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善自承罪責開始,李淵的情緒就起伏不定,隨著前者的講述或若有所思,或欣喜若狂,或黯然神傷。


    聽到“答應了”這三個字後,李淵噗通一下坐回到榻上,雙目失神,喃喃道:“居然答應了……居然答應了!”


    自晉陽起兵開始,李淵就暗中與突厥結盟,甚至還以臣屬自居,等到李唐一統天下之勢已成,突厥數度侵襲,李淵不得已重金賄之,以兵拒之……但控弦數十萬的突厥始終是籠罩在李淵頭頂的烏雲,隨時都可能電閃雷鳴,瓢潑大雨。


    如今川蜀叛亂已平,江淮戰事已定,天下終於得到初步的統一,李淵漸漸開始將目標轉移到了突厥身上……身為開國君主,怎麽可能一直忍氣吞聲?


    但這幾年來,突厥和李唐每年都要開戰,雙方基本沒什麽來往,所以李淵對突厥內部的局勢並不十分清晰……在知道李善打探出,而且引得突利可汗與頡利可汗開戰之後,登時欣喜若狂。


    這是可以利用的。


    如果能與突利可汗結盟,那對於李唐來說,用兵的目標,駐兵的地點,太多的方麵都能得到調整……往好的方向發展。


    一句話,當年裴世矩語裂突厥,如果李善能引得突利可汗與李唐結盟,即使不能分裂東突厥,也必然導致突厥內部長期陷入紛亂……唐朝這邊,或能刻意用兵,或可休養生息。


    李善的身影在麵前晃來晃去,李淵覺得有點眼花……如果沒答應也就算了了,但人家都答應了,你還要殺了鬱射設?!


    突利可汗雖然被你挑動得與頡利可汗開戰,但結盟一事……就算是泡湯了,這如何不讓李淵痛心疾首呢?


    平陽公主偷瞥了眼李淵的神色,轉頭喝問到:“鬱射設都替突利可汗答應與我朝結盟,那還殺他作甚?!”


    “難道招撫苑君璋事敗,陛下會問罪你區區代縣令嗎?”


    李善苦笑道:“三姐……”


    “此等大事,不稟明朝中,妄自決斷,壞軍國大事,的確身懷大罪!”平陽公主打斷道:“更隱藏至今,其心可誅!”


    “三姐……”李善覺得好冤枉啊。


    “閉嘴!”平陽公主看向失神的李淵,“父親,此等大罪,當……”


    頓了頓,李淵嗤笑道:“難道下獄問罪?”


    “下獄問罪……是不是太過了點?”平陽公主知道父親看穿了,尷尬笑笑,“不如罷官削職,令其閉門思過?”


    “陛下……”


    “閉嘴!”平陽公主第二次嗬斥,罵道:“不論軍國大事,那鬱射設與你一見如故,結交為友,你居然返身斬其首級,堪稱不義!”


    “平陽……”回過神來的李淵覺得女兒有點過分了,“小小年紀,欲攬功……畢竟斬殺敵將,如何稱得上不義?”


    李善終於找到機會開口了,慌慌忙忙解釋道:“陛下,當日臣許諾結盟事,但可沒許諾不殺他啊!”


    李淵和平陽公主都無語了,你這理由找的……要是九泉之下的鬱射設知道,怕是要從棺材裏跳出來掐死你啊!


    看場麵安靜下來,李善在心裏盤算了下,笑道:“陛下……”


    “閉嘴!”


    第三次了……平陽公主用恨鐵不成鋼的口吻罵道:“你是不是傻啊!”


    “既然人都殺了,結盟必然不成,還拿出來說什麽?!”


    李淵有些無奈,用力咳嗽兩聲,這種話在我麵前說……好像不太好吧?


    “還自承罪責!”平陽公主罵道:“是怕自己升官晉爵太速,還是恃寵而驕,以為陛下真的不會問罪?!”


    李淵嘴巴都歪了,的確,還真不能問罪……因為沒理由問罪啊!


    人家一個代縣令冒險去馬邑招撫苑君璋,被突厥阻攔後,冒險留在馬邑打探突厥內情,之後又冒險雪夜襲營,一舉翻盤……結盟事不成,卻不能拿到明麵上來說。


    李淵在心裏琢磨,不過此次不成,未必沒有下次,突利可汗有這份心思,那就有機會……


    正想著呢,李淵耳邊傳來李善終於忍耐不住的喊聲。


    “陛下,結社率親至代縣傳信,突利可汗決意與我朝擬定盟約!”


    “咳咳咳咳咳咳……”李淵一口氣沒提上來,咳的撕心裂肺的,好一會兒才舉起顫顫巍巍的手,“適才為何不說?!”


    “自恃有功,就敢如此戲耍朕?!”


    李淵麵目猙獰,“以為朕舍不得封賞,還是以為朕舍不得問罪?!”


    “三姐嗬斥臣閉嘴”李善委屈的說:“還是三次……”


    平陽公主臉都黑了,弄了半天……小醜是我?


    “若突利可汗不欲結盟……”李善用一種你們好傻的眼神打量著……不敢看李淵,隻好盯著平陽公主了,“那小弟怎麽敢連夜追擊欲穀設呢?”


    平陽公主深吸了口氣,隻是覺得腳癢癢的,真想一腳踹下去。


    頓了頓,李善才看向李淵,“最早是臣在馬邑與鬱射設、結社率商議此事……他們也知曉,臣受陛下信重,被陛下視為子侄……”


    平陽公主麵無表情的插嘴道:“那就是狐假虎威……與突利可汗結盟,為軍國大事,此等大功,懷仁次之,當以父親為首。”


    呃,這話不能說錯,要不是李善的身份特殊,鬱射設、結社率也不會與他商議結盟這等大事。


    但隨即,李善就一釘子敲了下去,“確實如此,臣為一己私欲,險壞軍國大事,幸得陛下愛重,突利可汗才會遣使而來,全賴陛下神威……”


    “好了!”李淵哼了聲,沒好氣道:“不會少了給你的賞賜!”


    “臣不敢居功。”李善這句話出自肺腑。


    平陽公主眯著眼打量著李善,她雖然不知道這廝在耍什麽鬼把戲,但從先遣派杜曉報信,特地選在陛下獨處的時候覲見……肯定是有成算的。


    “結社率何在?”


    “結社率假借商隊入塞,在代縣與臣商議,隨後返回雲州。”李善小心翼翼的往後退了半步,從懷中取出信件遙遙呈上。


    李淵隻看了兩眼,神色閃爍不定,半響後抬起頭看向平陽公主,,溫和的笑道:“適才懷仁自承罪責有三?”


    “一罪暗通突厥,二罪私縱敵將,三罪泄朝中秘事。”


    “暗通突厥乃無稽之談,私縱敵將實為挑動突厥內亂,更是有功。”李淵笑嗬嗬的對李善說:“但泄朝中秘事,證據確鑿,辯無可辯!”


    泄朝中秘事?


    是指大兄和二弟奪嫡嗎?


    這不是人盡皆知的嗎?


    平陽公主湊過去看了眼,然後向李善投去同情的視線……難怪七拐八拐的,突利可汗居然要和二弟結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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