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約約間,似乎有戰馬長嘶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出現在李道玄麵前的是一片屍山血海。


    不多的唐軍士卒在血汙中被團團圍困,李道玄認得為首那人,是自己的親衛頭領。


    無人肯降,人人手握兵刃,向死而行……被砍下的頭顱隨意墜落在血汙中,兵刃墜地的聲音讓李道玄的心猛地揪緊。


    李道玄知道,這是夢……因為這一幕在這半個多月裏,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出現。


    下博一戰自己被生擒,親眼目睹著自己的親衛被一個個的砍倒,一個個頭顱被壘成京觀。


    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黑暗,隨手掀開皮襖,不顧淩晨的刺骨寒意,李道玄大步走出帳篷,冰冷而清晰的空氣讓他精神大振……今日,就是複仇之時!


    天色尚暗,但遙遙望去,極致的東方夜空中,已經隱隱有些魚肚白,帳篷門口的篝火已經熄滅,隻剩下一堆灰。


    “殿下,諸將已經準備妥當。”連夜趕回來的範老三捧著明光鎧過來替李道玄穿戴,嘴上說個不停,“適才程總管來過,見殿下入眠,就回去了。”


    “孤睡了多久?”


    “約莫三刻鍾。”


    李道玄站在那一動不動,左顧右盼,營地中聲響不大,但士卒已然起身,正在安撫馬匹、準備軍械,偶爾聽見幾聲戰馬嘶鳴。


    尉遲寶琳站在不遠處,右手勒住數匹戰馬,左手從兜裏取出豆餅等物喂食。


    這時候,見李道玄出了營帳,諸將聚攏過來。


    柳濬低聲道:“蘇定方親自查探,劉黑闥所部果然連夜搭建橋梁,欲渡河去洛洲。”


    “尚未成橋,此時出擊,正是良機。”王君廓笑道:“劉黑闥所部已然動身,就在永濟縣西北處,永濟渠邊列陣以待。”


    “情理之中。”薛忠道:“劉黑闥騎將出身,不缺精銳斥候。”


    李道玄舔了舔嘴唇,“背河列陣?”


    “不錯,約莫數百騎兵,但步卒兩千。”薛忠答道:“雖我軍兵力稍少,但敵軍氣沮,我軍士氣正旺,隻要不冒進,此戰必勝。”


    眾人都點頭讚同,在場的都是沙場老將,經驗豐富,這一戰必勝是沒有懸念的,唯一的疑問是能有多少戰果,最大的懸念是劉黑闥會不會再次逃出生天。


    就在這時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程名振突然單膝跪地,“若劉黑闥渡河逃竄,請殿下許末將追擊。”


    李道玄看了眼王君廓,才說:“追擊一事,需慎重以對,但必然追擊,當以名振為先鋒。”


    程名振並未起身,改為雙膝跪地,“若生擒劉黑闥,請殿下許末將斬其首級,日後願受秦王驅使。”


    李道玄愣了下,程名振這個名字在關中沒什麽名氣,在竇建德麾下地位也不高,但實際上在山東河北頗有威望,年初截斷洛水,此次引軍東向大敗劉黑闥,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正要應下,一旁的薛忠輕輕的撞了撞李道玄的手肘,搶在栽麵說:“劉黑闥以狡詐聞名,生擒頗難,得手後再詳商。”


    李道玄挽起程名振,心裏琢磨不定,在場諸人其實大部分都聽出了其中的味道。


    程名振投唐後任永寧縣令,唯一一次施展身手就是在秦王李世民麾下攻伐劉黑闥……從這個角度來說,程名振已經被人視為秦王一脈的將領。


    但今日程名振說出這些話……代表著至少他自己不將自己視為秦王一脈,更可能他的背後有著其他勢力。


    還能有誰呢?


    用了些幹糧後,千五騎兵整軍啟程,繞過永濟縣,目標明確的由東而西,直指已經在永濟渠邊布陣的劉黑闥殘軍。


    趨馬攀上山丘,李道玄伸手擋住西南方向的勁風,放眼望去,永濟渠中,如螞蟻一般的士卒正在搭建橋梁,以巨木、石塊裝袋為基,用木頭木板搭建。


    劉黑闥麾下還有七八百的騎兵,以及兩千步卒,這都是陸陸續續從魏縣以各種方式逃竄而來的……畢竟所有人都清楚,隻能往北、西逃,去草原,或許去洛洲。


    “不急。”蘇定方跟上,低聲道:“再等等,橋梁不會這麽快搭建好。”


    王君廓笑道:“若是往常,至少三日,就算簡陋,隻使步卒渡河,也至少一日。”


    “昨夜大雪,劉黑闥使步卒搭建橋梁,成橋尚早,劉黑闥唯恐我軍來襲,所以才背永濟渠列陣。”程名振嗤笑道:“便是相持,待得成橋,再行進擊,敵軍必然潰散!”


    蘇定方默默聽著,突然抬頭看天,身邊的薛忠也反應了過來,“又下雪了!”


    鵝毛大雪飄灑而下,唐軍全軍都是騎兵,緩緩勒馬前行,在距離敵軍陣前兩裏出駐足。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劉黑闥軍中先有騷亂,隨後在將領的彈壓下才安靜下來。


    雪花為兩支大軍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毛毯,天地之間滿是肅殺,除了偶爾的戰馬響鼻聲,似乎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劉黑闥陰著臉盯著對麵,不用猜測就知道,兩裏外的唐軍陣中,必然有淮陽王李道玄,必然有衛洲總管程名振,都是欲殺自己而後快的仇敵。


    背河列陣,劉黑闥沒有一舉翻盤的指望,隻是希望拖延時間,畢竟有數百嫡係騎兵在,還有近兩千步卒列陣,是有可能抵擋住唐軍的進擊的。


    但劉黑闥沒有想到,唐軍居然進逼後並不貿然進擊……他當然想得到,唐軍是等著成橋的那一刻。


    這一招讓劉黑闥大為意外,也讓他在心裏破口大罵,太毒了。


    他知道,一旦橋梁搭建成功,自己也控製不住手下這些殘兵敗卒,陣中大亂,唐軍進擊……那就是砍瓜切菜了。


    劉黑闥大為猶豫,如今是進退兩難,橋梁尚未搭建完畢,而唐軍卻也虎視眈眈。


    就在李道玄、程名振默默等待之際,就在劉黑闥在思索要不要主動出擊之際。


    西南風大作,十餘艘船隻由永濟渠上遊駛來,借助風力,勢如奔馬,出現在劉黑闥大軍的背後。


    蘇定方長長舒了口氣,程名振、王君廓等人麵露喜色。


    薛忠高呼道:“破局必矣!”


    李道玄已然高舉馬槊,趨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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