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魏公今日也去了朱家溝?”


    魏征苦笑道:“大雪封路,恰巧碰到淮陽王……救命之恩,自當拜謝,難道某要厚顏?”


    這下李建成和王珪都沒話說了,幾個月前魏征被李善所救,之前還能說李善不在長安,如今人家都回來好久了,自然應該登門拜謝……當然了,還沒入京就要登門,那是被李道玄擠兌的。


    王珪捋須道:“隻怕玄成還不知,淩敬已入天策府……當日房玄齡、杜克明、長孫無忌出迎,秦王遍召文武幕僚,設宴款待……好大的架勢!”


    秦王李世民以極為隆重的禮節,迎撫慰山東有功的淩敬入天策府,在東宮看來,這是秦王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扇在太子臉上啊。


    “此事已知。”魏征看了眼李建成,“淩敬就住在朱家溝,原本並未出麵,後因宇文仁人出迎。”


    “什麽?”王珪神色微變,“他和李懷仁?”


    “他性命都是李懷仁所救。”魏征將事情說了一遍,才歎道:“淩敬此次撫慰山東各州,立功不小……”


    對於李善的淩敬的這種關係,秦王府那邊除了李世民,幾位心腹幕僚都是知情人,但並沒有傳播開……李善今日也是刻意將這層關係暴露出來。


    王珪微眯雙眼,半響後才低聲問:“這一個多月來,京中遍傳李懷仁之名,有人言其暴虐好殺,有人言其仁義為先,有人為其誇功長安……坊間傳聞,李懷仁籌謀定計,勸退突厥,力敗敵軍,擒殺劉黑闥……”


    “玄成巡視山東,可知幾分真?幾分假?”


    月餘來,伴隨著淮陽王李道玄先敗後勝,擒殺劉黑闥,關於李善的傳聞在長安城內……特別是清河一事後,傳的已經有點變味了。


    連暴虐好殺的帽子都扣上了。


    李世民、房玄齡、杜如晦等人要麽通過李楷,要麽通過田留安、淩敬等人知曉內情,而東宮這邊的信息渠道明顯滯後很多。


    魏征略為整理了下思路,但還沒等他開口,李建成就苦笑道:“暴虐好殺,仁義為先……不知真假,但其籌謀定計之功……卻是十真無假。”


    看了眼王珪,李建成解釋道:“適才淮陽王在父親麵前為李懷仁請功,父親……等下月科舉之後,再行召見。”


    “李懷仁要以科舉入仕?”王珪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一點,“玄成,今日可談到此事?”


    看魏征點頭,王珪追問道:“應是明算科,或明經科吧?”


    魏征嘴角抽搐了下,“進士科。”


    “進士科?”


    “進士科?”


    李建成和王珪都大為意外,李善在京中名聲相當一部分來源於算盤,怎麽會選進士科?


    “他回京太遲了,通過縣衙考核後,隻能選進士科……秀才科倒是缺,但長安令也不敢舉薦。”魏征解釋了幾句,指了指桌上細長白瓷瓶,“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雖然淺顯,但也別有意趣。”


    雖然李善自稱隻是略懂,而且這首詩是在嶺南聽別人吟誦的……但魏征壓根就不信。


    這方麵……李善的信譽度基本是零。


    魏征適才已經將山東諸事講述了一遍,現在細細講起……講起那些自己在山東打探的關於李善的各種信息。


    關於山東戰事的細節,李善並沒有對魏征進行隱瞞……這也是很難瞞得住的,館陶縣令都是清河崔氏的族人。


    “倒的確不負少年英傑之名。”王珪嘖嘖稱奇,“幾度死裏求活,反敗為勝,放火燒船……奇思妙想,摧敵士氣。”


    “夜襲敵營,盡顯膽氣!”李建成點頭道:“難怪玄成前次回京後,幾度舉薦!”


    魏征苦笑道:“但臣也沒想到……懷仁在山東能折騰出這麽大動靜。”


    李建成沉思片刻,低聲問:“以玄成觀之,李善何許人也?”


    這句話問的是李善,問的是能力、品行,更問的是李善的政治立場……這樣的俊傑,能不能為東宮所用?


