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是個讓人恢複正常的好地方,第二天,我就腰酸背痛腿抽筋並且有再揍一次俞輕舟的衝動――媽的老子才是初犯要不要一上來就整這麽高難度的地方啊!


    真的,很難受。


    沒有時間感,我像個癱瘓病人一樣躺在床上,不知道今夕何夕,隻能在獄警送來飯的時候,用指甲在牆上畫一道。


    可是那些飯怎麽送來的,又怎麽端回去了,我不是故意絕食,但真的不餓,一點都不。獄警也不勸我,可能他們見過這樣的犯人太多了吧,愛吃不吃,總歸不會讓你死掉。


    仰躺得太久了,後背很痛,我隻好翻了個身側臥,這樣牆壁上觸目驚心的四個粉刷大字便映入眼簾:深刻反省。


    這四個字從昨天第一眼見到,便暴力占據了我的腦海,不管醒著睡著,哪怕到了夢裏,還有它們。我懷疑這是一種變相的催眠,因為我居然真他媽的照做了!


    反省什麽呢,反省我缺乏正確的自我認識。


    俞輕舟有句話說對了,我是犯人,他是警察,我倆就在一個屋簷下也不是一路人。這麽簡單的道理,在此之前我居然一直沒認識到,以為進監獄無非是換個睡覺的地方,包吃包住包文化教育,還省錢了呢,我很傻很天真的認為我還是個可以享受各種權利和義務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可事實上,被剝奪的不僅僅是政治權利。


    在外麵,沒有人會不由分說就把我囚禁到小黑屋,否則我會告他非法禁錮;沒有人會拿著電棍照我腦袋抽,否則我會告他人身傷害;沒有人會強迫我天天做手工塑料花而隻給象征性的一點點報酬,否則我會去勞動局投訴;沒有人會用看螻蟻一樣的眼神看我,仿佛我的生死隻在他抬腳的輕輕一碾間,而他之所以沒踩,不過是對我仁慈。


    這就是我為什麽看俞輕舟不爽的原因。其實他算是這裏麵有點人味兒的了,可還是不行,作為這個全封閉特殊空間裏的最高權力代表,他們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你隻能佝僂著,忍受著,直到麻木。


    可是我真的變不成僵屍,我努力了,還是不行。


    第四天的時候,我的胃發出了最後通牒,它開始反酸,抽搐,痙攣。作為一個惜命的人,我嚇壞了,也不管麵前放的是哪天的飯――因為它們每次被端來時看著都一個樣――直接用手往嘴裏抓。


    我懷疑俞輕舟是踩著點兒來的,因為我剛吃完正舔碗呢,就聽見了那孫子的腳步聲。


    “他怎麽樣?”雖然隔著鐵欄杆和門板,但聲音還是飄飄搖搖地傳進了我的耳朵。


    我趕緊放下碗,做賊心虛似的,然後聽見那個一直看著我的黑臉獄警回答:“昨天用腦袋撞牆來著,不過沒啥大事兒,今天估計該吃飯了。”


    俞輕舟低聲咕噥了一句什麽,我沒聽清。


    獄警又說:“不過他精神狀態好像不太穩定,要不要帶出去放放風?”


    我頓時精神一振。嗷!放風!煤球兒我愛你!


    “不用,明兒最後一天了,放什麽放,就得讓他遭點罪,不然真以為自己來這兒度假的。”


    ……


    俞輕舟我操丨你媽媽媽媽媽!!!


