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片綠瑩瑩的天地,恍惚間猶如置身於陽光明媚的綠柳林中,碧綠晶石發出的光芒帶給我一種前所未有的迷幻之感。眼前那塊光滑如鏡的石板上,一排又一排的小人似乎是活了一般,舞著劍,仿佛在向我傳遞著某種信息。


    不知是我的腳踩到了什麽地方,又或是我的手觸碰了什麽地方。總之,我迷迷蒙蒙間,忽然感覺周身劇烈的震顫,寬闊的洞中陡然間光影變化,色彩斑斕。


    “擅闖汀蘭古穴者——死!”


    光彩變幻的空間裏,某一處忽然傳來了低沉而陰冷的聲音,宛如是空穀回響般縈繞。我心中一緊,顧不得頭腦發脹,揮劍大喊:“什麽人?!”


    “擅闖汀蘭古穴者——死!”


    聲音又起,我一瞬間已捕捉到那聲音傳來的方位。不敢絲毫遲疑,我雙腿猛地一蹬地,飛身向那聲音傳來的地方一劍砍了下去。


    讓我倍感驚訝的是,這一起身,雙足點地的力道雖然很猛,但因為當時心裏太過緊張,並沒有來得及使出全部的力量。然而,我仍舊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如同閃電一般地飛出,速度遠遠超乎了我的想象。


    先是“當”的一聲,劍砍到了堅硬的石壁,將我虎口處震得生疼。


    後是“咣”的一聲,腦袋磕到了上方垂下的石柱上。


    一陣炸裂般的疼痛,猶如被人悶頭一棍猛擊。我嘴上罵著操娘日伯的狠話,頭腦卻比方才更加不清晰了。兩眼看到的事物更加絢麗,所有的景象都在我眼前一圈一圈的旋轉著。


    我隻感覺自己的身子不受控製地後仰,直到我倒在堅硬的地麵上,那種暈眩的感覺才稍稍緩釋。隻是,雙眼中一片模糊。


    一個人影,模糊的灰色人影出現在我的視野。


    我極力地聚集目光,想要看清那人的臉。但當我看清楚之時,一顆心卻驟然緊繃,身子一沉,如墜萬丈深淵。


    因為那個人的臉,是一個鬼臉。


    披頭散發,如老橘皮一般褶皺的臉上,橫豎著數不盡的疤痕,似乎還有幾道凝著血痂。他用一種很怪異地眼神看著我——似乎是疑惑,還有一種我所不能理解的激動。


    2.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還是一片綠瑩瑩的天地。沒有天旋地轉,沒有光彩變幻。


    碧綠的晶石散發著幽幽綠光,將洞頂上垂下的石柱照得一片碧綠。


    我側頭向右,那麵光滑如鏡的石板上鐫刻的小人仿佛有死掉了一樣,紋絲不動。兩排小字在綠光照耀下顯得格外清晰。


    “纏綿緋劍書錦冊,十年生死入輪回。”


    這樣工整而寓意深刻的句子在我眼中看來,比李小謙寫得“艾斯比”還要費解。看不懂,我也不願花費心思去揣摩。


    我側頭向左。突然,看到一雙血絲滿布深邃的眼睛,在疤痕密布的臉上,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鬼呀!”我大腦登時一片空白,隻有下意識地放聲大喊。聲音回蕩在山洞中,反入我的耳蝸,一遍遍地提醒著我,讓我置身於無限的恐懼中。


    “啪”的一計響亮的耳光徹底將我抽醒。


    那個滿臉疤痕的男人因低沉而柔和的聲音對我說:“別喊!我不是鬼,是人!”


    人?!


    我在去審視他,他的確是一個完整的人形。被碧綠晶石光芒拉長的影子一直打到我腳踝處。


    的確是人!鬼是沒有影子的!


    即便是人,也是一個讓人甚感恐懼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誰?”


    那人的臉上忽然閃過痛苦之色,他沉吟了許久,說:“有緣人!”


    “有緣人?”我不解地問,“與誰有緣?”


    那人卻緩緩地搖頭,嘴中發出苦澀的笑聲,說:“錯了,錯了!應當是有緣無份之人!”


    我見那人舉止怪異,說話雲山霧繞,甚感此地不宜久了,當即起身離開。


    “站住!”那人喝了一聲,說,“你要去哪裏?”


    我說:“我要走!”


    “走?”那人疑問,“我在這山洞裏住了十幾年了,難道你就不能陪我一時片刻嗎?”


    我趕忙拒絕,說:“不能!”


    那人問:“為什麽?”


    我看著他那種比鬼還要恐怖的臉,說:“我害怕!”


    “膿包!”他忽然暴怒,向我邁進兩步,厲聲說道,“男兒大丈夫,怎能輕言害怕?!”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敢再說,隻得怔怔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敢,留卻更加緊張。正在我左右為難之時,他開口問我:“你姓什麽?”小桃中文


    還是頭一次有人不問我名字,而隻問我姓氏。這讓我心中難得的寬慰,因為,我終於可以朗聲回應:“我姓姬!”


