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安被太安真人帶回玄武峰後,因心中不寧,又去拜見師尊清豐真人。待他將所見所聞述完,清豐真人對此隻說“知道了”三字,不再多言與沈元希或清言相關之事,反倒對周子安說了另一番話:


    “……我雲河周氏於世家中尊榮之極,憑的是先輩餘蔭,也是族中曆代人才輩出,使得宗門也不可小覷。還有一樣,便是我周氏從不輕易參與各宗權柄之爭,從來不偏不倚。子安,你是我族之中最有天資的後輩,當時刻牢記我今日所說,謹守本心,莫為人所蠱惑。”


    周子安口中稱是,覺得清豐真人此時此刻說這番話有些莫名無端。但他麵上沒有顯露不耐,隻恭敬向師尊告退。


    故而,周子安也未發現,自己離開時,清豐真人眼中閃過那抹失望之色。


    周子安於住處沒坐多久,就聽仆從傳來消息,說沈元希受傷返宗的事已傳遍內門,“永”字輩大多數弟子都前往桃源峰上探望,但沈元希的弟子薑石稱自家師尊需要靜養,將眾人阻攔在外,包括南宮北鬥也沒能入得曄雲洞。


    此事合情合理,可周子安始終覺得沒那麽簡單。


    還沒等周子安捋一捋思路,太律真人命童子前來傳話,點名了他和其他幾位內門行事穩重的師兄去留仙湖安撫賓客。


    周子安也隻能強打精神,又跑到留仙湖去了。至於元嬰級別的客人,自有清寧真人和太律真人煩惱。


    曄雲洞內,本該臥床休養的沈元希,卻半倚半坐著,與清靜真人麵對麵下棋。


    此時的沈元希,臉色因失血而蒼白,但雙目神采依舊,顯然精神還算不錯。


    清靜真人抬手落下一子,用一貫溫和的語氣道:“你這次倒是失算了。”


    “弟子思慮不周,讓師尊見笑了。”沈元希神情還算平靜,不太像什麽計策落空的樣子,隨意落了一子道,“敵人有備而來,弟子險些失手,讓師尊擔憂了。”


    “為師既然知曉你在慈雲齋,就知道水齋主與流月居士不可能任由你貿然行事。為師說你失算,是說你與邵師侄算錯了兩點。”清靜真人搖搖頭道:“其一,敵人要置你於死地,你隻要性命無憂,返回宗門之內,便可引發各峰首座師叔的震怒,但你讓邵珩在你身上留下神霄紫雷劍訣的痕跡,反而畫蛇添足。”


    沈元希沉吟不語,旋即若有所悟。


    “或許有個別首座師叔想不明白,但殺害清言師弟的那人卻必定知道,這是你與邵師弟設的計謀。如此一來,你清寧師伯那邊,本想讓人以為他有爭位之心,好觀察那人是否會現身挑撥,但如今看是不太會有進展了。”清靜真人微微苦笑。


    “弟子擅作主張,亂了師尊與師伯謀劃。”沈元希歎了口氣,“敢問師尊,那另一點失算的又是什麽?”


    “另一點……你說邵師侄的人跟蹤襲擊你的人,雖然對方自絕身死,但終究拿到了證據。可為師卻覺得,那人既然過去一向謹慎,從未留下線索,你們所得的未必是真。說不得,是


    一招‘禍水東引’……或者‘棄車保帥’之策。”


    “是,邵師弟也說,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沈元希點頭答道。


    清靜真人沉默了一會,而後忽然歎了口氣道:“對方殺你不成,邵師侄又來勢洶洶,那人隻怕不會坐以待斃。我知你二人有相關應對,但元嬰修士神通手段層出不窮,你和邵師侄切莫掉以輕心。”


    “……是。”沈元希神情微微凝重,雖然他知道邵珩今非昔比,但師尊所言不無道理。


    清靜真人微微頷首,似是想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忽然心中微微一歎,抬頭看著自己的弟子道:“元希,從第一次見你,為師就知你是個心性堅定的孩子。這麽多年,你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能不驚不擾,一心向道,為師很是欣慰。但昨夜你歸來之後,本以為是你受傷疲累所致,但到如今仍卻覺你神思難靜,似乎心有蒙塵,可是有難解之事?”


