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眼前的青衣男子將三隻空盞填滿了酒,對我說:“自家釀製的稻花醇香,請用。”


    我低頭看著飄滿酒花的酒盞中,珍珠一般的小氣泡一個接一個的破裂,心中有些猶豫。我說:“會不會有毒?”


    青衣男子嗬嗬一笑,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我依舊有些猶豫,端起酒盞湊到鼻子邊聞了聞。一股十分純正的酒香,其中隱隱還透著稻米的香氣。


    “你們打完了?”李小謙顛著步子走了回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笑著問,“還打嗎?”


    青衫男子將酒盞推到李小謙麵前,說:“少林的輕功。許久沒有在江湖上見過了,不知道兄弟師出何人?”


    李小謙端起酒盞一口喝下,說:“當然是師出少林派的人。”


    青衫男子點頭說道:“不錯,不錯。既然是師出少林,卻不應該隻有輕功這麽簡單。可否展示一下少林派的絕學,讓在下看看眼界?”


    李小謙警惕地看著青衫男子,說:“我可不想和你動手哈,你別想向我扔石頭!”


    青衫男子哈哈大笑,說:“兄弟是不屑向我展示,還是因為學藝不精而不自信呢?”


    李小謙不屑地笑了笑,嘴裏發出“切”的一聲,說:“你說讓我展示,我就要展示,看馬戲還得先買票呢,你先來一手給我瞧瞧再說!”


    青衫男子笑著搖了搖頭,為李小謙酒盞中斟滿酒,隨後,他竟然將李小謙的酒盞端了起來,虛握在手中,眉頭陡然一緊,瞬間我感覺他手掌周圍熱氣升騰,不肖片刻,酒盞中竟然冒出了徐徐白氣。


    李小謙看得目瞪口呆。青衫男子將酒盞放回李小謙的麵前,輕輕抿了抿額頭的汗珠,笑道:“獻醜了。”


    好厲害!


    手掌煮酒,這真是時間難得一見的絕學。


    感慨之餘,我還有些疑惑,不顧青衫男子的錯愕一把抓過他的手掌來回翻看。他皮膚細膩得像女人一般,顯然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養尊之人。他的手心微微發熱,有一層輕細的汗液。


    “厲害!”我鬆開青衫男子的手,讚歎不已。


    青衫男子皺著眉,將手掌衣服上搓了幾下,說:“過獎了。”他看著李小謙,眼睛中閃過一絲期待。


    李小謙似乎是心領神會,站起身來,本是一塵不染的石凳,不知他為何要拍一拍屁股,走出涼亭站到水田邊,怔怔地站著,眼睛盯著水麵一動不動。


    風一吹,水中似乎有灰影略過。李小謙手拿龍爪狀,急速伸到水麵之下。“嘩啦”一聲,再抬手時,他手中攥著一條巴掌大小鯽魚。


    青衫男子“噗”的一聲,酒噴了出來。他慌忙從袖子裏掏出方帕抿去石桌上的酒水,忍笑說道:“抱歉,嗬嗬,抱歉.....”


    李小謙攥著鯽魚笑嘻嘻地走了回來,說:“少林擒拿手!”


    青衫男子尷尬地咳了兩聲,說:“真是.....大開眼界!”他為我填滿酒水,端起酒盞做了個敬酒地姿態,笑道:“請了。”


    “慢著!”李小謙喊道,“有酒沒肴,索然無味。”他將那條鯽魚伸到青衫男子臉前,說:“月牙山莊的烈火掌天下聞名,既然能溫酒,相必也能烤熟這條鯽魚。”


    青衫男子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道:“這位兄弟的眼力果然厲害。”


    我一陣發懵,問:“什麽意思?你是月牙山莊的......”


    青衫男子手掌在臉前一擦而過,揭下一層薄薄的皮囊,露出來的竟然是慕容順那張富含書生氣質的臉龐。


    2.


    “姬盟主。”慕容順向我一抱拳,笑道,“方才在下有些無禮了,還請見諒。”


    我說:“你為什麽要帶著人皮.麵具來騙我。”


    慕容順說:“我並不是要帶著人皮.麵具來見你,而是這些日子我一直帶著這張麵具。”


    我問:“為什麽?”


    慕容順歎了口氣,說:“全都是那個無聊的管天下。他屢次派人到月牙山莊遊說,想要讓我與他一起起事。他那點小心思,我看得透透的,無非是混不下去了,看著我月牙山莊還有些自己種的糧食,拉我入夥,好讓我做他們的後方。”


    慕容順把玩著那個製作精細的人皮.麵具,說:“不勝其擾之下,我隻得換一張臉來做人。雖然不是我的性格,但卻也省去許多煩惱。”


    我這才意識到,我出門遊說的同時,管天下也在進行中同樣的事情。我想到小月臨走時對我說的話,慕容順為人還算磊落,對他可以直接說明來意。


    我說:“你不能與管天下同夥,你能不能幫我?”


