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德四年到現在已經五年多了,有的時候李善經常在想,自己的穿越到底改變了什麽,改變了多少?


    從曆史軌跡上來看,沒有自己,劉黑闥依舊會被擒殺,沒有自己,突厥也會發生內亂,沒有自己,梁師都還是會被剿滅,甚至於沒有自己,李世民雖然無法扭轉局麵但還是能通過一場為後人津津樂道的兵變登基成為那個唐太宗。


    李善從不覺得自己的出現是毫無意義的,他看到了自己在山東換回的淮陽王李道玄以及跟著自己南下的民眾,他看到了代州的民眾不再在突厥的馬蹄下掙紮呻吟,還有很多很多。


    但有的時候,李善覺得自己改變最多的還是自己身邊的東西,朱家溝這個默默無聞的名字已經消散在曆史中,取而代之的是日月潭,是一座讓整個長安都另眼相看的莊園。


    這並不是指莊子的規模比五年前大了幾倍,也不是指村民比五年前多了幾倍,而是指那些因為自己而聚攏在這兒的那些人。


    昨日,李淵下詔封賞涇州、原州、靈州數場戰事立功的將士,無數人都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李善,打量著李善身後的日月潭。


    雖然都不是世家出身,雖然都是草莽之輩,但在大唐已經不再大肆發放爵位之後,依舊能有這麽多人進爵、晉爵,實在令人側目。


    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李善的第三任親衛統領張仲堅晉爵廣陵郡公,而且他也是這一批封賞中僅有兩個晉爵郡公的大將,另一個是手持陌刀立下大功的闞陵。


    當然了,張仲堅在涇州、原州、靈州三戰中或有方麵之功,或有扭轉戰局之功,或有斬將奪旗之功,晉爵的理由非常充分。


    雖然資曆淺的很,但晉爵郡公,靈州軍中諸多大將都被調回了長安或遷職銀州、延州、夏州一帶,所以張仲堅已經被視為靈州軍的實際統領者……更別提他身後還有魏嗣王李懷仁的力挺。


    在看到這份名單之後,裴世矩第一反應就是想吐李善一臉的口水……你還信誓旦旦的說張仲堅不知內情,不知內情你將他捧這麽高?


    其實李善還真沒有說謊,張仲堅的確是不知情的,而李淵對其的封賞主要是考慮到李善之前很乖巧的召回了蘇定方……說到底,這還是裴世矩之前手段導致的。


    張仲堅以下,隨李善雪夜下蕭關的諸多親衛都得以封賞,原本是縣候的曲四郎、侯洪濤晉爵縣公。


    前年沒趕上大戰懊悔不已的齊三郎在涇州、原州戰事中奮勇死戰,斬殺多位突厥大將,得以進爵縣候。


    與齊老三一同進爵縣候的還有範十一、周二郎與劉黑兒。


    算算看,現在的日月潭內,一個嗣王,一個國公,一個郡公,三個縣公,四個縣候……堪稱星光璀璨。


    雖然蘇定方、王君昊、侯洪濤等將領都得到了賜宅,但依舊居住在日月潭中,這證明了這個政治團體強大的向心力。


    所以,已經有不少人盯上了他們,在很多人看來,魏嗣王李懷仁與人為善,不是少有豎敵而是壓根就沒敵人,更因為去年天台山一戰而人脈深廣,雖然將來未必還能領兵上陣,但身邊多的是獨當一麵的大將。


    不管是太子還是秦王他日登基為帝,不談戰功,魏嗣王也必然因為文采而身居高位,更重要的是李懷仁還那麽年輕,所以身邊的這些人……雖然都出身草莽,那也是值得投資的對象。


    世家門閥的投資方式有很多,但最為常見的,同時也最有效果的一定是聯姻,反正這些世家有的是女兒,就算舍不得嫡女,旁支的身份也足夠了。


    蘇定方娶妻隴西李氏丹陽房……不少人都歎息隴西李氏下手太快了,蘇定方已經算是當世名將之流了。


    王君昊與河東三望族之一的解縣柳氏定親,明年應該就要迎親了。


    張仲堅、齊老三、侯洪濤都是已經娶妻了的,但妻子都已經沒了……有的是病逝,有的是沒於戰亂中,都被人盯上了。


    範十一早就娶了趙大的妹妹為妻,還為其生下了個大胖小子。


    沒成親的還有劉黑兒、何方,但前者畢竟是剛剛歸附的胡族,後者目前還在靈州軍中,讓人意外的是,最早被人盯上的是侯洪濤。


    蘇宅中,一大早蘇定方就早早起床,他是個沒什麽興趣愛好的人,平日裏沉默寡言也不喜歡出去交際,前幾年閑得無聊經常在院子裏默默砍柴……現在這都輪不到他了,李氏進門帶了一大批的仆役。