    沈元希吃了一驚,本想解釋,但最終仍是承認道:“弟子……心中有些許困惑之事,暫不能釋懷,不過弟子自會想明白。”


    清靜真人熟知弟子脾性,如此便是不願詳細多言,雖然他心中懸著一事,擔憂之後對沈元希心神有所衝撞,但也隻能隱晦說道:“也罷,你隻記住,你便是你,種種虛妄,皆可斬之。”


    沈元希有些不太明白,但不知為何心中一震,似乎明白了什麽。他剛想追問清靜真人的話究竟指向何處,卻察覺到薑石忽然入內。


    按清靜真人原本所想,今日還需薑石在曄雲洞外演一出戲,但沈元希與邵珩以神霄紫雷劍訣引起宗門首座之間分歧,若薑石再故意露出對南宮北鬥一脈敵意的話,則實在是畫蛇添足了。


    薑石本性跳脫,但入沈元希門下後日益穩重,但此時薑石呼吸微亂,沈元希與清靜真人均察覺到不對,互相凝視一眼。


    眼神中帶著疑惑和慌亂的薑石,絲毫沒有繞彎子:“弟子於門前值守時,陸濟師叔言行有異,弟子待諸位師叔皆散去後探查,於一處草叢中發現了此物。”


    薑石自袖中取出一個不過掌心大小的紫金色盒子,盒子表麵雕刻著各式蓮花,精巧之極。


    沈元希盯著此物,目中亦閃過一絲惑色:“藏機盒?”


    藏機盒出自千機派,以無靈性之木為材,通過無數零件拚湊而成,需以特殊手法開啟,否則此盒內部雷火自毀。


    但此物並無靈性,木材也隻是稍微堅硬,內部所容空間極小,本隻是某位千機派的弟子遊戲之作,用來炫耀自身技藝精巧罷了。若是普通凡間,藏機盒倒是一個藏隱秘事物的精巧機關,可於仙家手段眾多的修仙界而言便算不得什麽。


    沈元希接過藏機盒,將之放置於棋盤中央。


    他有些不明白,事到如今,陸濟還想做什麽?


    …………


    留仙湖畔,一處較為偏僻的竹築中寂靜一片,與湖畔熱鬧處完全不同,顯得十分冷清。


    每一處竹築四周皆掛有輕透飄逸


    的紗簾,湖邊的風輕輕吹送,內裏人影若隱若現。


    這一處竹築屬於沈家。


    眾所周知,沈元希與家族不睦,就算近來關係似乎融洽了許多,但沈氏之中如今佼佼者極少,家主又病重在床,此次來存微恭賀送禮的隻有幾位管事。


    不過,沈家在神霄派與鍾柳派均有弟子,鍾柳派的沈元秀這次也跟隨師長一同前來。


    哪知沈家剛到存微,沈元希重傷的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他們自然坐立難安。可是,清靜真人發來話,拒絕旁人探視打擾,沈家這些人便隻坐一處討論,一副無心與其餘賓客來往的模樣。


    然而,紗簾帷幕之中,沈元秀卻有幾分坐立難安,時不時用有些好奇加害怕的目光偷偷瞥向下方左手邊坐著的那人。


    她心裏既害怕又緊張,又有一絲興奮,俏麗的臉微微發青。


    沈元秀萬萬沒有想到,族中的管事借著商討沈元希受傷的事邀請自己過來,會被人扣在此處脫離不得。


    “元秀姑娘,請不用緊張,邵某不會對你不利,隻是需借用姑娘身份便利一會而已。”沈元秀下首那人眉目清俊,聲音盡量柔和,正是喬裝進入留仙湖的邵珩。他身旁則分別是詹幸川和同樣喬裝的玄英。


    他以沈家管事的身份直接進入了存微山範圍。


    邵珩對麵坐著的是沈家真正的章管事。


    章管事撚了撚胡須,安慰沈元秀道:“十七小姐不必擔憂,今日之事家主也是知曉的。”


    沈元秀也不是當初什麽都不懂的嬌縱少女,待略微平靜下來後,好奇心占據了上風。她在地平關那認識邵珩,後來存微山的一些事,也因為她出身沈家的緣故,多少知道一些內幕。


    她眼睛鼓溜溜一轉,問道:“你膽子真大,我記得存微山可還沒撤了對你的絕殺令。你不怕我走漏消息?”


    邵珩沒什麽反應,章管事卻臉色變了變,目光往喬裝打扮後似笑非笑的玄英麵上一轉,心裏微微一顫,露出幾分苦笑。


    能讓你知道,自然不怕從你這裏走漏消息。


    一個資質一般的十七小姐,一個是前途無量的沈元希,家主自然會選擇後者。


    沈元秀見邵珩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臉頰鼓了鼓,忽然又歪頭問道:“這麽說來,元希兄長的傷應當無事?”


    邵珩依舊沒有開口的意思。


    沈元秀泄了氣,直接問道:“你把我扣在這裏,究竟是要我做什麽?”


    話音剛落,沈元秀就看見邵珩微微轉頭看向外麵。


    “存微寧青筠,不知元秀姑娘可在?”一個清冷冷的聲音在外響起。


    竹築之外,有美一人。


    沈元秀先是迷惑,而後詫異,最後仍是茫然。


    寧青筠出現在留仙湖畔,因其容貌風姿,很是引起了一陣騷動和注意,可惜美人驚鴻一瞥,便不見其影。


    周子安遙遙看見,得知寧青筠是去見沈元秀後,手指不自覺捏緊了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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