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靜波到了辦公室就開始幹活。老板進來一臉假關心:“靜波,怎麽樣啊,美國一趟回來以後,發現你沉寂很多嘛!辦公室裏都聽不到你標誌性的笑聲了。”


    靜波:“時間緊,任務重啊,尤其是您還老來搗亂。”


    老板:“我來看看你在做什麽。”


    “戰略,規劃在前,然後才是設計。我在找這個創意的價值核心在哪兒。”


    老板:“喲!這美國一趟,很有收獲嘛!忽悠人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你不要忘記了,無論你這個企案做得多漂亮,最終它是一個實例,是要付諸運營的,別忽悠太高了。最終,還是要那個掏錢的老板能看懂,能認同。”


    靜波:“您放心,我就把您當白居易對著讀詩的老太太,隻要您看懂了,基本上其他老板就都看懂了。”


    老板:“哎?我和你之間對我個人的認知怎麽差別這麽大呢?我怎麽覺得不是每個老板都像我這麽有文化呢?我看看,我看看!‘本案的核心在於宣揚產品的動感,動感是生命的延續,動感是活力的表現……”很好懂嘛,我都看懂了。很好!很有思想!’


    靜波笑了:“您就是沒看懂,您都不敢承認了。”


    老板訕笑一下就切到正題上:“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上次的會議結束後,有關於世界文明大會的招標,馬上就要開始了,這一塊兒呢,我想讓你負責,你和李市長就直接對口了……”


    靜波直接拒絕:“我隻有兩隻手一個腦袋,我忙這個聖迭戈的參賽,就忙不了招標。這個,您另請高明。”


    畫餅是老板的拿手好菜:“隻有不敢想,沒有辦不到!我相信你,一定行!別推辭了。你要人我給人,你要錢,我給錢,你要職位,我給你副總幹!”


    靜波無比淡定:“我什麽都不要,我想要多點時間回家陪孩子。”老板:“孩子,很重要;但給孩子更好的生活,更重要。你天天陪著他,感情上有收獲,但資金上少投入啊。下周一,有個去張家界的創新文化探討,屆時分管我們的領導都會到會,你一定要去。”見靜波不回應,開始收拾文案。老板問她這是要去哪兒,“我下班”。


    老板:“這,這不符合我們行業規範啊!起得最早的是做廣告的,睡得最遲的是做廣告的……”靜波沒心思跟他扯閑篇兒,直接打斷:“我家裏有事兒,必須回去。”正說著,手機短信到,是李市長發來的:“晚上俄羅斯芭蕾舞團的《天鵝湖》,我這有票,你想去看嗎?”老板瞄到,邪邪地笑了:“家裏有事兒,你必須得去!”靜波看看短信,無奈地搖頭。靜波老板笑眯眯地走出靜波的辦公室。


    靜波回複:“我家出事了,我不得不回去處理。”然後把包收好,關辦公室門的時候,李川奇短信到:“嚴重嗎?”靜波忍不住回他:“太複雜了。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你能學著用微信嗎?我打字太累。”對方立刻安靜了。靜波開著車直奔公公的家。


    剛一打開門,迎麵飛過來一不鎊鋼的茶杯,差點兒砸到靜波的頭。她鎮定了一下說:“什麽都能成你的武器!您再這樣,明天我連水杯都不放在您身邊了。”進門就開始收拾亂七八糟的屋子。


    孫哲爸用手拍著輪椅扶手憤怒地喊:“你給我滾!你給我滾!”靜波淡淡地看他一眼:“您兒女都不來了,我再滾了,誰照顧您生活?”孫哲爸怒不可遏:“你有什麽資格把周姐給我趕走?她是我的人,我出的錢!你把她給我找回來。”


    靜波白公公一眼:“您的錢,都好好放在您賬上呢!這保姆,本來就是為照顧吉泰請的。我覺得她對孩子沒什麽耐心也沒感情,我想換個保姆。今天換來的保姆,又被您攆走了是吧?”


