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七年,臘月。


    那是一個嚴冬。長江兩岸,宋金的戰事仍在僵持。


    這一年,我兄弟四人隨八矛師父躲在了溫暖的靜江府。這裏遠離戰亂,聚集了許多像我們這樣逃難而來的北方人。


    這天,我們五人在靜江府北郊的土地廟裏寄宿。


    入夜,微寒。四周出奇地靜。


    漸漸地,雞開始打鳴,狗開始狂吠。


    八矛師父煩躁不堪,大叫,何事惹得雞犬不寧?


    忽然,我碗裏的水竟然莫名其妙地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屁股下的木桌子開始晃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我們正在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麽時。天地間忽然響起“隆隆”的雷鳴聲,大地開始劇烈的搖晃。當時,我便蒙住了,以為是我們貿然入住土地廟,因而觸怒了神明。但,當我跳下桌子,納頭要拜時,八矛師父卻大喊了一聲:“地震了!快跑!”


    隨即,他右手抱著夕丁,左手拉起我,喊著我大哥、二哥的名字就往土地廟外麵跑。


    剛跑出土地廟,原本就破爛不堪的廟宇,霎時間成了一堆廢墟。塵煙滾滾,揚起幾丈之高,豎耳聽去,城中盡是哀嚎。


    那一幕,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吱呀吱呀”!


    朦朧間,我聽到一陣木架搖晃發出的聲響,這聲響有些熟悉,隱約勾起了我內心深處的一些回憶。


    床體開始搖晃。


    “吱呀吱呀”!


    我猛然坐了起來。四周一片漆黑,如同是置身在深夜無邊無際曠野之中,隻有那木架的“吱呀”聲和床體的晃動讓我清晰的感覺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


    我心裏咯噔一下,大聲喊道:“快跑啊!地震啦!”隨即,掀開被子,憑著記憶向屋門處狂奔。


    已經塵封了許多年的記憶,在這一刻變得尤為清晰。我心裏不斷提醒著自己,快跑,房子馬上就要塌了,快跑!


    腳下極力地跑著,我嘴上大聲地喊著:“快跑啊!地震了!”


    緊接著,我身後的客房裏傳來一陣陣的尖叫,倏爾,所有的房間裏“幾裏咣當”的一片混亂聲。一大群人跟在我身後,不明所以,便向婁琴客棧外狂奔。


    很快,一百多號人衣著不整地站在了婁琴客棧之外,各個麵帶驚恐地四處張望。


    然而,大地卻並沒有像我記憶中一樣劇烈的晃動,天地之間也沒有傳來“隆隆”的聲響,婁琴客棧依舊結結實實地立在我們麵前。


    婁琴裹著一件輕紗,凹凸的身材,朦朧可見。她問:“哪有地震?”


    人群中有人開始喊:“什麽是地震?都跑出來幹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我分明感受到了地震的前兆,莫非是做夢?!


    可那夢也太過真實了。


    李小謙一條被單裹著身子,朦朧的月色照著他那兩條長滿毛的腿。他陰著臉對我說:“告訴我,怎麽回事?!”


    我說:“我感覺床在晃,以為是地震了。”


    李小謙一張臉憋的通紅,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靠!你大爺的!”隨後,他扭頭向客棧裏走去。


    我見他神情頗為奇怪,追上去問:“你怎麽了?”


    李小謙扭頭向我吼道:“怎麽了?!你還好意思問怎麽了?!老子正瞄準呢,讓你給強行摳了扳機,你他娘的還問我怎麽了?!快滾回去睡覺!”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隨著李小謙安然無恙地進去,所有的人都罵罵咧咧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問婁琴:“李小謙說得是什麽意思?”


    婁琴也一臉茫然地搖頭,說,她不知道。


    這一夜平安,沒有地震。


    第二天,李小謙一臉疲憊地從我身旁走過。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什麽意猶未盡之事令他頗感沮喪。


    我問他:“你怎麽了?”


