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朱瑋安排爾朱煥離開後,李善陪著母親在東山寺用了午飯才下山,朱氏一直在向兒子敘述著十多年乃至二十年前的那些陳年往事。


    大名鼎鼎的爾朱榮死後,長子為孝文帝伏殺,留下了個遺腹子,後被爾朱榮幼子爾朱文略收留,後事發,爾朱文略、爾朱文暢以及後宮中的爾朱英娥均被殺,爾朱一族幾乎被斬盡殺絕。


    而這個遺腹子也就是爾朱煥兄妹的祖父也沒能逃過這一劫,隻留下一個幼童被家臣帶走藏於鄉間,二十年前,受人舉告,官府搜出了爾朱一族留下的印章,不得已再次逃亡。


    也就是那一次,以朱瑋、朱四叔等人的父輩帶著爾朱煥從中原逃入關內,而朱氏卻被送往了嶺南。


    再之後,爾朱煥先托庇爾朱端一脈,後托庇於太原留守李淵,而朱氏南下試圖托庇於爾朱仲遠一脈,最終碰到了一個風度翩翩好賣相的渣男。


    雖然與兄長相離二十載,但兄妹情深,朱氏雖然唯恐兒子有些許損傷,但也免不了擔心唯一的兄長。


    “母親放心吧。”李善扶著朱氏走出東山寺,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山間小路緩步下山,“舅父已經在嶺南那邊處置齊備,隻說是前隋滅南陳,一統南北,母親與舅父乃是堂兄妹。”


    朱氏還是憂心忡忡,“但這等事……秦王會怪責嗎?”


    再不通權謀,朱氏也知道這個道理,說起來兒子算是在東宮安插了人手,秦王會容忍嗎?


    更要命的是,爾朱煥正好是秦王布置在東宮的棋子,李善的插手,意味著這枚棋子脫離了秦王的掌控,李世民能容忍嗎?


    “這個……”李善咧咧嘴,心想去年出征前自己才將馬周這個暗子合盤托出,如李世民、長孫無忌、房玄齡,估摸著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暗中還有其他的布置?


    “母親放心,大不了,孩兒去向秦王解釋。”


    李善心想,以爾朱煥是自己表舅這個理由找上門……然後自己發現不對勁,但是來不及告知仁智宮,於是讓爾朱煥向太子舉告……秦王會不會信?


    哎,就算信,估摸著心裏也紮了根刺。


    李善也覺得挺委屈的,誰能想得到爾朱煥就是楊文幹事件中舉告太子的那個人呢,誰想得到爾朱煥居然是秦王的人呢。


    不管這一次是秦王得利,還是太子、齊王,但李善至少要保證爾朱煥的性命……如果讓爾朱煥去仁智宮,可以肯定是有去無回啊。


    曆史上的楊文幹事件,杜淹、王珪、韋挺……一個太原王氏而且還名望隆於海內的名臣,兩個京兆名門子弟,全都被流放嶺南了,一個爾朱煥難道還能逃得一命?


    反正李善也不準備在接下來的歲月裏再大動幹戈了,隻要保持謹慎,安穩度日並不難……他並沒有忘記這些年,爾朱煥一次一次通過朱瑋傳遞來的那些信息,也沒有忘記,爾朱煥今日是冒險入莊來見。


    既然爾朱煥將李善視作親人,那李善又怎麽會將爾朱煥視為外人呢?


    下了東山,李善在宅子門口看見了範十一,後者遞了個眼神過啦……範豐已經送走了。


    李善沒作聲,但朱氏也察覺到了什麽,特地看了眼範十一,她是知道這個皮猴是兒子手下專門負責暗地裏事務的。


    兒子派人盯著封倫,八成就是這小子的手筆……朱氏有些感慨,難怪兄長說阿郎心思頗深,不似青年人。


    看著母親進了後院,李善在外院的空地上來回踱步,沉思良久,自己在之前做的太不夠了,雖然這是由很多因素導致的,但李善不得不承認,自己雖然早早有所察覺,但準備的太少,至少到現在都沒能整理出一條明顯的線索。


    穿越者的身份能讓自己輕而易舉的窺破很多秘密,但同時也導致很多事情,李善都不能公開的去做……不然他沒有辦法去解釋。


    但幸運的是爾朱煥直接的參與,導致李善將線索與前世的記憶成功的聯係到一起,至少現在他能再一次確認,楊文幹是個關鍵的點,如果有所動作,一定是在楊文幹這個人。


    雖然至今還不知道封倫到底想幹什麽,更不知道仁智宮會迎來什麽樣的變化,但李善很確定,有些事需要提前安排。


    “君昊。”


    “阿郎。”


    “如今親衛能抽調多少人?”李善在心裏琢磨了下,“以青壯守莊。”


    “親衛盡出?”王君昊迅速答道:“五百騎,戰馬、軍械齊備,其中兩百騎備甲,另有近百弩弓。”


    李善略有些意外,近百弩弓不意外,但居然有兩百騎備甲,這個數字可不低,應該是蘇定方帶回來的,去年自己打製了近千棉甲,但如今是酷夏季節,棉甲實在沒辦法用,而且在正麵戰場上,棉甲的抵禦力也不夠強。


    “傳令劉黑兒、曲四郎,都準備妥當,隨時出兵。”李善頓了頓,補充道:“馬場一共還有多少馬匹?”


    王君昊呃了聲,“大概近千匹。”


    “留下二十匹,其餘全都帶上。”李善可沒忘記自己當日從仁智宮連夜趕回莊子,人馬都是濕漉漉的,雖然不算強弩之末,但也沒有太多的戰力。


    看著王君昊離開,李善才吩咐範十一,“你去一趟仁智宮,現在就出發,將內情告知淩公……不對,你去找定方兄,讓他去找淩公。”


    “是。”


    “船隻安排好了?”


    “早就準備妥當了,就停留在沮水上遊。”


    “盯著沮原橋的兩批人……”李善陰著臉低聲道:“若是事變,肯定會有人封鎖沮原橋,一旦發現,讓他們立即趕回來報信。”


    “是。”


    將事情吩咐下去,李善用力捏了捏臉龐,努力堆砌起一個笑臉才走入後院,正在用飯的張氏還在小聲嘀嘀咕咕,一旁的崔十一娘嘴巴都能掛油瓶了。


    李善看的直笑,崔十一娘早就告訴他了,嶽母大人想將自己攆去睡周氏、小蠻,其實這也是考慮到青年夫妻忍不住……不過李善不越雷池一步,也不肯在這時候離開心理肯定比平時要脆弱的妻子。


    “郎君……”


    聽到妻子拖著長長的調子,聲音軟糯,李善縱然滿腹心事,也笑著給十一娘舀了碗湯,“今日母親為十一娘祈福都提及了,如今苦夏,隻望十一娘能胃口好些。”


    崔十一娘有些奇怪,她知道阿家今日去了東山寺,但去了這麽久,而且後來郎君也去了,回來之後還刻意的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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