聲地喊著,“你在這裏嗎?你回答我!”


    又是一片鐵籠子嘩啦啦的響聲。卻沒有任何人回應。


    餘十三也如同我一樣,找遍了每一個籠子,卻都沒有發現餘青兒的身影。


    餘青兒也不在這裏!


    像鐵一般堅硬的餘十三仿佛在那一瞬間崩潰了,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絕望地喊著,聲音卻是那麽無力。


    “青兒!你在哪裏?!青兒……”


    我想要去安慰他,然而,我的心裏同樣充斥著絕望與痛苦,我又如何去安慰另一顆絕望痛苦的心呢?


    突然,餘十三站了起來,又是一副狠惡的模樣,他攥著匕首大步衝出山洞。


    “人呢?!”


    山洞外,餘十三如野獸一般地咆哮著:“你們給我滾回來,告訴我,我妹妹在哪裏!”


    我衝出山洞,看著餘十三正衝著遠處的山坡大吼。漆黑的夜幕中,月光照亮了四個慌亂逃竄的身影。


    他們已經走得很遠了,就在我們隻顧著在百花洞裏找人的時候,那四個人早已經趁機逃之夭夭。


    餘十三提起匕首,轉身撲向了韓千浪的屍體。他的胸口和褲襠處,染著大片的血漬。


    “我妹妹在哪?”餘十三提起匕首,向著韓千浪的屍體大吼。


    韓千浪沒有回答。


    屍體當然不會回答他任何的提問。若回答了,那便不再是一具屍體。


    餘十三攥著匕首,向著韓千浪的腹部一頓猛刺。一刀又一刀地發泄著自己的憤怒!


    “我妹妹在哪?告訴我她在哪!”餘十三瘋狂地吼著。韓千浪的腹部以被他刺得血肉模糊,他似乎仍不解恨,轉而提刀刺向韓千浪的臉。


    太殘忍了!


    殘忍得我不敢去描述。(聽說血腥會被**!)


    我拉住餘十三,喝止他:“夠了!夠了!”


    直到我將餘十三拖出去十幾米遠,他才放棄掙紮。餘十三緩緩地站了起來,對我說:“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劍?”


    他竟然仍不解氣,想用我的劍去做那不可描述的殘忍之事!


    我斷然拒絕,說:“不行!我絕不會讓你用我的劍去砍一具屍體!”


    “不是!”餘十三卻搖了搖頭,說,“我想去救裏麵的那些人。”


    那些籠子裏的姑娘?!


    她們當然應該去救。


    我拔出青光劍,將它遞給你餘十三,對他說:“你去吧!”


    餘十三卻遲疑了一下,才緩緩伸手接過青光劍。就在他提著青光劍轉身的那一刹那,我看到餘十三的目光卻看了一眼我手


    中的另一把劍……


    2.


    蛇頭山一行仍舊沒有結束。百花洞,也不是我們的終點。


    起碼,對於餘十三來說,他必須繼續去尋找。看著少年咬牙堅持的模樣,我心裏一陣酸澀,想要勸他,卻聽見他嘴裏像念咒一樣地給自己鼓勁:“我不能放棄,青兒還在等著我。我不能放棄......”


    夜已深,一壺玄月高高掛起。莫名地一道紫紅色的光圈將玄月包裹,尤為明亮。隻是那光圈的某一處,似乎隱隱地黯淡了許多,遠遠看去,就仿佛是一道缺口。


    這樣的景象讓我想到了許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那時候,八茅師父帶著我們兄弟四人曾在江西的一個小鎮上暫住。


    一日清晨,八茅師父突然收拾起行囊對我們說了一聲,我們走。當時,我問師父,我們要去哪裏?


    八茅師父看著戰火蹂躪過的小鎮,滿目瘡痍,對我說,去一個可以生活得更好的地方。


    我問,那是什麽地方?


    八茅師父指著小鎮外麵一座高高聳入雲際的大山,說,那座山的後麵。


    一座山橫在我們麵前的時候,我們總以為那座山的後麵會有我們想要看到的景色。但是,當我們費勁千辛萬苦爬上山頂的時候才發現,山的那邊是另一座山,是另一片山。


    那夜,筋疲力盡的我們兄弟四人背靠著背坐在山頂的一顆樹下,幽怨地看著八茅師父。大哥抱怨著喊累,二哥抱怨著喊餓,而我則抱怨著喊又累又餓。


    我仍舊清晰地記得,八茅師父看著我們時那種無奈地眼神。他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似乎是看到了一道珍饈美味一般。


    他雙眼迷離地說,月亮。


    我抬起頭。那是一壺玄月,月暈散開淺淺的紅色,照亮圍在它四周的烏雲,風一吹,烏雲紋絲不動,氣氛霎時間顯得靜謐而詭異。


    浩月當空,清輝似水,漸漸的,霧靄升起,清澈的玉盤被蒙上羞澀的棉紗,周圍出現了一個內紫外紅的彩色光環。遠遠望去使人如入夢幻,迷茫中,那光環飄飄忽忽,透露著一種神秘的意蘊,一切仿佛變的更加美好。


    但是,自然的力量總讓凡人無法揣測。不消片刻,風越發急促,呼呼而來的聲音,仿佛是山林間野獸的怒吼。


    強大的風力搖晃著遠方的大樹,“哢嚓”一聲,粗壯的樹幹折斷了。


    八茅師父大驚失色,他衝著我們喊,快跑!