    蘇定方隻能去後院揮舞馬槊練了一陣,又拿起弓箭射了兩壺箭才罷手,正要洗漱去用早飯,妻子李氏小聲說:“前日四叔母遞了帖子,妾身昨日入城,叔母提及侯家大郎的婚事。”


    侯洪濤在親衛中勇武不讓王君昊,而且也擅領兵,如果不是有劉黑兒,蘇定方是想指其為下一任親衛統領的。


    而且侯洪濤如今是不多的在北衙禁軍任職的親衛老人,蘇定方想了想問道:“是哪一家?”


    “有兩家呢。”李氏笑著說:“天水趙氏,弘農楊氏均有意。”


    侯洪濤最早被盯上,是因為他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李善身邊僅有的一位世家出身的,雖然已經沒落了很多代了。


    上穀侯氏,侯君集那一支的三水侯氏就是出自上穀侯氏,隻是三水這一支出了個侯君集,而上穀侯氏已經很多代沒出什麽人物了,現在好不容易冒出了個侯洪濤。


    蘇定方不是個心思敏捷的人,好一會兒才說:“再說吧……需要問過其父侯晨,而且也要問過懷仁、淩公。”


    李氏點點頭,小聲說:“妾身先問問十一娘?”


    “嗯。”蘇定方在心裏想,弘農楊氏還好說,但天水趙氏……那位趙元楷似乎很不得懷仁待見。


    夫妻倆出了小院,在正院用餐,蘇宅不比李家,每天都是要晨昏定省的,隻要在家,每一餐都是一起用的,蘇母在這方麵比朱氏要執拗的多。


    早餐也不算豐盛,蘇母坐在上首,看著兒子的眼神中帶著心疼……自從回京之後,蘇定方基本上都待在家中,既不上衙,也不出門拜客,更沒什麽人登門造訪。


    “阿郎。”蘇母再一次提起已經提起很多次的話題,“長興坊的那棟宅子畢竟是陛下賜下的,空置在那兒不太好吧?”


    “而且長興坊距離皇城也就三條街,位置不錯……”


    聽著母親的絮叨,蘇定方在心裏歎息一聲,他實在不想討論這個話題,強打精神隨口道:“明年吧。”


    反正淩公和懷仁都提過,奪嫡事應該就在今年落下帷幕,明年搬就明年搬吧……雖然蘇定方是真的不太願意搬,但也要考慮到秦王上位之後,自己需要與懷仁保持一定的距離,至少明麵上要擺出這樣的態度。


    蘇母精神一震,“好好好,明天阿郎去將作監……”


    “母親。”蘇定方打斷道:“莊子裏就有匠人,木料、磚石都是齊備的。”


    “那怎麽行?!”蘇母皺眉道:“宅子是陛下賜下的,理應讓將作監的大匠修繕,李家不僅延壽坊的宅子,就是莊子裏的宅子都是將作監修繕的!”


    這能比嗎?


    李氏心裏直嘀咕,不說位份的差距,原本李宅也是自行修建的,後來李懷仁率軍出征,陛下才特地囑咐了將作監。


    看兒子不吭聲,蘇母又說:“縱然有救命之恩,但這麽多年,你也還清了。”


    “你說他視你為兄長,怎的這次淩煙閣功臣榜怎麽不舉薦你?”


    “不說之前幫他立了那麽多功勞,僅僅這次賀蘭大捷,難道不算是獨當一麵,方麵之功?”


    “你若是不肯去,那我去……”


    蘇定方懶得吭聲,反正他已經下過命令,母親若要出門,身邊安排四個仆婦,另外還有十個親衛護送,省的東宮那邊再出什麽幺蛾子……不過李善和淩敬都分析過了,裴世矩之前施手段主要就是逼迫你回京,現在應該不會出什麽幺蛾子了。


