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老弟總喜歡打這些啞謎。”一直未吭聲的歐陽山,撫著長長的白胡子笑道:“既生而為人,又何來真正無私,太皓道友雖是好意勸誡,卻也著相了。這位小朋友可是姓邵?”


    邵珩是第一次見這位聞名遐邇的藥聖真身,便恭恭敬敬地行禮答:“是,小子邵珩,拜見藥聖前輩。”


    “哎,不必多禮,倒是老夫我還要多謝你看顧我那調皮徒兒和阿楠。”歐陽山眉目慈善,笑嗬嗬的模樣很是使人心生親近。


    邵珩忙道不敢。


    “太律道友,既然太皓道友不方便,可是明日再談?”歐陽山和善地衝邵珩、沈元希點點頭,又轉頭問太律真人。


    “不,還是先請二位先生至後殿詳談。”太律真人搖頭道。


    “也好,蕭老弟,走吧。”歐陽山衝蕭卓點了點頭,而後對邵、沈二人說道:“想來你們今夜業已疲乏,我這兩枚正氣清心丸就當是見麵禮了。”


    不等邵珩推辭,歐陽山已將兩枚清香沁人的丹丸拋出,並道:“對了,你們的朋友還在山腳下等著你們呢。”


    說完,歐陽山便笑眯眯地拉上一臉冷漠的蕭卓和太律真人一同離開了。


    邵、沈眼見隻剩他二人於集英殿內,麵麵相覷片刻,俱是一聲苦笑。


    二人走出集英殿,來到歸元峰正殿前空地之上,隻見東邊紅日半升,光華染盡群峰,風煙俱散。


    雖然他們心知今夜變故重重,但真正經曆其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沈師兄!邵珩!”


    “邵師兄!”


    兩個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緊接著人影閃爍,有兩人從半山腰狂奔而上,一左一右將邵珩與沈元希圍住。


    南宮北鬥神情既激動又關切,他身旁小山般壯碩的上官誠泰則笑嗬嗬地扯著邵珩手臂不放。


    南宮北鬥又不愚鈍,師尊清寧真人回去之後自然也不再瞞他。於是,他立即拉著上官誠泰等在歸元峰下,又遇到了同樣等在這的周子安與寧青筠。


    周子安站在不遠處,神情複雜,他想著一夜之間變故,想著前途不明,麵上實在難生出真正歡喜之色來。


    另一邊,寧青筠神色歡喜,一雙美目之中既欣慰,隻遙遙看著邵珩不上前。她雙手緊緊牽著許久未見的蕭毓,目中又有止不住的悲意。


    邵珩看見蕭毓也在,上前拉過她手至背風處,見蕭毓麵色比離開前紅潤許多,心中鬆了口氣:“這幾日藥聖前輩可有替你醫治?方才我也是一時糊塗忘了問他老人家。”


    寧青筠垂下目光,掩去黯然神色,很快又神情自若地抬起頭。


    朝陽的霞光掠過蕭毓麵上,又增了幾分血色,她略微點了點頭,而後反問:“你呢?事情可都了結了?”


    太律真人雖下令不得外傳,但邵珩、沈元希對在場之人自也不會避諱太多,挑了些重點說了。


    直到這時,邵珩也才剛剛知曉陸濟之死,一時間心裏滋味難明。


    南宮北鬥麵上也失了喜色,連上官誠泰也後知後覺地感覺心中難受。


    論關係,他們與陸濟交情都不算很深。但終究是一起修習、聯手禦敵的同門師兄弟,更何況當年泉漓湖底、靈璣洞天之中,陸濟都與他們並肩作戰。


    尤其是周


    子安,前幾日還活生生的人,那樣自盡於他眼前,甚至臨死前還給了他周家一份大禮。此時此刻,他猶為難受。


    但周子安勉強笑了笑道:“罷了……邵珩,如今你冤屈既伸、返回宗門,大家都許久未見,也是該慶祝一二。”


    “對極!”南宮北鬥也略略打起精神同意道:“不管怎麽說,總也是撥雲見日了,這些年你悄沒聲息地,咱們幾個心裏都不好受,如今可算放下一件心事!走走走,我知道清陽師叔那私藏了不少好酒,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上官誠泰聞言困惑地問:“北鬥,你有空麽?清寧師伯不是還讓你去留仙湖……”


    南宮北鬥一僵,咬了咬牙道:“我都去了好幾天了,也該幾位師叔們出點力氣了吧!快走快走!”


    沈元希莞爾一笑,拍拍邵珩的肩膀傳音道:“之後的事不差這一日,不必掃了大家的興致。”


    邵珩心情並不輕鬆,但他仍有話要與沈元希、周子安說,便攜著蕭毓一起隨南宮北鬥走。


    “寧師姐,你不去麽?”上官誠泰走到一半,回頭困惑地問。


    寧青筠有些愕然,微微啟了啟唇,但聲音卻被山風掩過。


    自打幾年前邵珩出事,上官誠泰就不太樂意理會她,沒想到今日主動邀她。


    “寧師妹,一起吧。”南宮北鬥誠懇地說。


    邵珩見她孤零零站著,心情有些複雜,卻沒有開口。


    蕭毓側過臉,似是在分辨寧青筠的方位,而後含笑伸手道:“阿青,來。”


    聽到這個稱呼,寧青筠眼眶又紅了紅,嘴角揚起絕美的笑容:“嗯。”