    關於這個問題,魏征顯然已經經過深思熟慮,“李懷仁其人,心機深沉,目光長遠,手段犀利,更兼行事果決。”


    “當日斷定下博一戰必敗,淮陽王不聽勸諫,李懷仁立即出城南下避禍……而事實也的確和李懷仁預料差次相仿。”


    “但此人年少,卻頗心懷仁義。”魏征歎息一聲,“殿下非坐於東宮的深宮太子,亦多有征戰……軍中傷兵,其狀極慘。”


    “但臣入河北,先至魏縣城外俘虜營地,親眼所見,李懷仁設傷兵營,清潔無塵,整頓有序,幾無血跡,傷者得以包紮……李懷仁極受俘虜擁戴,叛軍頭目以背承其下馬。”


    “館陶縣內傷兵營更是……”魏征苦笑兩聲,“殿下,王公……在下也曆經征戰多年,從未見過那般模樣……幾以為太平時間,專人精心照料,每日肉食,從無異味,吃的比軍中將校還要好。”


    “如此手段……”王珪試探問:“故能振軍中士氣?”


    魏征點頭道:“劉黑闥兩度猛攻館陶,蘇定方兩次領軍出擊,數百騎大敗之……軍中士氣高昂乃是一大緣由。”


    “蘇定方?”


    “此人名聲不顯,但此次山東戰事功勳卓著,隻是不肯出仕。”魏征頓了頓才繼續說:“雖才二十有六,卻有名將之姿,不弱秦瓊、程知節、李世績。”


    李建成眼睛一亮,秦王府那些文物俊傑給他的壓力太大了……他現在看到牛逼的……眼睛都放光。


    “隻怕有些難。”魏征搖搖頭,“以蘇定方的功績,封爵都夠了……但李懷仁親手救其母,蘇定方許諾投入門下為奴。”


    “何況李懷仁以兄長待之,蘇定方絕不肯棄之而去。”魏征嘖嘖道:“山東曾見,今日又遇,沉穩鎮定,有大將之風。”


    看李建成有些心急,王珪咳嗽兩聲,“淩敬投入天策府……李懷仁呢?”


    這是王珪在詢問李善的政治立場,同時也是在提醒李建成……關鍵是李善這個人。


    “李懷仁一行南下,得魏州總管田留安接應,又換回淮陽王,館陶、魏縣兩戰,同生共死……自有袍澤之情。”魏征笑道:“而且斬劉黑闥頭顱,乃李懷仁許之。”


    李建成目光閃爍不定,“李懷仁許程名振?”


    魏征點頭道:“臣為此詳詢,李懷仁……為請程名振出兵,許擒劉黑闥,親手斬其頭顱。”


    李建成微微頷首,其實這件事他是知情的,身為東宮太子,怎麽可能對山東諸事一無所知……隻不過有些渠道是王珪和魏征這樣的心腹謀士也不知道的。


    “看似李懷仁與秦王一脈頗有交情,田留安、齊善行、淮陽王,甚至他與秦王府子弟相善……”


    魏征話說到一半,王珪點頭道:“此事老夫打探過了,兩度毆鬥,李懷仁折服秦王府子弟,而且力救長孫無忌長子長孫衝。”


    “但實則……”魏征搖頭道:“李懷仁於清河縣斬崔氏子弟。”


    “行事果決但也心存仁念,使民亂平息……此為大局,但亦能從此行看其心。”


    “若李懷仁棄之不管……”王珪歎道:“那玄成山東一行,隻怕要遭陛下責罰。”


    對於這件事,李建成並不太清楚內幕,細細問了一遍,臉頰不禁鼓了鼓,“也就是說,若無李懷仁斬殺崔帛,民亂兵變已起,淮陽王必然視若無睹……”


    “之後山東再亂,淮陽王率兵平亂,”王珪苦笑道:“引得山東再亂……這等罪責,自然是要落在東宮。”


    “換句話說,李懷仁此舉斬斷二弟後手……”李建成喃喃念叨了幾句,“不會是巧合吧?”


    “絕不是巧合。”魏征臉上表情頗為苦澀,“懷仁舉刀劈下,臣當時還未想通……但懷仁將命騎士手持首級,連夜急奔各處,第二日貝州兵變民亂立止,三日內,趙州、邢州、貝州、冀州均大定。”


    王珪琢磨了下,笑道:“這個少年郎倒是油滑,左右逢源!”


    “不偏不倚……如此大功,卻要科舉入仕。”魏征笑道:“再看看吧。”


    李建成歎道:“可惜了,可惜了……其實定罪崔帛即可,為何要親手斬之?”


