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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金大福到底有沒有搞成,無從探究,反正之後幾天,他的臉色都能和包公媲美。【百度搜索.會員登入】倒是周铖,逢人就微笑,麵色如春風,弄得我不想懷疑也要懷疑,別是環境突變然後體位就逆轉了吧……由於畫麵實在突破人類想象極限,我愣是把自己嚇著了。


    健美操還在做,大多數人倒真都能隨著舞曲糊弄完了。我想人類的潛能無極限,這話真不假。隻是有一點我沒鬧明白,就是即便監獄要普及健美操,也沒有讓一個管教負責全局的道理,說白了,俞輕舟跟文體建設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私底下聊天的時候,我把這事兒問了。說實話,我覺著自己和王八蛋認識這幾年,關係處得倒還不錯,雖然階級差距明擺著,可怎麽講呢,就算到不了交心的程度,偶爾也能說說真話。


    王八蛋沒拐彎抹角,直接給了我答案:“搞健美操這個就是我申請的,自然由我負責。”


    “心血來潮?突發奇想?”我實在找不出其他理由。


    王八蛋垂下眼睛想了想,抬頭,給了我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就當我心血來潮吧,折騰你們我開心。”


    我眯起眼睛,有時候真話需要透過表象挖掘。


    王八蛋毫不退縮,任由我看。


    一秒。


    兩秒。


    十秒。


    二十秒。


    “看完了嗎?”


    “沒。”


    “你再繼續下去我會讓你寫檢討。”


    “憑什麽?”


    “拿眼神猥褻管教。”


    “……”


    穿著製服的流氓,就說這貨呢!


    後來回監舍的時候,我無意中和花花嘮叨起這事兒,花花想了想,寫字給我:他可能是怕自殺的事情再發生。


    我搞不懂:“這二者有關係嗎?”


    花花繼續寫:他可能是覺得發生自殺的事情,是因為監獄裏麵太枯燥無聊了,如果多點別的事情做,或許可以讓咱們分心。


    我皺眉,試圖站在王八蛋的位置思考問題,半晌,有點兒能理解了。就是變相的心理輔導唄,或者說把力氣都發泄完了,回屋兒可以直接累得呼呼大睡,省得東想西想。而且不可否認,現在做操的時候還有人偷著樂呢,這玩意兒娛樂性真的很強。


    “這麽看來,王八蛋還真是對咱們用心了。”長歎一口氣,我有些五味雜陳。


    花花想了想,補充:一點點。


    我樂著拍他腦瓜:“一點點就不錯啦,你還指望他愛的奉獻哪。”


    花花也彎了嘴角,趕忙又寫幾個字遞過來。


    我一看,上麵寫的是:他和你有點像。


    我知道這是誇我呢,而且我也確實被誇得心裏熱熱乎乎,但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我這可不是一點點,我是大愛撒人間。”


    花花大笑起來,整個人都亮了,看著我的眼睛裏溢滿流光,不似焰火漂亮,卻似焰火熱烈。


    隨著劉迪跟大夥混得越來越熟,十七號的晚上更熱鬧了。有時候我會從圖書室借幾本古代武俠,然後給大家白話,講評書似的。花花特別喜歡聽,每回都一眨不眨地全神貫注,小瘋子和周铖也比較捧場,就金大福嫌東嫌西,更令人發指的是他嫌我講得不夠水準,注意,他是拿單田芳做比較的。最後遭到了劉迪的斥責:有的聽就不錯,要來的飯就別嫌叟了。


    心是好心,話怎麽就那麽別扭!


    年底,監獄啟動了減刑申請。表格是每個人都能填,但名額有限,具體評定標準不得而知,最終隻有小瘋子進了複核。進了複核就證明有戲,而我們這些落下來的,隻好等明年。劉迪是不參與這事兒的,人家自有路子,所以全程無視。小瘋子得知自己進入複核,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瞧見我們的苦瓜臉,還不忘挨個拍肩膀,鼓勵似的,明年繼續努力哈。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他了,跟他一般見識犯不上,但不跟他一般見識,是真生悶氣。這孩子打小就沒吃過苦,我敢肯定,所以從不會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體諒別人的心情。


    好在,申請減刑失敗的陰影被突如其來的雪災衝散了。


    那是一月下旬,每天的新聞開始滾動播放我國遭遇了罕見的雪災,浙江、江蘇、湖北、湖南、廣東、廣西、雲南、貴州等等,幾乎大半個中國都受了災。什麽低溫、雨雪、冰凍,這些在我看來完全屬於冬天正常現象的詞,給南方造成了幾乎無法挽回的巨大損失。


