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洋很尷尬。他的一張臉已經憋成了醬紫色。


    他剛才的喊話,很顯然已經用了極大的力氣。但是,這樣渾厚有力的聲音,仍舊是毫不留情地淹沒在巢湖之畔的晚風裏。


    風聲瑟瑟,湖水嘩嘩作響,陳伯洋似乎有些無計可施,他向白景行投去求助的目光。白景行卻仍舊是悠哉地喝著酒,仿佛沒有看到一樣。


    陳伯洋索性不再理會,大聲喊著:“今日,括蒼派召集天下英雄來巢湖相聚,主要是想與各大門派共同商討武林盟主之事。”


    遠處的人群依舊躁動如斯,甚至有些狂躁。


    中間又有人喊:“陳掌門,後麵的兄弟還是說聽不見!”


    陳伯洋攥緊了拳頭,眉頭緊鎖,看上去有些惱火。場麵陷入了無窮的尷尬之中,無論是躁動的還是不躁動的,都期待著陳伯洋能夠化解尷尬。但陳伯洋,卻顯得越來越慌亂而且惱火。


    突然,陳伯洋猛吸一口氣,大喊:“商量一下武林盟主之事!”


    聲波如厲雷一般回蕩在人群中,這一聲他注入了極大的內力,我感覺自己耳膜一陣陣的疼痛,猶如針刺一般。但這一聲的確有了效果,人群中躁動聲戛然而止,七八千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陳伯洋。


    陳伯洋見有了效果,卻沒有看出興奮之色,反而有所憂慮。他又吸一口氣,大喊:“朝廷以江湖無序、需要整頓為由,企圖染指江湖事務!”


    沉寂片刻,場上爆發出雷鳴般的呼喝聲:“不錯!”


    陳伯洋有些疲倦了,他額上已然冒出汗珠,但他仍舊極力支撐著,再吸一口氣,大喊:“江湖不能群龍無首,我等不能坐以待斃!”


    場上議論聲起,一時間人聲鼎沸,壓住了風聲、水聲。許多人精神振奮,七嘴八舌,甚至有人亂嚷亂叫,扯著嗓子大喊,卻淹沒在無邊無際的喧囂中。


    陳伯洋借機按摩著喉頭,表情有些痛苦,他勉力吞了一口口水,大喊:“我等應當推舉武林盟主進行自律,不給朝廷可乘之機。”


    人群又是一片沸騰,議論之聲一浪接過一浪,仿佛不能休止一般。


    陳伯洋歎了口氣,又猛吸一口氣,大喊:“肅靜!”


    人聲戛然而止,風聲、水聲再次充斥了我的耳廓。


    陳伯洋喊道:“我推薦青雲派的白掌門!”他喘了一口氣,接著喊:“誰有意見?!”最後幾個字,陳伯洋的聲音開始撕裂,顯然已近極限。


    場上死一般的寂靜。風聲、水聲更加響徹。


    相必陳伯洋喊話喊得太累了,索性不加任何解釋,直接拋出了“白景行”為武林盟主。他向場上的人征求意見,但是,誰會有意見?


    誰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挑戰一個號稱天下劍法第一的絕世高手,以及站在他身後勢力無比強大的青雲派?


    白景行喝了一口酒,表情淡漠,不動聲色。仿佛場上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李小謙貼在我的耳邊,說:“這是一場局。”


    我問:“什麽局?”


    李小謙說:“一場早就安排好了,讓白景行當武林盟主的局。”


    我看了一眼無比淡定的白景行,說:“我看他的樣子,不像要爭武林盟主啊!”


    李小謙白了我一眼,一副懶得解釋的表情,說:“走著瞧!”


    這時候,人群的遠端走出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搖晃著走到陳伯洋跟前,路過白景行時,瞥了他一眼,卻什麽也沒說。直到站定在陳伯洋的麵前,他才說:“憑什麽你推薦誰就讓誰做武林盟主,我不服!”


    陳伯洋笑著說:“若我未看錯,這位可是蓮花教的劉教主?”


    那壯漢一拱手,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蓮花教劉百萬是也。”


    陳伯洋還禮,說:“久仰久仰,不知劉教主有何高見?”


    劉百萬說:“我覺得誰的武功高,誰當武林盟主!”


    陳伯洋說:“你的意思是,你要挑戰青雲派的白掌門?”


    劉百萬有些遲疑,他說:“這......我沒說我要挑戰,但總不能你推薦誰就是誰吧!”


    陳伯洋淡淡地笑著,說:“既然你不想挑戰,那麽就請回去吧。”


    劉百萬呆住了。他顯然沒有想到陳伯洋這樣簡單的兩句話就把他打發了。劉百萬攥緊了拳頭,或許是羞憤使然,又或許是他本來就想要和陳伯洋一較高下。


    一場比試即將開始。開始的有些莫名其妙。


    劉百萬先發製人,揮舞著拳頭,大喊:“我先跟你比試比試!”