    山東戰事,李善名聲鵲起,卻因為斬殺崔帛而遭到諸多排斥,東宮內清河崔氏子弟就有三人,依附李建成的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子弟多達七人,短時間內他不可能將李善招致麾下……即使招攬,隻怕李善也不敢相投。


    “民亂兵變已起,斬殺崔帛,最為明捷。”魏征想了想補充道:“畢竟是未至弱冠之年的少年郎,一再退讓,苦主被搜捕重刑而死,胸中塊壘,不吐不快。”


    王珪笑道:“日後再說吧……秦王也……”


    李建成點頭表示讚同,反正二弟也沒得手……隻怕也是因為李善斬殺清河崔氏子弟的緣故。


    魏征微微垂頭,掩飾著眼中的狐疑之色……他總覺得,李善斬殺崔帛這件事有些古怪。


    正是因為斬殺崔帛,導致李善回到長安後……再東宮、秦王之間還能泰然自若,很自然的沒有做出選擇。


    “今日得王公、魏公授計,孤已然心定,此後還請先生多多教誨。”


    麵對東宮太子的鄭重行禮,王珪、魏征後退兩步,大禮回拜,“自當盡心竭力。”


    “至於李懷仁……魏公與其頗有淵源,還請為孤懷柔。”


    魏征瞄了眼那邊……韋挺早就又睡過去了,想了又想,臉頰不自覺的動了動,“殿下欲懷柔李懷仁,如今正有個好契機……”


    呃,當日黃昏,東宮太子李建成手捧禮盒……


    “父親,小口……小口,此酒太烈!”


    “這是酒還是清水?”李淵試著抿了口,品味良久,“性如烈火,大郎從哪兒來的好酒?!”


    “清如水,烈如火。”李建成笑道:“入口極烈,入喉如火,入腹卻暖……是魏玄成送來的。”


    “山東名酒嗎?”李淵好奇的說:“魏玄成其人,公正無私,從不阿諛,居然會以此獻上?”


    “非也非也……淮陽王地今日登李家門拜謝,魏玄成數月前在陝東道突發舊疾,得李懷仁援手而活,所以一同登門。”李建成解釋道:“這是李懷仁的贈禮,孩兒一品……便知父親必喜。”


    “大郎,好大郎!”李淵大笑,雖然外間人人稱道次子,但長子更得自己的喜愛,所行所言都符合心意。


    李建成拱手道:“明日設宴,不如就用此酒?”


    “李善,李懷仁……”李淵沉吟片刻,啞然失笑道:“大郎倒是……罷了,既然大郎開口,為父總不能駁了。”


    “謝過父親。”李建成笑道:“魏征、崔昊巡視山東,今日返京,雖微有小功,但也頗有波折,父親還是日後再說吧。”


    李淵盯著兒子看了會兒,歎道:“大郎,數月相爭,今日終恍然。”


    接見魏征、崔昊,李淵自然會有所加賞,這是李建成堅持要求的……不能被二弟那邊壓下去。


    但事實上,李淵很清楚,魏征、崔昊山東一行的實際作用很有限,朝中官員都知道安撫山東的功勞大半都被召入天策府的淩敬搶走了。


    所謂的數月相爭,李淵的意思很明白,太子非要在軍事這一頭上費盡心思,撈取軍功製衡秦王……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如此退一步,才是正確的選擇。


    身為東宮太子,勤於政事才是應該做的,隻要不出紕漏,我有什麽理由用秦王取代你呢?


    心神大暢之餘,李淵多飲了幾杯酒,笑道:“李懷仁此人,還真有些奇思妙想……那算盤,的確好用,光大前幾日入宮,還特地教導荊王、漢王。”


    “孩兒都在學呢。”李建成附和了幾句,“三表弟最喜幾位弟弟,平日教導,事無巨細,正巧宗正卿出缺,不如……”


    “光大年輕了點吧。”李淵歎道:“可惜竇兄過世太早……”


    光大就是太常卿、國子祭酒竇誕,所謂的竇兄是指李淵的妻堂兄竇抗。


    李建成沒有繼續說這件事,而是聊起宗室子弟,好一會兒後突然說:“父親,三妹駐守並州好些年了,也該回京了吧?”


    “妹婿一直在京中,夫妻兩地,久難團聚,而且妹婿為右驍衛大將軍,軍務繁忙,兩子少有照料。”


    李淵怔了下,歎道:“平陽……平陽……”


    “平陽的確該回京了,就算駐守關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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