    新聞裏說截止到一月底,直接經濟損失已經達到五百多億。


    當錢到達一定數目,就失去了真實感,所以我沒辦法估量這究竟是多大一筆錢,隻是覺得挺慘,尤其是看見那些斷水斷電的地方,看見那些住在臨時安置房裏的同胞,我忽然覺得自己呆在監獄裏也沒多苦,起碼有吃有喝,有水有電,最重要的,我進來是因為罪有應得,而他們遭災,卻絕對無辜。


    “中國人就是沒信仰,”這天看完新聞聯播回來,劉迪忽然說,“像在國外,一旦有這種天災,就會有信徒跳出來說是因為我們人類自己做的壞事太多,所以上帝怒了,降臨懲罰。從某種意義上講,還可以警醒世人。”


    周铖很少在我們扯淡的時候插嘴,可今天不知道怎麽的忽然接話:“我覺得沒信仰挺好,起碼做完壞事兒沒神父給你懺悔,洗刷罪惡感。”


    劉迪看看他,又想想,竟然點頭了:“你說的也有點道理。”


    周铖笑笑。


    劉迪也笑笑。


    二人再沒說話,可我總覺得他們在神交。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得,神交改搭訕了。


    周铖的聲音淡淡,但卻無比肯定:“我沒見過你。”


    劉迪懷疑:“真的?”


    周铖很平靜的“嗯”了一聲,極具說服力。


    劉迪撇撇嘴,表示接受了。


    逮個隻有我們倆的當口,我偷偷問劉迪:“你不是看上周铖了吧,你也知道他和大金子的關係,我覺得挖牆腳這事兒不地道。”


    劉迪啼笑皆非:“怎麽可能,我就是找也不找在上麵的啊。”


    我咽了咽口水,這短短一句話的信息量太大,得消化消化。


    “你哪隻眼睛看見他是上麵兒的了?”先挑明顯的問吧。


    “和你這外人解釋不清,”劉迪賊笑,“等你啥時候入道了,哥們兒帶你玩兒去。”


    我很嚴肅地拍拍他肩膀:“你現在就可以玩兒去了。”


    劉迪是同誌這事兒其實挺衝擊我神經的,以前在外麵我活了三十年都沒發現這類人,進來才三年,見著仨了。我不知道這是環境的改造性還是誘發性,我隻知道我自己擼的時候還想著女明星,這就歐了。


    二月份,災後重建。


    新聞裏各行各業都在如火如荼地支援重建,而我坐在活動室的小板凳上,就是眼巴巴的看著,像在看另外一個世界。


    我想如果這時候我在外麵,可能壓根兒不會關注這些,什麽南方受災群眾,不如一輛桑塔納來得實在——那玩意兒最好脫手。入獄之前的三十年,我到底錯過了多少國家大事呢?我不知道。雖然這會兒我也不覺得那和我有多大關係,比如六方會談,比如伊拉克戰爭,難道我關注了美朝關係就能緩和?伊拉克就能消除戰火?不能。可我還是要看,因為全國人民都這麽活著,我隨大流,我踏實。


    暖氣是在三月初停的,明明已到冬末,卻仿佛是一年中最冷的光景。水管子凍了融,融了凍,終於開始漏水,監獄遲遲不找人來修,我們每夜就隻好伴著滴答聲入睡,偶爾還會夢見水鬼。


    要說平淡日子裏唯一屬得上的大事,就是廠房重建,全部手工作業停止,做彩燈終於退出曆史舞台,我們全體被趕到野外開荒。


    開荒是我們私底下叫的,其實就是外出勞動,多數都在礦上,跟舊社會華工似的。


    二監被分到了一個采石場,有沒有正規許可誰也不知道,反正整個礦都亂哄哄的,分不清哪個是民工,哪個是犯人。我們要做的就是開山,鑿石頭,連鑿帶挖無非就是賣把子力氣。


    賣力氣無所謂,起初我是這麽想的,可等真幹起活,壓根兒不是這麽回事。


    三月底的天,風依舊刺骨。剛出來的時候不覺得什麽,可在外麵站久了,臉便沒了知覺。後麵終於出汗了,臉熱了,手又開始疼,連凍帶磨,我從小到大也沒遭過這罪。


    “操,這真他媽不是人幹的!”難捱的不隻我一個,小瘋子從踏上這礦,哀嚎就沒停過。


    “知足吧,”周铖歎口氣,“以前的犯人都是幹這個,後來逃跑的多了,監獄才慢慢不提倡外出勞動,改在廠房裏了。”