    我們兄弟四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象嚇傻了。八茅師父索性抱起四弟,另一隻手死死地攥住我的胳膊,奮力地跑向了另一座大山,把大哥和二哥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很快,一道閃亮的霹靂劃過夜空,照亮了整座大山。


    暴雨來臨之時,八茅師父好不容易在半山腰處找到了一個低矮的山洞,他將我和四弟塞入洞中,對我說,看好你弟弟,我去找你哥哥!


    我說,師父,你別去,外麵太危險了。


    八茅師父衝我微微一笑,說,我必須去,你哥哥還在等我。


    我望著天上的月亮,那一圈蕩漾開來的光圈忽閃著。四周開始起風,我對餘十三說:“快找個地方躲起來,要下雨了。”


    餘十三看著天上的月亮,說:“不能停,我妹妹還在等我。”


    這一句話陡然之間將我拉回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那個瘦骨嶙峋已孱弱得如同薄紙一樣的八茅師父,麵對著狂風驟雨也是這般堅持著不肯放棄。


    風越刮越疾,越刮越狠。掀起地上的沙礫,打在我的臉上如同是刀割一樣的疼。


    餘十三毫不動容。他依舊咬著牙,目光堅毅地朝著那個漢子跑去的方向快速地走著。即便是那呼呼而來的狂風,已經讓人舉步維艱。


    他依然在堅持。


    一條小溪映入眼簾。溪水被狂風掀起波浪竟如同是江河湖海中一般洶湧。一條拱形的小橋架在肆虐的溪水之上,在狂風中屹立著,紋絲不動。


    而小橋的另一端,便是一片燈火通明的殿宇。一大片宏偉壯觀的殿宇。


    那便是黑蛇幫的老巢了。


    在這個蛇頭山上,除卻黑蛇幫,恐怕再也沒有人敢建造起這樣的建築。


    餘十三臉上露出驚喜之色,我感覺他是又看到了希望。


    他迎著狂風,快速地跑著。不知道他小小的身體裏,哪裏迸發出了如此不可抵擋的力量,就連這足以拔起大樹的狂風,都無法阻止他奔跑的步伐。


    3.


    紹興二十年六月。


    我邁進了黑蛇幫的大門。


    那時候,黑蛇幫上下早已嚴陣以待。在百花洞外逃回的四個漢子,把我和餘十三闖山的消息傳進了黑蛇幫。


    數百名黑蛇幫弟子在一片寬闊的場地上刀劍直挺,正等待著我和餘十三送上門來。


    果然,一個身材圓潤的漢子從人群中走出。狂風撩動著他略有些淩亂的頭發,他目光如炬,衝著我大喊:“來者可是前武林盟主,姬旦丙大俠?”


    笑聲如雷,壓過了風聲。


    我攥緊雙拳,大聲回應:“你是誰?”


    那圓潤的漢子回道:“在下徐長風,是這黑蛇幫的幫主。”


    “姓徐的!”餘十三上前一步,大聲吼道,“把我妹妹還給我!”


    徐長風瞥了餘十三一眼,不屑地說:“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敢到我黑蛇幫來撒野,今日就讓你知道我黑蛇幫是怎麽樣的地方!”


    我對徐長風說:“黑蛇幫是怎樣的地方,江湖上早就已經傳遍了。”


    徐長風微微一笑,說:“既然如此,姬大俠還來我黑蛇幫,想必是知道今日是老夫的壽辰,來喝一杯喜酒的了?”


    我毫不客氣地說:“不是!”


    徐長風麵色一冷,說:“那是所謂何事?”


    我說:“救人!”


    徐長風放聲大笑,他說:“從來沒有人可以在我黑蛇幫救走任何人。”


    我說:“我可以!”


    徐長風目光一凜,死死地盯著我,沒有說話。這時,他身後站出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對著徐長風一抱拳,說道:“幫主,讓我會會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徐長風伸出兩根手指分別指著我和餘十三,問:“你要會哪一個?”


    那魁梧的漢子一愣,說:“當然是那個姓姬的!”


    徐長風冷笑一聲,輕蔑地說:“就憑你?!你以為你比韓千浪的本領還要大嗎?”


    那漢子被徐長風一句話憋得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問:“那,那總不能由著他在這裏撒野吧?!”


    “撒野?!”徐長風冷哼一聲,說,“想都別想。”說罷,他退入人群中,大聲喊道:“給我一起上!”


    話音一落,數百名刀劍直挺的黑蛇幫弟子如同潮水一般向我湧來。


    我一把抓起餘十三,用力向黑蛇幫門外一扔,將他拋到十丈之外。


    所有的危險,便有我一人來阻擋吧!


    眼看著人如潮湧,每一個人都似乎是想要將我碎屍萬段一般。這樣的場麵,我又豈止是一次經曆過?


    隻是當人群向我不斷接近的時候,我卻猶豫了。


    青光血芒。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兩把劍同時向我發出了請戰的意願。我的手習慣性地攥住了青光劍的劍柄,但卻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還要向以往一樣將它拔出。


    很快,衝著最前麵的人拔刀伸到了我的胸口。


    他臉上露出喜悅之色。他是以為自己便可以這麽輕而易舉地奪走我的性命嗎?


    終於,我不再猶豫。


    我將手伸向了另一把劍的劍柄。猩紅色的光芒從雪銀劍鞘裏躍出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憤怒正在我胸口膨脹。


    那憤怒化作一股讓人瘋狂的戾氣,卻也帶給我了我窮盡的力量。


    那一刻,我忘記了所有的招式,殺入了人群。


    他們不過是一群江湖的敗類,一群比山匪盜賊還要殘忍的惡徒。


    他們本就該死!


    血雨腥風,腥風血雨……我在一片淒厲的嘶吼中,無所顧忌地發泄著自己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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