    李小謙白了我一眼,也不說話,隻是默不作聲地往樓下走。


    婁琴客棧的廳堂裏,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熱鬧非凡。櫃台前,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男子正在和婁琴說著什麽。


    那背影英氣勃發,甚是熟悉。


    “陸遊!”我喊了一聲。


    他回過頭衝我燦然一笑。我心中歡喜,快步繞過一臉悵然的李小謙,走到陸遊跟前,問:“何時到的臨安?”


    陸遊說:“昨日傍晚便到了,本想來婁姐客棧投宿,但無奈當時這裏一房難求。況且,表妹與我同行,與他人同住一室恐怕多有不便.....”


    我這才發現,他身旁多了一個嬌小玲瓏,麵容白皙的書童,那人正是扮了男裝的唐婉。我衝她一抱拳,她竟然顯得有些慌亂了,向我頷首致意,臉頰一片紅暈。


    “李兄好!”陸遊向李小謙拱手,似乎是察覺李小謙有些異常,便問,“多日不見,為何李兄精神如此萎靡不振?”李小謙也不說話,隻是低頭擺手。


    我說:“這事都怨我。”


    陸遊疑惑,問:“你?你為何會讓李兄如此萎靡?”


    我說:“昨夜,我在夢中,忽然覺得床體搖晃,以為是地震......我......嗚嗚......”話說了一半,李小謙就捂住了我的嘴巴,衝陸遊嘿嘿地笑著,說:“別聽他話說八道。”說完,他又瞄了一眼唐婉。


    “地震?”陸遊道,“昨夜發生地震了嗎?”他又看了一眼唐婉,問:“表妹是否感覺到有地震?”


    李小謙說:“沒有地震,是姬旦丙,他睡蒙了。”


    唐婉忽然笑了一下。我不覺怒從心生,暗罵李小謙,成心提我名字,讓我出醜。


    “陸兄現住在何處?”李小謙問。


    陸遊指著街對過的君來客棧,說:“小弟就住在對麵。昨日落腳之後,本想著趕來拜會。一來看你們十分忙碌,應接不暇,二來是因車馬勞頓,表妹有些不適,因此,到今日才來。”說著說著,唐婉的臉又紅了。


    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陸遊這種人。他雖然武功高強,一身正氣,也曾救我於危難。但是,他為人古板,教化嚴重,不通情理,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並且,他說話總是文縐縐的,聽得我渾身別扭。


    李小謙看著唐婉笑了笑。不知為何,我總是感覺李小謙看唐婉的次數多了些。從見到陸遊開始,他的目光總是時不時地看向唐婉,似乎對這個嬌俏玲瓏,又羞羞答答的“表妹”頗感興趣。


    李小謙問:“陸兄備考如何?今科登榜可有把握?”


    陸遊笑著擺了擺手,說:“並無把握。隻是家母一味要求,卻又不得不考。”


    李小謙嘀咕道:“老子早就知道你考不上了。”


    “什麽?”陸遊沒有聽清。


    李小謙慌忙遮掩,道:“我是說,但願陸兄能早日考上。”


    不對!他剛才不是這麽嘀咕的。


    我說:“你不是......嗚嗚......”我又被李小謙捂住了嘴。


    陸遊笑著,問:“李兄準備得如何了?”


    我不覺一震,叫道:“你也要參加科考?”


    李小謙哼了一聲,說:“我不應該參加科考嗎?好歹我也是柳湖書院的學生,不能參加科考嗎?”


    我說:“柳湖書院沒了。”


    李小謙狠狠地說:“你住口!”


    婁琴客棧裏依舊是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似乎這一天都沒有片刻的安息。仍有人會時不時地提起昨夜的那場“地震”。


    有的人疑惑,有的人憤怒。


    然而,很多年以後。當我再次回憶起這場地震時,我依舊十分迷茫。到底是那場地震真的發生過,還是我的確把夢境當做了現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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