    吃完早飯,蘇定方徑直出了門,今天還是有事的,後日就要啟程隨陛下去仁智宮避暑,淩敬為此特地請了假回來商議。


    蘇定方出了門,留下妻子一個人聽著蘇母的絮叨,知道很多內情的李氏都無語了,覺得阿家都快瘋魔了,非要覺得這麽多年來是李懷仁搶了郎君的功勞。


    嫁入蘇家也兩年了,李氏很清楚自家這位郎君在謀略方麵並不擅長,過去現在甚至以後在朝中都要依附魏嗣王,其實郎君有現在的地位,也是依附魏嗣王而來的。


    安靜的聽了好一會兒,李氏實在是忍不住了,她原本就不是什麽溫婉的性子,輕聲道:“阿家,涇州一戰,魏嗣王身為主帥,郎君是騎兵總管,未能獨領一軍。”


    “原州一戰,魏嗣王更是親自三日兩夜,遠邁數百裏,雪夜下蕭關,這是能留於後世的傳奇。”


    蘇母的臉色有些漲紅,兒媳這話是綿裏藏針,你非要說魏嗣王搶了兒子的功勞……這是明擺的不講道理啊。


    “那淩煙閣功臣榜呢!”


    李氏細聲細氣的說:“元國公竇軌乃是外戚,雖其功並不耀,但畢竟此番滅梁國,擒殺梁師都,為陛下複仇,才能得以第一批列入淩煙閣功臣榜。”


    看蘇母還是沒反應過來,李氏不得不把道理掰開細細的說清楚,“趙郡王李孝恭攻略西南巴蜀,又平定嶺南、江淮,魏嗣王數敗突厥,收複朔州,二人均因功高而得以名列淩煙閣,但此後再難上陣。”


    “若以戰功而論,二叔戰功卓著,爵封代國公,但此番亦不能上榜,此為陛下有意使二叔他日率軍出塞,攻滅突厥。”


    蘇母還有些懵懂,但也隱隱聽明白了,李善是因為以後不能再上陣所以才被選中的,而兒子還有立功的機會。


    其實李氏心裏有數,甚至崔十一娘還特地私下提及過,如果沒什麽意外,李靖、蘇定方應該是第二批淩煙閣功臣。


    這邊李氏不耐煩而又不得不耐心的向不省心的婆婆解說的時候,蘇定方已經進了李宅,院子裏王君昊正在和劉黑兒角力,十幾個親衛有的在看熱鬧,有的在喝倒彩。


    “定方兄。”曲四郎大聲喊了句,“趙國公來了!”


    王君昊心一慌,手上不由自主的少了幾分力道,登時被劉黑兒掀翻了。


    沒聽見喝彩聲,又見王君昊灰頭土臉的迅速起身,劉黑兒這才反應過來,蘇定方回京之後,很少出莊子,平日裏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嚴整軍紀……雖然不是在戰事,大部分親衛都沒了軍職,但蘇定方依舊對親衛有著嚴格的要求。


    和劉黑兒不同,這位是胡族出身,不太講究,而蘇定方向來是以嚴令治軍,早在兩年前就被李淵讚譽類周亞夫。


    “在此處角力嬉戲。”蘇定方盯著王君昊和劉黑兒,“你們都很閑嗎?”


    “定方兄來了。”李善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充好人,“不過閑暇時候角力一場,也算是較技嘛。”


    “若是此時事發,兩個統領均不在為,何以應對?”蘇定方麵無表情。


    王君昊不吭聲,劉黑兒也不敢吭聲,他看似粗獷,其實心思細膩的很,幾個月前抵達日月潭就發現了很多不同尋常的地方,想到這兒也有點後悔。


    “這時候應該不會……”李善打個哈哈,看看蘇定方的臉色,轉口道:“定方兄處置就是,不過後日就要啟程,還請手下留情。”


    蘇定方哼了聲,“均二十棍。”


    頓了頓,蘇定方看向曲四郎,“不許留情。”


    王君昊、劉黑兒垂頭喪氣的出去,正巧朱瑋和淩敬進來,聽了這事兒也是臉色陰沉,現在誰都不知道裴世矩會在什麽時候動手,雖然說李淵去仁智宮避暑理應不會動手,但在這之前呢?


    淩敬將李善拉到一邊,低聲道:“昨晚殿下還住在金城坊,張琮、李客師夜間都不敢歇息,你倒是放鬆的很!”


    早上吃的比較飽的李善打了個嗝,讚同的點點頭……的確啊,後天就要啟程了,如果裴世矩挑在這時候動手,說不定還真有機會呢。


    那邊朱瑋也無所謂淩敬、李善在一旁說話,他現在也心裏有數了,其實朱氏除了細節之外也沒瞞著他……朱瑋其實也讚成,兩邊下注,總是件好事。


    片刻之後,朱瑋勃然變色,“絕不行,二十親衛隨行,一旦有變,幾無還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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