    孫哲爸咆哮:“我誰都不要!她哪點得罪你了?她哪點不好了?你就是容不下旁人對我有一點好。”


    靜波平心靜氣地說:“那關鍵得看怎麽對您好法。她要是恪盡職守,我是喜歡都來不及,她要是越俎代庖,不幹家務卻親您的嘴,那我就覺得她沒把分內的工作幹好。爸,您內心裏,真覺得她是真的愛您嗎?我怎麽覺得她是衝著您的錢和房子來的呀?”


    孫哲爸:“她到底對我怎麽樣,不需要經過你的批準,也沒必要向你匯報。她就是衝著我的錢和房子,隻要我樂意,你們誰都管不著!”


    靜波:“那我還非要管了。就當我主持社會正義,就當我除暴安良,就當我替去世的媽打抱不平。您跟保姆好,您問過媽的意見嗎?媽同意您把她畢生積攢的心血拱手相送不相幹的女人嗎?哦,就因為她親親您的嘴,抱抱您的腿?那我不就在支持巧取豪奪嗎?今天,我給您收拾到這兒,明天,我再給您派最後一個保姆。事不過三。明天您要再把她轟走,對不起,我就給您把飯做上,把菜盛上,給您套上紙尿褲,您就得一天天憋著,等我回來了。家門鑰匙呢,您也知道,我換了,除了我,誰都沒有。要是碰不巧我出個差什麽的,兩三天沒人來也是正常的。”


    孫哲爸氣得,手都抖了,指著靜波喊:“你你你!我告你忤逆!我告你虐待老人!”


    靜波翻一白眼兒:“都再找不到比我更孝順的兒媳婦了。您病以後,女兒都不接納您,是我接您回家的。您吃喝拉撒保姆用度都是我花的,而且我早早就表態了,不圖您一分錢,不要您任何財產。像我這樣純粹的人,您還真打燈籠都找不著。我這麽做,是被逼無奈,希望您一個人,冷靜冷靜,不要被荷爾蒙衝昏了頭腦,您要是真愛,在您現在這個身體狀態下,我絕對不攔著您。就怕您雞飛蛋打命不久長,您糊塗,我不能跟著您一塊兒腦袋發昏。過一陣子,您就知道,我是為您好了。我走了,燈我給您留著,您晚上睡前要是想關,就關,不想關,開著,電費反正是我出。”她關上門,給紗門上了鎖,疾步下樓開車走了。


    靜波的車剛駛出小區大門,一個躡手躡腳的身影,拖著一條狗,就偷偷摸摸上樓了。


    周姐按門鈴,就聽孫哲爸在裏麵喊:“你滾!永遠不要來了!”周姐也喊著說話:“是我,是我,你開開門。”孫哲爸一聽,立刻搖著輪椅到門前,把大門打開,隔著紗門問:“你?你沒走嗎?”公公都要老淚橫流了:“真是對不起啊,苦了你了。”


    周姐淡淡地說:“瞧您說的,都是啥話呀!我轉身就在旁邊的保姆介紹所裏找了份工,東家就在對麵的小區,離您很近,我時不時過來看看您。”


    孫哲爸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想,我想看看你。”周姐一笑:“想我了吧?我也惦記您。”她牽來的小狗急切地扒紗門。


    孫哲爸問:“這小狗?”


    周姐道:“它每天晚上都要遛,我就是借遛狗出來的。歡歡,歡歡,趴下,不要動,別嚇著伯伯。”


    孫哲爸:“你……還好吧?他們對你還好嗎?”


    周姐沒接茬兒,看到孫哲爸的襪子很髒,讓他脫下來,她拿走洗了再拿回來。孫哲爸連說不用了不用了。周姐說:“你給我客氣什麽呀?哎呀,怎麽遞出來呢?”保姆環顧四周,突然就有主意了。她從口袋裏掏出個彈簧秤,用彈簧秤的鉤子把下麵的紗窗給刨了個洞。孫哲爸:“哎呀,這樣,不行吧,要是被他們看見怎麽辦?”


    周姐:“就說是狗刨的唄!你把腳伸出來。”


    孫哲爸搬著腿把腳伸出去,周姐席地而坐,為他脫下襪子,還給他捏了捏腳,抬起頭問:“舒服嗎?”