    小瘋子撇撇嘴:“那你怎麽不說和盲流比呢,人家現在躲醫務室裏吃香的喝辣的。”


    周铖莞爾:“不能比他,咱沒那爹啊。”


    花花一言不發,埋頭幹得實誠,隻見那凍得硬邦邦的土在他的鍬下完全失去抵抗力,老老實實地任由他挖來挖去。


    我總過去用肩膀撞了撞他,表揚道:“你可以啊,還挺有勁兒的。”


    花花沒好氣地扯過我胳膊,在我的手心寫了倆阿拉伯數字:25。


    我條件反射地問:“啥意思?”


    花花一臉不高興,轉身無視我了。


    之後任我再怎麽問,他就是不搭理,然後我便被王八蛋發現了,拎到礦山腳下批評教育——


    “中午要是還不出活兒,信不信我讓你從這兒跑到山頂?”


    我信,但尼瑪凍土□我有啥辦法!


    中午啃涼饅頭的時候我忽然開了竅,鬧明白花花的意思了。二十五,他今年二十五,算是個正經大人了,所以有勁兒不稀奇,這是怪我瞧不起他呢。


    連著在礦上幹了好幾天,我忽然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我們都是在礦山根兒底下刨土。打個比方,整個礦山就是一塊大石頭,而我們就不斷給它鬆土,幾乎要把立足的四周都掏空了,雖然理論上講山不會像被伐的樹木一樣傾倒,可還是危危險險的。


    這天晚上,我把擔憂給十七號的群眾們講了。大家似乎都沒想過這個事兒,被我一提醒,表情也凝重起來。隻小瘋子一個人滿不在乎:“這算啥啊,回頭咱們挖完了,礦主還要拿炮崩呢,不然你以為那一塊塊石頭都是自己脫落下來的?”


    我瞪大眼睛:“還要拿炮崩?”


    “廢話,咱們這兩天挖出的空就是放火藥的啊。”


    “那下麵都崩沒了上麵不就塌了?”


    “放心啦,私人采石場挺多都這麽幹的,沒那麽容易出事兒。”


    “要是出了呢?”


    “那隻能認倒黴唄。”


    我真想給小瘋子開膛破肚,然後翻翻看心啊肺啊你們都在哪兒啊!


    我和小瘋子閑扯的時候劉迪一直在悠哉地吃泡麵,這會兒吃完了,走過來準備爬上床。可一隻腳剛踩上爬梯,人卻忽然不動了。


    等半天,見對方沒有繼續的意思,我隻好開口:“哥們兒,就我個人而言不太喜歡你這個姿勢,很擋視線。”


    話音沒落,劉迪倒是把抬起的腳放了下來,然後站在那兒居高臨下地看我。


    我被看得莫名其妙:“咋了?”


    劉迪歎口氣:“你還有時間關心石頭啊火藥的,你那手是被烙鐵烙過?”


    經他一提醒,我才翻過手掌瞧,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好麽,縱橫交錯全是印子,有些是紅色,有些是紫青色,有的破了皮,有的已經開始冒出透明的水兒。


    見我一臉茫然,劉迪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問:“不疼嗎?”


    說實話,真不。仿佛喪失了所有知覺,隻剩下木木的,像被打了麻藥。


    一陣風迎麵刮過,我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已經被人抓住,然後我就看見了花花的腦瓜頂——因為他直接蹲了下來。


    我有點尷尬,主要是大家都沒事兒,就我這樣,丟人哪。可是往回抽了好幾次,愣是沒把胳膊抽回來。好吧,二十五歲是大小夥子了,這回我信。


    劉迪還在說風涼話:“你別的都挺爺們兒,就這一雙手,比娘們兒都娘們兒。”


    我想踹他,可還沒伸腿,花花先站起來,一把給他撞到旁邊,然後打開門,回頭看周铖。後者馬上心領神會,清清嗓子,大聲呼喚:“報告管教——”


    劉迪歎為觀止:“這就是默契啊……”


    “不,”我揚起下巴,得瑟一笑,“這是哥的人氣。”


    作者有話要說:路哥是個靠手吃飯的人,一雙青蔥玉手,遠目……所以說攻受神馬的,其實要從細節探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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