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三十裏,我們就要回到闊別已久的臨安府。


    為照顧李小謙的傷勢,我們買了一輛牛車,一直緩慢行進。


    傍晚,我們到了臨安城外的一個小鎮上,尋了一家上好的客棧歇腳。


    關於李小謙的傷勢,我一直百思難得其解。起初他暈倒的時候,他的腹部並沒有插著一柄刀,並且我分明聽到他說了一聲“靠”。


    我可以確認,最初李小謙的確是在裝死。我問李小謙:“那柄刀到底是什麽時候插到你身上的?”


    李小謙用眼角的餘光切了一眼身旁的陸遊,說:“船剛靠岸,我就看到白光一閃,接著我就暈過去了。”


    我說:“不可能。”


    當時我就在他的身旁,我怎麽沒有看到白光一閃?!


    李小謙說:“刀又沒插在你身上,你怎麽知道不可能?”


    這個問題我們爭執了很久,最終都沒有答案。因為答案隻有李小謙自己知道,他不說,我們無可奈何。


    月夜。月光格外清朗,所有的星星都黯然失色。


    這夜我輾轉難眠,最近發生的太多事情,讓我理不清頭緒。所有的謎團一個接著一個,尤其是李小謙與陸石的對話,讓我感覺到圓信的死似乎另有隱情。


    我心亂如麻,趁夜獨自在小鎮清冷的街道上閑逛。


    夜間的小鎮上空空蕩蕩,不見人影。銀色的月光灑下,給小鎮披上一層青紗,就像是一雙溫暖的手,給小鎮蓋上了一層薄薄的被子。


    我望著前方,朦朧而深邃。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感到一種強烈的孤獨。


    但這個孤獨並沒有持續太久,便被幽深的小巷裏傳來的一聲曆喝擊碎。


    “站住,別跑!”


    這是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聲音裏帶著憤怒。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踏,踏,踏,踏………”聽起來好像有很多人。


    我身旁的酒館門口放著一個半人高的水缸,我慌忙蹲到後麵躲了起來,探出半個腦袋窺視。


    不一會兒,巷口處躥出明明晃晃的十幾個人。一個男子在前麵極力的奔跑,卻還是被後麵的幾個壯漢追上,團團圍了起來。


    月光照亮那男子,他莫約三十幾歲,一身青衣,身材高挑,劍眉星目,臉頰棱角清晰,十分英俊。他目光掃過眾人,臨危不懼,頗有傲視天下的氣魄。


    “好小子,看你人模狗樣,怎麽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一個漢子站出來嗬斥。


    那男子冷冷一笑,說:“我偷雞摸狗?你有何憑證?!”


    “哼!”那漢子說,“近日鎮上接連發生入室盜竊案,我已經在此蹲守了好幾日,今日在沈家門口,見你偷偷摸摸賊眉鼠眼的,意欲翻牆而入,不是竊賊又是什麽?”


    那男子朗聲大笑,說:“翻牆便是竊賊?你怎麽不說你們追我就是強盜?你不問前因後果,隻憑當時臆斷,這便是你們官府辦案的行事作風嗎?”


    我這才注意到,那些人衣著統一,皆是官府差役的裝扮。


    那差役又說:“跟我到衙門去說吧!”


    那男子冷哼一聲,說:“隻怕你有命請我,沒命送我。”


    這個人說話如此的狂妄,竟然不將官府的差役放在眼裏,我突然好奇,他到底是什麽人?