    …………


    雲遊在外的清陽道長大約沒料到自己私藏的好酒連同洞府都被自家師兄清文賣了個幹淨。


    碧落峰處處風景秀麗,南宮北鬥得了清文真人首肯,直接占了清陽道長清修之地。


    另外,上官誠泰也通知了方少白,玄英和詹幸川也被南宮北鬥接了過來。一時之間,清陽道長原本清幽的住處獸驚鳥飛,熱鬧非凡。


    這些年,眾人也少有開懷之日,一番痛飲之後,邵珩心中鬱氣也稍稍散了些,露出幾分真摯的笑意。


    蕭毓身體不宜飲酒,寧青筠也隻少許幾杯,二人隻靜靜坐在旁邊,言語不多。


    邵珩被“熱情如火”的上官誠泰和方少白灌了幾大碗清陽道長釀製的碧青山,一時也有些吃不消。再加上玄英這小子一向唯恐天下不亂,在一旁添油加醋,於是毫不猶豫地賣了“海量”的沈元希,自己躲了一旁。


    初春的青芽已在枝頭露出嫩綠的小腦袋,肆意地享受著陽光。


    最初提議慶賀邵珩回宗的周子安,卻獨處一角,沉默地喝著酒。他見邵珩朝自己走來,隨意地笑了笑,雙眸似全是醉意地說道:“恭喜你了啊。”


    這句話半真半假,究竟有多少恭賀之意,周子安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見邵珩沒有接話,隻隨意在自己身旁坐下,歪著頭笑道:“有事找我?”


    昔年周子安有意結交,才有了二人之間的往來。後來終究觀念有別,邵珩也有心避開世家之人,再加上種種變故,自然疏遠了。


    “以後……你打算怎麽辦?”邵珩抿了小口茶,壓下三分酒意問道。


    “怎麽辦?”周子安嗤的一笑,冷冷地說:“以前怎麽樣,我還怎麽樣唄!事是師祖……太安首座和清方做的,與我周子安有什麽幹係?與周氏有什麽關係?無非……就是受人蒙蔽的錯處罷了。更何況……陸濟死前,當著清靜師伯、清璿師叔的麵,把周氏之前的事全擔了過去,又還有什麽可讓人指摘的?”


    邵珩微微低頭:“陸濟他……”


    “他可不是為了你。”周子安仰頭灌了一口酒,閉上眼全是陸濟死前的模樣和那釋然的笑意:“你若不逼回來,我和陸濟都不會像南宮北鬥他們一樣為你出頭。陸濟……他……我太明白了,像我們這類人,歸根結底一切家族才是最重要的。陸濟替周氏擔了一切罪責,是自知陸氏從此跌出世家之流,可能還會被無數人唾罵、欺淩……他是想讓我承他的情,庇護他的族人。我知道我師尊不願意答應陸濟,但我應了……”


    在邵珩印象中,周子安永遠是那個翩翩風流、自信瀟灑的世家公子。


    可眼前的周子安掩著通紅的雙目,身上帶著對未來的迷茫微微顫抖著。


    “你們本身是受牽連,至於陸濟……不管他如何想的,我都該承他的情。”邵珩猶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周子安的肩膀道:“子安,過去我亦是心存偏見。你我和他們……都是同門兄弟,或許各人有各人的理念,但以是否世家來定論一人,總歸……都錯了。”


    周子安輕笑一聲,抬頭看向邵珩,露出幾分自矜神色:“邵珩,你也小瞧我了。我還不至於就被打擊了個徹底。無非是丟了些不重要的顏麵,或者被族裏老頭子們念叨幾句罷了。至於陸家……我既然應了陸濟,自然不會不管。”


    “若你有不便之處,我隨時效勞。”邵珩認真說道。


    “還有我!”南宮北鬥抱著一壇酒靠近說道。


    周子安看著南宮北鬥那一臉傲氣,心裏嘀咕一句“還是看這小子不順眼”,嘴上笑罵道:“去去去,用不著你!”


    南宮北鬥眉毛一豎就想反唇相譏,但見周子安神情一鬆,衝自己舉杯一笑。他愣了愣,然後一屁股坐下,哼了一聲道:“來,喝酒!”


    三人相視一笑,過往那點爭執亦煙消雲散了。


    隻不過,這點和平沒維持多久,周子安與南宮北鬥便又仿佛鬥劍一般拚起了酒。


    眾人笑鬧了一日,上官誠泰等人已醉得七歪八扭,連沈元希都閉目靠在欄杆旁,像是睡著了一般。


    邵珩輕輕走過去,隻見蕭毓、寧青筠二女沉默相對,卻都眼圈有些紅。


    察覺到邵珩靠近,蕭毓揚起笑容問:“你倒是躲得快,大哥可被誠泰灌醉了。”


    寧青筠也壓下心底傷心,含蓄地一笑。


    以沈元希修為,幾壇碧青山如何能醉?終究是今晚受了前世記憶的衝擊,隻怕心底藏了許多難以釋懷之事。


    邵珩本也想尋沈元希商討些事,如今看來也隻能押後再說。


    寧青筠目光在邵珩身上深深一頓,而後起身說道:“不早了,我也該回朝陽峰了。毓兒……你……千萬好好保重。”


    說完後,她頭也不回地禦劍離開。


    “毓兒。”邵珩目光始終停留在蕭毓身上,伸手擁過她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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