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不愁錢了,卻很頭痛這個兒子。小子從會跑起心就野在外麵,用安娜的話說,玩起來不帶三班倒的。"人家回家吃飯了你也玩,人家吃完了出來你還在玩,你都沒有中場休息的啊?"安娜老這樣訓不開竅的兒子。二多子是不開竅,除了瞎玩什麽都不懂,四歲了還不能數到十。他最高數到七,因為家裏上三樓的階梯隻有七個。"爸爸,我要下去玩。"二多子每天從幼兒園一回來就要求。"就玩五分鍾。"然後一溜煙就不見了。二多子根本沒時間概念,他嘴巴裏的五分鍾是跟家長學來的。等王貴放下手裏的活趕出去看的時候,小子早跑沒影子了。


    "你為什麽又放他出去!?"安娜回回到家都看不見兒子。


    "哪看得住啊,一眨眼就跑了。我還能給他拴條繩子?"


    "天又黑了,還不快去找!"


    王貴騎個自行車滿校園溜達。他已經非常熟悉兒子的藏身地了,遊泳池邊,臭水溝邊,小山頭上,四百米操場。"你看見我家多子了嗎?"王貴起先是逢個孩子便問。"我看見多多了!"孩子們認識王貴以後就會主動舉報,然後王貴就會像揪泥鰍一樣把兒子拎回家,夫妻倆把兒子一頓鬼訓。


    二多子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害怕,訓他他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就眨巴著眼睛昂頭看著爸爸媽媽。直到有天出了個大樓子,夫妻倆才決定改變教育方法。


    "王老師,我看見你兒子出校門了,往十六中那邊跑,就一個人。"有人好心跟王貴匯報。王貴正去食堂買饅頭的路上呢,一聽趕緊掉頭就追。追出校門三裏地才看見兒子搖著根小樹枝在前頭走。王貴又跟抓泥鰍一樣把兒子揪回家。


    "你不想好了!小小年紀都出校門了!"安娜指著兒子的頭訓。


    "大馬路能去嗎?不怕汽車軋你?"王貴也指著兒子的頭訓。


    "光罵你一點也不長記性!"安娜指著兒子的頭訓。


    "好好講你也不聽!你哪裏都敢去,現在連校門都敢出去了!"王貴也指著兒子的頭訓。


    "得打!"王貴惡狠狠地吐出這兩個字。


    "就是!馬克思教育不起作用!我們就用法西斯!"安娜王貴以前沒打孩子的經驗。我小時候聰明伶俐,乖巧懂事(不好意思),沒激怒過家長。若說打,頂多是愛撫地拍一下。


    "你打。"


    "你打。"


    "你打。"安娜和王貴把兒子晾在一邊,商量由誰動手。


    "好!我打!男同誌下手重,別打壞了。"安娜狠狠心,決定犧牲自己。


    "用什麽打?"安娜問王貴。


    "尺子。"王貴印象裏私塾老師都用尺打。


    "太重了,用手好點,疼不疼自己知道。"安娜反對。


    "好。"


    商量定了,王貴和安娜又回頭把嚴肅的行刑氣氛重新表演一遍。"你心都野掉了!"安娜板起臉。


    "哪裏你都敢去!"王貴附和。


    "不打不長記性!"兩人都故意把臉拉得長長,放得黑黑的。"今天不打你下次你還往外頭跑!"安娜揚起巴掌。


    "打哪?"安娜剛舉手又停了。


    "當然打屁股啊!還能打頭嗎?打傻了怎麽辦?"


    安娜把二多子夾在胳膊下麵,彎下腰,扒下褲子,照著二多子白花花的屁股蛋子拍了下去。


    "你那樣連蚊子都打不死。"王貴不滿意,"要重打!不疼他記不住!"安娜又"啪"地加了點力。兩個人對視一下,他們不太搞得清這個力度行不行,聲音倒是挺響。


    "不疼。"二多子從安娜胳膊肘下麵露出臉,衝王貴笑了。他還覺得挺好玩。這下真把安娜惹火了,下了勁用力揍,自己的手都有點疼了。


    "哇……"二多子開始鬼哭狼嚎。


    "你以後還野外麵吧?"王貴指著兒子惡狠狠地罵。


    "啪,啪!"安娜和著王貴的問話趕緊加兩巴掌。


    "不啦!"


    "你以後還敢出校門嗎?"


    "啪,啪!"


    "不敢啦!"


    "你以後還天黑了都不會來嗎?"


    "啪,啪!"


    "不會啦!"


    "你以後還去水塘邊上嗎?"


    "啪,啪!"


    "不去啦!"


    "去洗手吃飯!"王貴命令。


    兒子咧著嘴巴,哇哇哭著往廚房跑。安娜直起腰來收工。"不會打壞了吧?"安娜拿不準。


    "不會。小子不打不長記性。"王貴給安娜鼓勵。王貴自己下不去手,他得找個打手。


    打不是目的,打完了還得教育,得讓他知道為什麽打他。


    等兒子吃完了,王貴問:"今天媽媽為什麽打你?"多子搖頭又點頭。


    "因為你不聽話!到處亂跑!外麵車那麽多,軋了你怎麽辦?斷一條腿看你還往哪兒跑!"王貴說。


    "外麵那麽多壞人!你跑出去,給人拐騙走,把你賣掉!"安娜補充。這其實是王貴和安娜真正擔心的。"把你賣到鄉下去!跟你奶奶一樣種田喂豬!"王貴很惱怒地瞪安娜一眼,很嚴肅的教育,前麵還上路,到後麵又扯到老娘了。安娜趕緊收口。


    "下次可千萬不能跑遠了!"王貴扯回正題。兒子趕緊點頭,好像小雞啄米。


    "再跑遠怎麽辦?"安娜又揚起巴掌嚇唬二多子。


    "法西斯。"二多子回答,他居然記住這個了。打那兒以後,法西斯就是我們家動家法的代名詞,"不聽話就法西斯!"安娜總先警告我們一下。


    這次肉刑基本上算成功,二多子老實了好長一陣子,天不黑就回來。"嗯,還是得打!小孩不打不成器!"王貴和安娜也和其他家長一樣,開始了棒頭底下出孝子的生涯。壞處是,二多子一看到安娜就害怕,有時候安娜伸手想摸他一把,他都嚇得一縮頭。安娜心裏有點難受。但家裏教育,總得有個唱紅臉唱白臉的區別。都打,家庭就不溫暖了,都不打,孩子又難管教。


    此次開打,是我家教育史上的轉折點,奠定了以後慈父嚴母的家庭教育格局。萬事開頭難,第一巴掌下去後,安娜逐漸掌握了打的要領,也不斷嚐試新的體罰工具,由以前的單純手打,發展到尺子,衣架和掃把頭。打的多了,安娜也積累了蠻多經驗。孩子其實是很皮實的,隻要悠點勁,巴掌揚得高,下得輕,以嚇唬為主的話,根本打不壞,頂多就是屁股上多兩道印子。


    不過打人的確是不好的習慣,揚手成性了,三言不和就要上巴掌,有時候甚至波及到我。於二多子,打是家常便飯,痛一下就忘記了。於我,體罰與其是肉體的痛苦,不如說更多的是心靈的傷害。我從嚐到第一巴掌起,就覺得那是屈辱。我若受了一次打,能關著門,悶在被窩裏哭半夜。心靈的痛讓我下定決心,以後無論我孩子怎樣淘,我都不會動手的,我下不了狠心。孩子,得靠教育。


    "別把話說那麽早!"安娜很有經驗地告訴我,"到時候你也會打!你光靠講,他不聽你的,就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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