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我們收到了陸遊差人送來的請柬。與請柬一塊送來的,還有一封書信。


    “十月二十,紹興陸府,靜候諸君。”


    李小謙看著大紅的請柬,神情異常失落。他說:“何必呢?一場悲劇。”


    我不明所以,問:“什麽意思?”


    李小謙並沒有向我解釋。隻是悵然地搖頭,嘴裏念著:“一場悲劇啊!紅酥手,釵頭鳳,沈園相會......”


    我們啟程去紹興的當日,婁琴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遞到我手中,說:“這是送給陸遊的賀禮,你帶我送達吧。”她將木盒打開,是一對碧綠的翡翠鴛鴦,雕工極度精湛,幾乎活靈活現。


    我問:“你不去紹興嗎?”


    婁琴笑著說:“我還要守著客棧。”


    馬車停在門口,我和李小謙向婁琴道別。馬車輕晃,車輪壓在青石路麵上,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


    我和李小謙又一次踏上了路途。前次一路向北,今次一路往南。


    紹興。


    當我和李小謙再次站在紹興客棧的門口,我一陣感慨。往事曆曆在目,隻是圓通已不知去往了何處。


    看著紹興客棧的招牌,我更加感慨,問李小謙:“你說,圓通去了哪裏?”


    李小謙指了指天空。我心頭一緊,幾乎失聲:“死了?”


    李小謙卻說:“是天機不可泄露,傻逼。”


    距離陸遊大婚之期還有三日。是夜,我與李小謙同住一間客房。不知為何,這一路他的情緒都有些低落。我問他怎麽了,他也不回答。隻是時不時地歎息,說,一場悲劇。


    這夜,烏雲遮月,風聲驟起。客房的窗戶被刮得“嘩啦啦”亂響。我躺在床上隱隱感覺有些不安,似乎是要有什麽大事發生。


    果不其然。三更時分。窗外竟然響起了一陣“叮叮當當”的鐵器撞擊聲。


    我和李小謙幾乎同時從床上翻了下來,趴在窗口向外張望。


    “看到了嗎?”李小謙問。


    我極目遠眺,目光所極,皆是一片茫茫然的黑夜。我說:“看不見。太黑了。”


    話音剛落,忽然眼前白晃晃的光一閃,一個人影從窗外魚躍而入。進來的一瞬間,兩隻腳丫子勾在我和李小謙的臉上,將我倆人帶翻在地。


    客棧裏,我兩人滾做一團。


    李小謙反應奇快,原地一翻,以少林擒拿手將那人就勢按在地上,厲聲喝道:“什麽人?!”


    我隱約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那香味甚是熟悉,那熟悉的香氣竟讓我心驟然猛跳。


    “小月?!”我輕聲詢問。


    “姬旦丙?!”小月也是一驚。


    李小謙慌忙鬆開手。我將臉湊了過去,隱約可見小月俊俏的臉,如我在魂牽夢繞的那張臉一模一樣。


    “你怎麽會在這裏?”李小謙問。


    “噓!別說話!”小月慌忙起身,將窗戶掩上。她透過窗戶的縫隙向外窺伺,許是感覺沒人發現,便將窗戶輕輕閉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問:“發生了什麽事?”


    小月說:“有人追我。”


    李小謙狡黠地一笑,說:“誰追你?長得怎麽樣?”不知為何,我感覺他話中另有深意。


    小月一直緊張地四處查看,並未看到李小謙的表情,她說:“我沒有看清楚,但從刀法上看,是括蒼派的人。”


    括蒼派?!


    莫非,他們還在為了小月殺死那四個淫賊的事而耿耿於懷?!


    我問:“是陳伯洋嗎?”


    小月說:“不是。若是陳伯洋,隻怕我沒有這麽輕易地跑掉。”


    李小謙問:“有多少人?”


    小月說:“大約十幾個。”


    我問:“你為何會在紹興?”


    小月說:“師兄大婚,我當然是來紹興喝喜酒的。”


    我心頭一緊,問:“陸石也來了?”


    小月有些不高興了,她說:“你竟敢直呼我師父的名諱。”


    “我......”被小月這樣一訓斥,我頓時感覺有些慌亂,說,“我隻是習慣了。”


    小月沒有再追究,她說:“你們幫我送個信兒。”


    我問:“去哪裏?”


    小月說:“這些人不會善罷甘休,我要盡快聯係師父,讓他來救我。”


    去見陸石嗎?


    我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胸口。那封“圓信已除”的信還在我懷中靜靜地躺著,它似乎已經感受了我緊張地心跳,隨著我的胸腔的起伏顫動。


    李小謙問:“你師父在哪裏?”