    孫哲爸:“有點麻,不過還是舒服。”


    周姐:“麻好,說明腿在恢複。沒感覺才不好。我給你再捏捏。哎,指甲又長了,把襪子也鉤個洞。我明天晚上過來看你的時候,記得帶把指甲鉗。”


    孫哲爸忙說:“你別來了。萬一被東家知道了,肯定要辭退你了。”周姐:“我要是不來,心裏就慌張,覺得什麽事沒放下。看看你,我就放心了。你又把保姆趕走了?”


    孫哲爸一提這事就氣不打一處來:“誰我都不想要。”


    周姐勸他別苦了自己,有人伺候著,總比身邊連個倒水的人都沒有好。孫哲爸表態:“他們要是不同意你回來,我寧可渴死。”周姐突然眼眶就紅了,自己拿手擦擦鼻子,又把手在襪子上擦擦。孫哲爸很關心地問她:“難受了?你要相信,所有的感情,都要經過鬥爭才能得到,跟革命一樣。當年梁山伯和祝英台,到最後都化蝶了才能在一起。我們這,算什麽呀!”


    周姐:“哥,說真話,我並不圖你什麽,就憑你這麽真心對我,我願意伺候你到老。真不能伺候你,我就這樣,在你附近找個人家,能天天看你一眼也就知足了。你,還是得找個保姆。”


    孫哲爸哽咽了:“傻話。我知道。”


    周姐抹把眼淚:“哥,你給我唱支歌吧,我給你捏腿捏腳,我也要回報的。”


    孫哲爸笑了,非常快樂的樣子:“你想聽什麽?”


    周姐:“《兩隻蝴蝶》。我覺得,這歌,唱的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孫哲爸:“我得運運嗓子。你知道,我以前,是唱京劇的……親愛的,你慢慢飛……”唱出一股京劇腔,把周姐樂翻了。對麵鄰居開門了問誰在這兒,一看是周姐坐在地上:“喲,你在這兒幹嗎呢?”周姐慌張地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給老爺子送晚飯。”


    靜波和李川奇約在了網球俱樂部的包房裏。李川奇站起身很恭敬地跟靜波說:“我來服務。喝點鐵觀音?”


    靜波:“不要了。我怕失眠。”


    李川奇關切地問:“最近睡眠不好?”


    靜波:“正想找你的那個摯友幫我開點兒失眠藥。”


    李川奇:“這不行。首先,她開不出這種藥。其次,我也不讚同你有藥物依賴。睡眠不安是心不安的反映。你的心,又怎麽不安了?”


    靜波:“我難受。很多問題,我想不明白。”


    李川奇:“你說來我聽聽,看看能不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靜波白了李市長一眼:“我這兒,就你一個人。你不是誇自己是諸葛亮嗎?”


    李川奇立刻做謙恭狀:“是是是,事後的。”


    靜波:“我不太理解男人這種生物的構造。為什麽男人都是薄情的,古有陳世美,今……今我就不舉了,太多。以前陳世美還要砍頭,現在,都沒有懲罰和約束了。”


    李川奇探究地看著靜波。靜波揮揮手解釋說:“我不是在說我家。”李川奇:“你想聽我說實話?”靜波點點頭。李川奇說:“有選擇,是好事一你別急著打斷我。我雖然是男性,但我堅決地成為婦女之友。我想,我應該是本市最受女性歡迎的幾位男性之一吧?我一方麵,對你說的現象與你們廣大婦女同仇敵愾……”他笑了笑,接著說:“另一方麵,我想跟你們說,有選擇,雖然殘酷,但它是好事。你想想,以前不僅是鍘美案,還有潘金蓮呢!潘金蓮也是苦出身,如果她生活在今天,她就沒必要忍受她不愛的武大郎,可能就會提出離婚了。選擇是雙向的,不能看對自己不利的一麵,一定有有利的一麵。”


    靜波哼切呸:“你就是打著婦女之友的旗號損害我們的利益。對絕大多數男人有利的事,一定是對絕大多數女人有害的。都有選擇,女性的選擇比男性小多了。你幾時見到七八十的女性喪偶後立刻再嫁的?”