    那個差役有些不耐煩了,他向身邊的人一揮手,說:“把他帶走。”


    話音剛落,幾個壯漢手裏拿著繩索上來就要捆綁。


    那男子冷冷的一腳,竟同時將兩個壯漢踢得倒飛出去。


    我當即驚訝。如此強悍的力量,精妙的腿法,想必這名男子也是一個武林高手。


    十幾個大漢齊喝,一擁而上。月光下,男子腳踏降龍踢鬥式,手拿博虎鷹爪功,怒視眾人,滿臉都是泰山崩於前而不亂的鎮定。


    場上一片混亂,塵土飛揚,一陣嘰裏呱啦的打鬥之後,那男子被十幾個人齊手按倒在地上。


    那男子仍不服氣,大吵大叫:“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敢跟我動手,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


    一個差役伸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的聲音在夜裏回蕩。


    男子大叫,似乎受了極大的侮辱一樣,他喊:“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很想救他。


    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告訴我,我應該去救這個素未平生的男子。


    不假思索,我大吼一聲,用力推翻了身旁的那口水缸。


    “嘩啦”一聲。


    水缸在地上摔了個稀碎,半缸的水,淌了一地。水流在地上映著天空的月光,粼粼閃動,就像是撒了滿地的珠寶玉石。


    然後呢?


    我根本沒有想好,然後要怎麽做。


    然而,我卻已經將自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看一下我。我感覺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樣杵在他們麵前,被人一覽無餘。


    慌亂無措!這是我此刻最真切的感受。


    “你是……”


    一個差役剛開口,話都沒有說完,那名男子便已利用了這片刻的喘息之機來了一個鯉魚打挺,將按著他的十幾名壯漢盡數抖開,隨後又是一記原地橫掃,嘩啦啦放倒了七八個人。


    隨後,那個男子站起身來,一個箭步向我衝來。


    我看他神情嚴肅,目光凜然,以為他要恩將仇報,慌忙抱頭欲蹲在地上。


    沒想到我剛蹲到一半,就被一隻手大力拎了起來。


    “快跑!”


    那個男子大喊一聲,拽著我躥進了另一條小巷。我被他拽著,感覺自己雙腿在不由自主的倒騰,那頻率已遠勝過我以往任何時候的奔跑。


    因為奔跑,在寧靜的夜裏兜起了呼呼的風,擦過我的耳際。


    身後有人大喊:“站住,別跑!”


    身後還有人喊:“是哪個挨千刀的砸了我們家水缸?!”


    兩股聲音交錯在一起,在夜空中回響,卻最終淹沒在耳畔的風中,漸行漸遠。


    因為奔跑,我感覺自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直到最後我再也撐不住了,才強行甩開那男子的手,喘息著說:“不,不行啦!我,我實在是跑不動了!”


    那名男子向後張望,看著我們一路跑過的小巷,幽深而不見邊際,他重重呼了一口氣,說:“總算是跑掉了。若被人知道朕出宮獵豔,恐怕又是一場不小的是非!”


    朕?!


    我的心髒猛然跳動,急速的跳動。這跳動與剛才的狂奔無關,完全是這名男子的話,嚇到了我。


    我說:“你剛才說什麽?”


    那男子表情一滯,忽然變得異常嚴肅,他冷冷的說:“你聽到了什麽?”


    我怔怔地望著他,心幾乎要跳出了喉嚨,我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你剛才說‘朕’?!”


    那男子的目光忽然變得很冷,說:“然後呢?”


    “出宮獵豔!”我說。


    他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嚨,用威脅的口氣說:“你若敢說出去,信不信我殺了你?!”


    我被他掐的說不出話來,隻得連連點頭。他手上一鬆,忽然笑了,說:“當然你今夜幫了我一次,我也不會虧待了你。今後定會有你的好處。”


    我問:“你是皇上?”


    他急忙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慌亂地四下張望。最後,他笑吟吟地問我:“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說:“我不想說!”


    他眉頭一皺,嗬斥:“你敢抗旨?!”


    據說,抗旨是死罪。我不想死,我說:“我叫姬旦丙!”


    不出我所料,皇上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說:“朕喜歡!”隨後,他身子一縱,越上一道矮牆,蹲在牆頭,他說:“日後,我們會再見的!”


    皇上走了。


    但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我們會再見的。


    而再見,將是我,還有這個江湖,所有悲劇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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