    慕容順一怔,問:“這便是你此番的來意?”


    我說:“不錯。”


    慕容順笑了笑,說:“盟主竟然也要像管天下一樣,四處拉攏別人嗎?你有朝廷做後台,恐怕不會在乎我這區區幾畝薄田吧。”


    我看著將月牙山莊緊緊環繞起來的一片沃土,加上兩側的梯田,隻怕總共不下千畝,我說:“你這田一點都不薄。”


    “喂,喂!”李小謙不耐煩地搖了搖手上的鯽魚,說,“這魚你還能不能烤了?”千千吧


    他這樣一說,我倒真覺得有些餓了。


    我看著慕容順,問:“能烤嗎?我餓了。”


    慕容順臉色一變,怔怔地看著那條快要被李小謙捏死的鯽魚,露出一絲難色。


    我看在眼裏,不想為難慕容順,便說:“不行,就算了。”


    李小謙說:“男人不能說不行!”


    慕容順臉色變得很難看,他遲疑了片刻,伸手抓過李小謙手中的鯽魚,眉頭一皺,那鯽魚如同活了一般在他手裏猛然跳動了幾下。


    漸漸的,鯽魚不再跳了,腹部的鱗片從亮白逐漸變成金黃,漸漸暈開,傳遍全身。


    慕容順額頭冒汗,手中漸漸冒氣青煙。他咬著牙,兩腮不停地鼓動。


    我說:“不要勉強了,不行就算了。”


    李小謙又強調了一遍,說:“男人不能說不行!”


    慕容順眉頭緊鎖,手上青筋暴起,鯽魚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緊閉的魚嘴緩緩張開,並吐出白煙。


    片刻功夫,我已經聞到一股清晰的腥香。


    但慕容順的雙唇已經微微泛白,汗珠從他額頭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滴到他手上,又是滋啦一聲,登時化作水汽。


    “好香啊!”我不禁感慨,“好像烤肉的味道。”


    話音剛落,慕容順“啊”的大叫了一聲,豁然站起身來,將手上的鯽魚拋到天上,另一隻手死死地攥著手腕,而那隻烤魚的手的手心,已經是焦黑一片。


    “啊!”慕容順叫著,“我的手,我的手!”


    我慌忙站起身來,扶住慕容順,關切地問:“你的手沒事吧!”


    慕容順一掌推到我胸口,一股灼熱的氣息悶入我的心肺,直衝我的咽喉。我向後連退幾步,站穩身子,卻見慕容順正惡狠狠地盯著我。


    我忽然感覺大事不妙,正琢磨著要說些什麽,竟聽到慕容順咬牙切齒地說:“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嗎?”


    我說:“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慕容順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小謙,咬著牙對我說:“你二人一唱一和,有意激我,就是為了廢掉我的烈火掌,除去我這個後患嗎?”


    “不是!”我連忙解釋,“我真的隻是餓了。”


    慕容順不聽我解釋,舉著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說:“這下你可以放心了。烈火掌已廢,我已成了一個無用之人,你不必再煞費苦心地來拉攏我了。”


    “可是......”


    我剛一開口,卻又被慕容順打斷,他說:“我也不會幫管天下做任何事,你們走吧!”


    “我真的......”


    我想要再解釋一番,李小謙卻在我身後悄悄扯了我衣角,對慕容順抱拳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了。”


    我還想要說些什麽來挽回慕容順,但李小謙一直手已經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胳膊,將我生生地拽出了緬嶽亭。


    3.


    遠離緬嶽亭時,我回頭望了一眼在亭子中佇立的那道青影,感覺似有異物堵在胸口一般,十分難受。


    我說:“為什麽會弄成這樣。”


    李小謙卻說:“一場苦肉計。”


    苦肉計?


    莫非慕容順是有意做給我看的?


    李小謙說:“這樣的結果已經不錯了,慕容順有他自己的態度,他既不想與管天下一起公開反叛武林盟,又不想得罪了你。”


    我這時才明白,慕容順為何要強撐著將那條魚烤焦,他有意設計了這麽一場戲做給我看,竟然就是為了自己能從這場糾紛之中脫身出來。


    “可是,小月還說他光明磊落。”我一陣失落。


    李小謙歎了口氣,說:“這世間看不透的人還有很多。慕容順這樣做已經算好的了,總比明麵上答應了你,背後卻捅你一刀的人強多了。”


    誰會是這樣的人呢?


    李小謙在我前麵緩步走著,他的步子裏邁著我看不懂的輕鬆。我想起小月的話,她讓我不要一味相信李小謙......


    “你會不會在背後捅我一刀?”我忍不住開口去問。


    李小謙的步子忽然放緩,他低下頭,似乎是思索了很久,輕聲地說:“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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