    門忽然被打開了,我還維持著蜷縮在地仰天長嚎的姿勢,嘴巴張得能塞進去一個火龍果。


    “有些話心裏想想就行,別喊出來。”俞輕舟蹲下來,手伸進欄杆,惡心地摸摸我的頭。


    我猛地甩開撲過去吭哧就是一口,奈何那孫子反應太快,閃電俠似蹭就把手收回去了。


    我沒轍,唯有怒目圓睜,以眼殺人。


    “別這麽看我,”俞輕舟笑了,聲音輕柔得像四月春風,“有能耐你別犯罪,別進來。”


    我依然那麽看著他。


    一秒。


    兩秒。


    終於,我癱軟下來,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不得不承認俞輕舟這話真狠,直戳你脊梁骨,不,是脊椎神經,他這是下手輕的,我還能動彈,要真往死了整,說不定我現在就是一個癱子了。是啊,誰讓你犯人家手裏了呢,有能耐你別犯罪,別進來。


    王八蛋走後,我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發了很久的呆。


    今天之前,我從不覺得我在人格上和王八蛋之流有什麽差別,確切的說,我從沒把自己真正當成過犯人,這放到法律上估計就是認錯態度極其不好,得重判,所幸我隱藏得很深。但是現在,我知道差別了,沒有自由沒有權利什麽都沒有,甚至連人都算不上,王八蛋伸手進來摸我頭的時候,那表情像在摸一隻癩皮狗。如果老頭子看見我現在這副德行,一定會罵,讓你作,讓你有好路不走!


    問候王八蛋的母親並沒有增加我的禁閉時長,第五天的晚上,我被如期釋放。


    走出鐵籠子直起腰杆的刹那,我忽然想改名叫馮重生,忽然頓悟了為什麽人們舍得拋開生命放棄愛情卻拚死也要前赴後繼地追尋自由。


    我的十七號啊,哥回來了!


    眼含熱淚推開“家門”,先映入眼簾的是金大福……的後背,你媽你除了睡覺□□還會不會幹點兒別的!接著是周铖,靠,你都讀書破萬卷了!再來花花,得,別總這麽凝視哥,哥會春心蕩漾的。最後是小瘋子……


    “喲嗬,我還以為你得死裏邊兒呢!”


    很好,大家都沒什麽變化。


    “我馮一路是那麽容易死的人?嘖,你太不了解哥了。”三下五除二把囚服脫掉,那玩意兒都臭氣熏天了,我光著膀子走過去打開窗戶,吹風。


    “別吹了,”破天荒的,周铖居然放下書本說話了,“味道都飄進來了,趕緊去洗個澡吧。”


    我不太樂意,因為我現在很累,我一累就懶得動彈。可書呆子難得提個要求,他又是我們這裏最……呃……特殊的,於情於理咱一個大老爺們兒都得照顧照顧對方感受不是?得,洗去吧。


    要說這監獄也夠缺德的,洗澡還他媽限定時間,就說你夏季用水緊張,也不能隻給十分鍾啊,好麽,光夠打個肥皂的!


    但好賴是洗完了,我自我感覺良好的香噴噴回屋。這次周铖沒再提意見,繼續讀他的《紅與黑》,我長舒口氣,心說幸虧老子沒找媳婦兒,不然被天天這麽管著還不如死了。


    周铖是沒意見了,可花花還在看我。


    我無語,這不能說話的比能說話的恐怖多了,一天到晚被這麽盯著老子還不如找個媳婦兒!


    拿過寫字桌上的筆和紙,我走到花花床邊,遞過去。


    後者單手接過來,困惑皺眉。


    “來,哥身上有什麽好看的地方值得你流連忘返,全寫下來。”


    花花倒一點不磨唧,聽明白我的問題後立刻把紙放到床上,刷刷幾筆搞定。


    我拿過來一看,倆大字――沒有。


    我倒塌:“沒有你總目不轉睛地瞅我幹啥,跟咒怨似的很驚悚啊!”


    花花歪頭想了想,又刷刷寫下倆字。


    我湊近一看――閑的。


    “哥服了,”我踩在容愷床上,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摸到了花花的光頭,這是我表達敬佩的方式,“你是爹。”


    可惜花雕不喜歡這個玩笑,臉色一黑,啪地打掉了我的手。


    得,也不是個好脾氣的。


    我討了個沒趣,悻悻回到自己床上。


    容愷探頭探腦地觀望了全場,這會兒衝著我幸災樂禍:“馮一路你就是欠,沒事兒招他幹啥。”


    操,還不是你們都不招,一天到晚拿人家當空氣老子同情不行啊!