    李川奇:“你不要極端嘛!最近不是有個verawang六十多歲離婚跟二十多歲男生好上了嗎?”


    靜波:“這才是極端!有幾個人能成為verawang啊?”


    李川奇:“現在它開始有,以後會越來越多。這就是雙向的含義。你隻要保證自己的優秀,那你在任何時候,任何年齡段,都不缺愛你的人。無論男女。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其實,你討論的問題焦點偏頗了。我們討論的肯定不是回退到不能離婚,一夫一妻到底的日子,我們討論的是補償和保障。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但有選擇權的人,往往是生活的強者。但如何保障弱者的權利才是問題的焦點。無論男女,你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去追求你以為的真愛,但你不能因為真愛而不負責任。我們目前缺乏的,是對責任的約束。你奔你的幸福而去了,就不能讓伴侶既沒有感情又降低生活標準。這才是重要的。”


    靜波:“對,也不能讓孩子的生活標準因為你的背信棄義而降低。人家德國的總理,幾次離婚之後,撫養費付到自己出門得騎自行車。他就該為自己的朝三暮四付出代價!”


    李川奇:“你看你看,你動不動就用這些大是大非的詞匯。人吧,其實不能簡單定義好或者壞的。人是複雜的,立體的,多麵的。換個角度想,已經和秦香蓮沒有共同語言的陳世美,和公主自由戀愛了,你就非給人家扣上背信棄義的道德帽子,也違反陳世美和公主的人性吧?如果他們倆好了,卻依舊保證秦香蓮和孩子們有穩定和優裕的生活,我覺得還是應該給人家幸福的機會的。否則秦香蓮的幸福不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靜波:“你怎麽能這麽說呢?鍘陳世美是因為他追殺秦香蓮,潘金蓮千年惡名是因為她謀害武大郎!您怎麽能給這麽無恥的兩個人平反呢?”


    李川奇笑了:“對對對!你說得對!可是,你想想,如果古代可以自由選擇……會少多少命案呢?婚姻這個東西,背負著法律和道德層麵的責任,但最終,婚姻,是兩個人內心的東西,感情在與不在,是婚姻質量的保障。哪怕一個人沒有感情了,婚姻都會造成兩個人甚至包括孩子的不幸。你覺得呢?”


    靜波:“你讓我轉個彎兒想想。”


    李川奇:“你小腦瓜裏彎彎繞繞太多了,讓你去看芭蕾舞,你還拒絕了,那個,是淨化你腦子裏彎彎繞繞的工具。跟吸塵器一樣。你還拒絕吸塵。”


    靜波:“唉,不瞞你說。我去處理我公公的情感問題了。他和我家保姆……嗯……嗯……唉,怎麽說呢?”


    李川奇:“有私情。”


    靜波:“還是你文雅。就是這個意思。我把那個居心叵測的保姆給攆走了,這兩天每天要給他送飯。因為派去一個保姆,他就攆走一個。我已經很疲憊了。我今天給他換了把鎖,跟他說,再這樣,我就讓他獨處了。”


    李川奇勸她:“靜波啊,我覺得,你這樣做,不妥。他是個有行為能力的成人,他愛上誰,娶了誰,是他的自由。你怎麽能橫加幹涉呢?尤其是後麵的行為,你公公完全可以告你非法拘禁的。他們家的事,你不宜多參與。你說呢?”


    靜波:“我……我……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以後要製定一條法律,人從六十歲退休起相當於十八歲,需要監護人,每往後加一歲就相當於孩子減一歲。要是老年癡呆被人騙了呢?誰負責?”


    李川奇看看表說:“走,我送你回去。咱們路上聊。”


    靜波:“你後麵還有事吧?我開車了,我自己回去。”


    李川奇:“我的確後麵還有事兒。要準備明天的一個會議。我們微信上交流吧!”


    靜波笑了:“你終於裝微信了。”


    李川奇:“你說的是對的。我也要與時俱進,否則就要被你每活一年就減一歲了。靜波啊,你還是缺乏對他人的感受啊!你要體諒體諒我們這些老年人的情感。”


    靜波又笑了:“你得了吧!你才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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