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市,酒坊隔壁一間不起眼的小屋中,李善左右看了幾眼,吩咐親衛在外,推開門走進去,視線落在一個身穿漢服的胡人青年臉上,用誠懇而真摯的口吻道:“率兄來的好巧啊。”


    聽到這個似曾相識的稱呼,結社率不禁有些恍惚,忍不住悄然後退了半步,“為何如此說?”


    “聖人詔令,小弟即將押解欲穀設赴京覲見陛下。”李善笑著說:“率兄來的巧,不過也來的遲了……突利可汗才下定決心嗎?”


    李善臉上那溫和的笑容落在結社率眼中,好似寒光閃閃的利刃,又或是吐著信子的毒蛇,身子都微微發顫,鬱射設就是這麽毫無防備的死在對方的手中的。


    “突利可汗遣派某前來……”結社率喉頭動了動,隻覺得嘴裏發苦,看李善臉上笑意愈濃,趕緊補充道:“鬱射設已死,欲穀設被擒……若我也死在你手中,突利可汗是我胞兄,他絕不會……”


    “哈哈哈!”李善大笑著打斷道:“率兄過慮了,突利可汗遣派率兄赴代縣,自有誠意,在下如何能辜負呢?”


    “更別說,你我當日在馬邑城外相識,一見如故,正所謂傾蓋如故……”


    結社率實在聽不下去了,用急促而尖銳的聲音打斷道:“欲穀設被擒,五千騎兵幾乎全軍覆沒,五原郡大震,頡利可汗盛怒,不過……”


    “不過此時頡利可汗再如何盛怒,也不可能大舉來犯。”李善接口道:“不知突利可汗如何作想?”


    還能如何作想?


    “如今某率部落駐守雲州。”結社率腮幫子動了動,居然真的生擒欲穀設,兄長也大為震驚,斷定他日你李懷仁必是大敵……但如今卻要和李唐結盟。


    “噢?”李善興致大發,“看來商路通暢無阻!”


    結社率點頭承認,突利可汗企圖和李唐結盟,那就要體現出誠意,拿下雲州,使商路無阻就是誠意。


    當然了,將結社率送到代縣更是誠意……結社率是真不想來,麵前這廝是個笑臉殺人的角色,自己根本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會幹什麽。


    “欲穀設……”李善試探問:“可索要何物?”


    結社率精神一震,細細描繪了一番……如今突厥內部,頡利可汗依舊占據著絕對的優勢,但突利可汗也有著自己的長處。


    李善在心裏琢磨,似乎可以選擇的餘地比較大……可以選擇削弱突厥整體的實力,可以選擇削除突厥欲攻打李唐的名義,也可以選擇削弱頡利可汗這一方的勢力。


    結社率打量著李善變幻莫測的神色,心裏有點打鼓,“臨行前,突利可汗詢問……欲結盟,貴方何以示誠意?”


    “誠意?”李善遲疑了下,“若欲結盟,必然定下盟約……但突利可汗不可能赴長安。”


    “當然了,在下斬鬱射設,擒欲穀設,更在雁門關外壘京觀,更不可能去五原郡或雲州。”


    顯然,突利可汗也想到了這點,結社率從懷裏取出一封信遞過來,“久聞唐皇次子秦王殿下之名,兄長願與其結拜為兄弟,長相往來。”


    李善嘴唇抖了抖,暗罵了句,看來突利可汗這廝也不是個好鳥啊……特地點出了李世民,顯然是針對奪嫡的。


    思索片刻,李善收起信,歎道:“看來突利可汗是看不起在下啊……”


    結社率都懶得開口了,鬱射設那麽憋屈的死在你手中,知道他麾下多少部落的勇士都牢牢記住李善這個名字嗎?


    兄長和你結拜為兄弟?


    那第二日下麵就要造反了!


    “明日啟程赴京,若有消息,還是雲州那家商鋪。”李善頓了頓,罵道:“欲穀設那廝……安插在雲州的人手,居然死了十多人!”


    這事兒是前幾天才傳來的,為此最近幾天,欲穀設幾乎每天除了一日三餐之外,還要吃夜宵……有時候一晚上要吃上好幾頓。


    反正欲穀設這廝就算日後回了五原郡也是個廢物了,李善現在是一點顧忌都沒有……現在馬鞭使起來有模有樣的。


    結社率聽了這句話後,神色有些緊張,試探問:“那……那某就先回雲州了?”


    “嗯?”李善詫異問:“若是率兄有意,可在代縣盤桓些時日。”


    “不必了,不必了!”結社率的語氣無比抗拒,長長鬆了口氣,他之前猜測自己會被扣下來。


    囑咐朱石頭將人送走,李善摸了摸袖子裏的這封信,苦笑了幾聲,曆史上武德七年,沒有自己,估摸著突厥很可能還是侵入了河東,或許是那時候李世民和突利可汗結為兄弟。


    但這一世,雁門關無虞,馬邑得而複失,失而複得,苑君璋改旗易幟,而且李善提前引發了突厥的內亂……這導致了一個尷尬的局麵,如果沒有意外,李淵不可能放李世民出京了。


    這事兒怎麽解決……李善也懶得再想,想再多也沒有用,回頭讓李淵去煩吧。


    “咚咚咚。”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李善將信件小心的收好才打開門,並不意外的看見了馬周。


    此地極為隱秘,知曉的除了李善本人之外,隻有蘇定方和馬周,而前者如今執掌大軍,後者雖然已經將霞市轉到了李楷手中,但還住在霞市裏協助馬引事。


    “定下來了?”馬周是知曉李善全盤計劃的僅有兩人中的一個,另一個是遠在長安的淩敬。


    “嗯。”李善苦笑道:“突利可汗想和秦王結拜為兄弟……”


    馬周愣了下,失笑道:“你要挑動突厥內鬥,突利可汗這是依葫蘆畫瓢啊!”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李善輕笑搖頭,“頡利可汗和突利可汗互相攻伐,但太子、秦王上頭是有陛下的。”


    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李善心裏嘀咕,其實突利可汗這一手挺毒的,如果往後推上兩年,即使李世民不想玩玄武門之變,隻怕李淵、李建成也忍不住了。


    “明日啟程?”


    “嗯。”李善來回踱步,“幾件事要留心一二……”


    頓了頓,李善幹笑道:“當然了,常何那邊……還需賓王兄應付一二。”


    馬周無語了,其實在計劃中,他應該是輔助李楷打理庶務的主要負責人,現在基本都脫手了,整日裏無所事事,就知道和常何瞎扯淡。


    “懷仁!”馬周忍不住第十五次追問,“常何到底有何特異之處?”


    李善攤攤手卻一聲不吭,心想我總不能現在告訴你……常何很可能會在日後被太子調回去駐守玄武門吧?


    這種曆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事,不能不防一手……但這種理由,顯然不能拿到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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