    小月說:“出紹興府城東十裏,木蘭山莊,你將此物交給木蘭山莊的人,他們自會帶你去見我師父。”黑暗中,小月將劍穗摘下,塞到了我的手中。


    真的要去見陸石了。我心裏更加緊張。但想到,如今能夠解救小月的,隻有陸石,便點頭答應,說:“好。”


    走出紹興客棧。我和李小謙如同做賊一般地東張西望了一番,見四下無人,便頂著強風,向紹興府外奔去。


    路上,李小謙問我:“那封信你是不是還帶在身上。”


    我說:“是。”


    李小謙說:“見到陸石,絕對不可以替這件事。”


    我問:“為什麽?”


    李小謙說:“如果你我還想活著回來,就不要問。如果你一定要問,就讓我回去。”


    我說:“好。”


    李小謙笑了笑,說:“孺子可教也。”


    我說:“你回去吧。”


    李小謙一怔,罵道:“靠,你有病啊!”


    我沒病。隻是這個疑問一直壓在我心底,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我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問。


    李小謙停下了腳步。他指著我的鼻子說:“如果你一定要問,老子現在就回去。”


    我不想讓李小謙走。如果,我隻身前往,那會讓我更加緊張。


    可是。那件事,真的要就此作罷,不再去問嗎?


    一道清冷的光從烏雲的縫隙中閃出,玄月撥雲,給無盡迷茫的黑夜,帶來一抹光亮。同時帶來的,還有一道白影。


    風聲依舊強勁,撩動那白影的衣衫,白發,長須。


    我猶如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抓到了救命的舢板,興奮地大喊:“白前輩!”


    白景行“嗝”了一聲,向我們走來,他步履輕飄,左搖右擺,含含糊糊地說:“又,又是你們兩個小鬼。”他搖晃著手裏的鎏金葫蘆,葫蘆在月光下閃著琉璃一般的光彩。


    “給,給老夫打壺酒來。”白景行晃著,將葫蘆扔到我的身上。


    他扔得太過突然,我沒有接住。葫蘆“咣”的一聲,摔在地上。風聲依舊很緊,我在“嗖嗖”的風聲裏,聽到了“哢”的一聲脆響。


    葫蘆裂了一道口子。


    白景行哐地坐在地上,猶如淘氣的孩子一般,拍著大腿,哀嚎:“老夫的葫蘆啊!老夫的葫蘆啊!”


    這一幕,讓我和李小謙都有些無措。我倆對視一眼,李小謙小聲地說:“這老頭又喝多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輕輕拍了拍白景行的肩膀,說:“你,你沒事吧?”


    忽然,白景行在原地打了給滾,身子一挺站了起來。他抓住我肩膀,喊了一聲“跟我走”。我被他提著,瞬時間飛到了屋脊之上。


    月光下,我回首去看李小謙,他整個人在風中淩亂,大喊:“前輩,帶上我啊!我也想飛......”


    李小謙身影沒入黑夜,聲音漸漸模糊。


    白景行將我帶到了一個極為偏僻的巷子中。他表情嚴肅,目光卻炯炯有神,完全不是剛剛醉意闌珊的模樣。


    我問:“你沒喝醉?”


    白景行笑著,他說:“老夫隻不過是找個機會將你帶過來。”


    我不解,問:“為什麽要將我帶過來?”


    白景行忽然有些黯然,他眉宇間似有惆悵,說:“丐幫怎麽樣了?”


    我說:“很好。”


    白景行眉頭一皺,似乎是質問:“很好?!”


    我點了點頭,說:“是。很好。”忽然,我想起那封在我胸口的書信。如今,白景行就在眼前,我何不將它交給白景行,問問他該如何是好。


    我將那封信掏出來,遞到白景行手中,說:“我在馬小六的房間裏發現了一封信。”


    當我把那封信遞到白景行手中時,他並未打開來看,隻是將信攥住手中,用力一握,再將手張開時,那封信已化成粉末,隨風而散。


    我驚道:“你要幹什麽?!”


    白景行說:“不要再追查這件事了。它已經過去了。”


    我問:“為什麽你們所有的人都不讓我去查?”


    白景行說:“因為,沒有意義。”


    我說:“我想知道答案。”


    白景行說:“你要記住,這世間,本來就有很多事沒有答案。如果一味強求,隻會適得其反。”


    我說:“我憋得慌。”


    白景行說:“那也要忍著。”


    這時,我的小腹已經有些脹痛。我說:“我真的很憋得慌。”


    白景行厲聲喝道:“不行,一定要忍!”


    我感覺奔騰的江水已堤壩蓄勢,整個下肢都有些麻木了。我再次強調:“我真的憋不住了!”


    “啪”的一聲,白景行一個耳光扇到我的臉上,吼道:“給老夫憋住了!”


    一記耳光,打碎了我最後的一絲堅持。


    我感覺一股濕熱的水流從褲腿往下緩緩流淌,冷風一吹,甚是涼爽,忍不住一連打了幾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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