    陳伯洋仿佛早有防備,又或許是他武功高強,反應靈敏,劉百萬拳風未到,他便以變幻身形,躥到了劉百萬的身後。陳伯洋輕捋著胡須,嗬嗬地笑著,說:“領教劉教主高招!”


    場上爆發一陣驚呼。很多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見場中的兩個人已經打起來了。


    人群中開始有人叫好。尤其是括蒼派的人,他們極力地聲援自己的掌門,許多人扯著嗓子,近乎嘶吼一般,聲音尤為徹耳。


    我問李小謙:“你看他倆誰能贏?”


    李小謙說:“當然是陳伯洋了。”


    我想到了風雲之戰,一時興起,說:“我們打個賭吧,我覺得劉百萬能贏。”


    李小謙說:“賭什麽?”


    我說:“我押十兩銀子,跟你賭劉百萬贏!”這是我全部的家當。


    李小謙說:“我押上我的鞋!”


    我看了一眼李小謙腳上的一雙鞋,那是一雙極為普通的粗麻布鞋,而且沾滿巢湖邊上的泥巴,看上去十分醃臢。我氣憤地說:“你又耍我,我要你的鞋幹什麽?”


    李小謙搖晃著手指,說:“我跟你賭,不是看你要什麽,而是看我有什麽!”


    賭博還有這種邏輯?!


    就在我和李小謙商量著怎麽下注的時候,劉百萬已經揮出十幾拳,他原本身材高大,筋骨強壯,揮出去的拳頭勢大力沉,呼呼帶風。


    但是,很顯然,他的拳頭對陳伯洋構不成任何威脅。陳伯洋步法輕奇,身形變幻極快,任劉百萬的拳勁如何剛猛,也傷不到陳伯洋分毫。


    我開始有些後悔。因為,劉百萬幾十招不中之後,明顯體力不支。而陳伯洋,隻是閃躲,還一拳未發。


    突然,陳伯洋轉過身去,大步流星地向遠處跑去。劉百萬緊追其後,卻越追越遠。兩人拉開一段距離之後,陳伯洋大喊一聲:“刀來!”


    隻見括蒼派最前方的弟子應聲扔出一把白晃晃的長刀。刀以流星般的速度,在空中劃出美妙的弧線,穩穩地落在了陳伯洋的手中。


    這時,劉百萬距離陳伯洋還有幾步的距離。陳伯洋長刀一挺,如蛟龍出海,連人帶刀在空中旋轉著向劉百萬的心窩捅去。


    他速度極快。劉百萬尚在奔跑,收勢已然來不及。眼看著,這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就要被陳伯洋一刀捅出一個窟窿。


    場上已有人開始唏噓。我的心口仿佛在滴血,因為我就要輸掉我身上僅有的十兩銀子。


    千鈞一發之際。白影一閃。


    “當”的一聲。


    陳伯洋連人帶刀被彈開了。他踉蹌著退了好幾步才站穩身子。


    不知在什麽時候,陳伯洋與劉百萬隻見,出現了一個白衣、白發、白須的老者,他手中攥著鎏金的葫蘆,一仰頭,一道清流入喉。


    此時,夜幕已悄然降臨,晚風更疾,吹著那一身白裝在空中旖旎,猶如鬼影搖晃。


    白景行“哈哈”大笑,笑聲如從天際而來,如悶雷作響,震得我的心都在顫抖。


    白景行神色不變,頗為平淡地說:“胡虜未滅,何以自相殘殺?!”那聲音震徹心肺卻不刺耳,隻如同從頭頂直入心窩。


    我看著周邊人的表情,沒有一個人的目光中不帶著驚訝。


    “好!”


    沉寂許久的人群中發出了一聲呼喊,接著,聲浪如同湖中的波浪一樣,一片接著一片地掀起。


    叫好之聲漸漸開始轉變。


    “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武林盟主......”


    人群高呼著“武林盟主”開始向白景行聚攏。夜幕中有許多人已經點起了火把。站在人群的一端遙望另一端,隻感覺是滿天繁星異動,場麵之大,蔚為壯觀。


    “這又是一個沒有勝負的結局。”我感慨。


    李小謙說:“不,這個勝局太明顯了。”


    我問:“誰勝了?”


    李小謙說:“白景行。”


    不錯。這場原本發生在陳伯洋與劉百萬之間的比武,最終以白景行的勝利而告終。也便是由這一刻起,拉開了一場維持一年的江湖太平。


    北派武林的沒落,南派武林的擁戴,這樣的背景下,僅一場荒誕而簡陋的布局,簇生了一個舉止怪異的武林盟主。


    自此,江湖之上以白景行馬首是瞻,同仇敵愾,成了“驅逐胡虜,恢複河山”的強大力量,卻意外打亂了朝廷的謀劃,延續了這個江湖長達八年的壽命。


    然而,那個時候的我死都無法想到,八年之後,這個江湖,最終會葬送在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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