    但這話我也隻是心裏過了過,真要嘴上說出來,我怕花花咬我。


    ――不能說話不代表牙口不好對吧。


    蹲了五天禁閉,硬板床都好像席夢思似的軟乎起來,我盡情地在上麵翻滾了好久,才覺出枕頭下麵不對勁兒,連忙把枕頭拿開,居然讓我發現一個蘋果!


    你媽活生生的水果啊,在這地界兒就是軟黃金!


    俗話說的好,家有錢財不露白,我按耐住激動的心情,又悄悄把枕頭蓋上去,然後警惕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其他人打寶貝的主意。


    “別捂了,”容愷樂不可支,“我給你的。”


    “拉倒吧。”這話可信度為負。


    “還真是他的,”不知道為什麽,周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所以格外話多,“我們都分著了,不過你的最大。”


    “真的假的?”我和容愷啥時候交情到這份兒上了?


    “其實也是托你的福,”容愷笑得像隻沒毛兒的狐狸。


    我更不明白了,眼前咣咣的全是問號。


    還是周铖好心解惑:“容愷和三號的王瘸子打賭,王瘸子賭你挨不過一個半月就得爆發關禁閉,容愷賭兩個月。”


    賭注是蘋果,結果自然是容愷贏了。


    ……


    【馮一路,你來這裏有一個半月了吧?】


    【加油。】


    ……


    尼瑪處處留心皆學問啊!


    後禁閉時代的日子仿佛好過了些,我依然不能很從容的適應規律枯燥憋悶的監獄生活,但我已經在冰冷而堅不可摧的現實麵前低下了得瑟的頭,其實有的時候,認命也可以換來解脫。不過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繞著俞輕舟走,當然多數時候繞不過,那就低眉順目盡量不引起他的注意,像以前那種齜牙樂啊打屁啊統統絕跡。惹不起總躲得起――他成功的讓我明白了自己就是低人一等。


    九月下旬,天氣終於慢慢涼下來,偶爾夜裏還會有些冷,為了不受凍,我努力趁著周末在十七號學習疊豆腐塊。有時候,周铖會對我的努力給予些指點,不過多數情況下,耳邊隻有容愷冷嘲熱諷的聒噪。


    但今天例外。


    周铖和容愷都去接見親友了,周铖見的是姐姐,容愷見的是大學同學。我知道小瘋子腦袋轉得快,但從沒想過他居然念過大學,而且還是那麽赫赫有名的。


    少了小瘋子的十七號異常安靜。金大福破天荒的沒有睡覺,而是坐在床上拿著周铖的書看,也不知道是睹物還是思人,花雕則坐在窗台上,看著天空發呆。我發現小啞巴很喜歡看天,因為胳膊的緣故,他不用出工,可是每天從食堂吃飯回來的路上,他會一直仰著頭,仿佛上麵那一片湛藍裏藏著無數的奇珍異寶,數都數不完。


    “對了花花,”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或者說沒話找話也好,“你是不是該拆石膏了?”我記得他是大暑那天回來的,算算到今日整兩個月。


    花雕收回遠眺的目光,轉過來看我。


    我微微挑眉,和花雕溝通需要耐心,天知道我居然是個這麽有耐心的人。


    終於,花雕緩緩搖頭。


    我奇怪:“還不能拆?不是說兩個月嗎?”


    花雕的臉色沉下來,一抹不易察覺的情緒從他的眼中閃過,我隱約覺出這裏有事兒。


    “你不用管他,自找的。”金大福丟開書,沒好氣道,“人家罵,他就該聽著,忍不住非要去動手,人家就等著他動手呢。”


    “又幹架了?”我一頭霧水,“什麽時候的事兒?”按理說大家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都在一起,沒道理花雕打架我不知道啊。


    “就你關禁閉那幾天,沒看出來是重打的石膏麽。”


    我順著金大福的指點再一次地看向花雕的胳膊,熟悉的白紗布,熟悉的木頭板,熟悉的微微露出的手指頭……尼瑪我這是人眼睛又不是x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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