    “叫什麽?”


    他還是令我厭惡地問了出來。雖然語氣柔和,但還是讓我免不了想要捅他一劍。


    當然,這一劍,我並沒有捅出去,而是咬著牙低聲回答:“叫旦丙!”


    “姬......旦丙?!”


    他雙眼冒出憤怒地光,破口大罵:“哪個畜生給你起的名字?”


    我說:“是我的師父。”


    他問:“你師父是誰?”


    我說:“我師父叫陳八矛。”


    他攥著拳頭,冷冷地問:“他是誰?何門何派?身在何處?”


    我說:“他是個江湖遊俠,無門無派,已經死了。”


    他的拳頭忽然又鬆開了,搖頭苦笑了兩聲,說:“罷了,罷了。姬旦丙就姬旦丙吧。不過是個稱謂,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我心裏暗罵,你說得倒是輕鬆,敢情你不叫姬旦丙,你怎麽能體會到一個名字給我帶來的痛苦?!


    我問:“你是誰?”


    他怔了怔,緩緩地說:“我是誰?”他的眼神迷離,又幾分痛苦,他說:“我是守護這個古穴的人。”


    我又問:“你叫什麽?”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默然轉身看向那個光滑如鏡的石壁,說:“我見你身手不錯,是在哪裏學的功夫?”


    這一問倒是讓我十分為難。我的師父是陳八矛,他雖然在有限的年紀裏向我講述了無盡的武學知識,卻終究沒有讓我練成什麽厲害的武功。我如今這稱不上劍法的劍法,全然是拜白景行給我的奇怪竹筒所賜。


    我究竟是從哪裏學到的功夫呢?


    “不願說就算了。”我無法回答,那人以為我不願告訴他,竟然就這麽放棄了。他指著那個光滑如鏡的石壁,說:“這上麵記載了一套威力無窮的劍法,既然你有緣到了這裏,就把它學去吧。”


    我看著那些小人,他們個個手持這一把劍,擺著各種各樣的招式。我仔細順了一邊,發現那些招式之間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聯係,相互之間毫無貫通。


    “這怎麽練?”


    我先比著第一個小人,做了一個動作,然後站定身子,又擺了擺第二個小人的動作,心裏一陣茫然。


    “這招式之間也不連貫,要怎麽練?”我問。


    那人說:“死的劍法有招式,活的劍法卻沒有招式。招式的節節貫通意味著出手的拘泥,隻有無招無式的劍法,才能讓敵手摸不清你的套路,從而無法反製,才能出奇製勝。”


    沒有招式的劍法?


    我指著牆上的小人,說:“那這些是什麽?”


    那人陰沉著臉,說:“算是一種提點。你自己隨心所欲,由心而發,應勢而為,將這些提點連通起來,便可以了。”


    我更加不能理解了,我說:“我沒有練過劍法,不知道怎麽樣才能連通,即便是強行連起來,隻怕也是破綻百出。”


    那人嗬嗬一笑,說:“破綻百出又如何?如果你的劍夠快,隻怕對手尚未捕捉到任何破綻,他就已經死在你的劍下了。”


    聽完他的話,我不禁感到震撼。他所說的與八矛師父的劍術之道竟然不謀而合。


    這邊是絕世劍法的真諦嗎?


    所以白景行給我的竹筒,並不是隱藏著什麽精妙絕倫的劍法,而不過是練習出劍速度的一種手段罷了。


    我將那些小人的動作逐個擺了一遍,然後一一記在心裏。每次擺出一個動作,我都想象著對麵站著伍黑龍,若他的宣花板斧揮來,我要如何去繞過斧鋒,去擊中他的要害。


    這些小人的出劍位置盡皆狠辣,穿胸、切腹,砍,劈,斬,一共十一式招招致命。然而,當我看到最後一個小人的動作時,卻愣住了。


    那小人身子前傾,作蓄勢待發之狀,手中長劍平端,劍尖兒直指敵人的咽喉。這一招,與陸家劍法的一劍封喉簡直如出一轍。


    “我見過這個招式!”我忍不住喊了出來。


    那人原本坐在地上悠閑地烤著我的麵餅,聽我一說,霍然站起身來,問道:“在哪裏見過?”


    我說:“陸家劍法裏有一招,一劍割破人的喉嚨,卻不會出血,直到人倒地之後,才會有血滲出來。”


    “哦?”那人笑道,“陸家劍法?他竟然將劍練得這麽快?!倒真的是難得了!”


    我問:“你認得陸石?”


    那人沒有回答我,隻是厲聲地喝了我一句:“好好練劍,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說完,他又坐在地上,將烤得鼓鼓囊囊的麵餅抓在手裏,也顧不得燙不燙,像是許久沒有吃過的美食一般咬了一大口,然後狠狠地咀嚼,直到吃得淚流滿麵,才長長地歎息著感慨了一句:“十年了!太好吃了!”


    看著他的樣子,我不禁毛骨悚然,這是一個怎麽樣的怪人,竟然十多年沒有吃過一張麵餅?他在這深深的古穴之中,生活了十多年,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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