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月樓上空,雲暗風緊,仿佛黑雲壓城。


    雪仙臉色蒼白,胸前一枚小小印章泛著清光,隻是明暗交錯閃爍。她手執法印,控製著那枚印章,在灰袍人龐大的攻勢和威壓下苦苦支撐著。


    觀月樓是流月居士外府所在,外圍禁製自然不如內府強勁。雖然雪仙不知道齋主她們今日舉動的背後深意,但流月居士寧可日後損毀修為也拚命要留下灰袍人,而不願退守內府暫避。


    雪仙也是一個聰敏靈透的姑娘,立即利用了觀月樓禁製,配合幫助流月居士。隻是她終究修為尚淺,若不是身為流月居士關門弟子,熟悉觀月樓法陣及禁製,雪仙今日隻怕還幫不上什麽忙。


    可她一時疏忽,用法陣困住了灰袍人,卻忽略了自身,反而將自己及潘曉雲、蕭毓都暴露在灰袍人眼中。


    剛剛要不是流月居士眼疾手快救了她們,雪仙三人已然喪命,甚至控製觀月樓法陣的法器也會落入敵手。


    雪仙麵無血色,手中動作卻不斷,一時間雲氣繚繞,如同平地生雲海,將自己及潘曉雲、蕭毓藏於禁製之中。


    然而流月居士卻已來不及躲避。


    雲鑼蟲的作用下,流月居士每動用一分真氣,便痛苦不堪。與灰袍人纏鬥至今,內腑、丹田、經脈均已受損。剛剛又動用本命法寶,替蕭毓三人擋住灰袍人的致命一擊,此時此刻,流月居士已再也無法在空中保持身形。


    若不是她撐著最後一口氣,隻怕連站也站不穩。


    “師父!”雪仙安頓好潘曉雲和蕭毓,眼見流月居士如金紙般的麵色,再也忍不住,淚水滾滾而落。


    她自小跟隨流月居士長大,何曾見過這位一向雲淡風輕的女子有過這般狼狽、無力的時候?


    擔憂、惶恐以及恐懼,一瞬間湧出,令她再也不能冷靜。


    灰袍人卻沒有立即攻擊流月居士,而是以氣機先鎖定流月居士,緩緩靠近幾步,強壓怒意道:“居士,我最後說一次,我與我家主上,確實無意與你及這些小姑娘們為難。你讓你徒兒打開法陣,讓我離去,我絕不傷人。”


    流月居士此時如五髒俱焚,一個字也說不出。她心中暗暗吃驚:“此人莫非真與我慈雲齋有舊?如今我門內弟子無一損傷,卻是萬幸。可如此一來,那背後之人究竟……還是說,對方內部亦有分歧?”


    灰袍人的耐心約莫到了極限,他陰冷的目光掃向雪仙的方向道:“小姑娘,若你再不打開禁製,我就先取你師父一臂!”


    雪仙全身一震,淚水漣漣,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這時,被潘曉雲阻止了的蕭毓突然伸手握住雪仙顫抖地手,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雪仙聞言深深吸了口氣,顫著聲音道:“好,你莫傷我師父!”


    “雪仙?!”流月居士萬沒料到雪仙竟會如此說,一時間又驚又怒。


    灰袍人見上方雲氣漸漸稀薄,顯然是法陣正在運轉,打開通道的趨勢,心中大喜。他自忖自己被流月居士拖延時間較久,隻怕另一邊行動會有變故。


    此人身為元嬰修士,自然不是可輕易被驅使之輩。他與今日行動的其他人,並非一路人。對於這次對付慈雲齋的密謀,實際上這名灰袍人心中頗為顧忌。


    一方麵,他並不願與慈雲齋為敵,而另一方麵,卻是灰袍人曾親眼目睹邵珩在星羅宗幽離幻境之中,以一道威力無匹之劍氣,滅殺連幾個元嬰修士也難以拿下的魔族異人。


    若邵珩在此,說不定便認得出灰袍人之真麵目。


    灰袍人對邵珩當日釋出的劍氣十分忌憚,不願直攖其鋒,又因為對他有恩那人私底下吩咐灰袍人盡量莫傷慈雲齋眾女。


    拖延至今,灰袍人心有去意,但又擔憂若今日事敗,會不會牽扯到他那恩人。


    於是,他打定主意,決定破陣而出之後依舊往同伴處嚐試匯合,若有變故再第一時間離開,如此也能說得過去。


    雲氣愈發稀薄,灰袍人不再管委頓在地的流月居士,猛一跺腳便拔地而起,朝空中雲霧稀薄之處衝去。


    天光晦暗,加上觀月樓法陣隔絕,灰袍人對外界感應稍弱,但就在此時,他突然眼皮一跳,心中升起一絲不妙之感。


    雲海深處,似金烏高鳴,有金光四溢。


    灰袍人驚愕抬頭,隻見一劍高懸頭頂。


    劍身雪白,其上劍光刺目,如天之勢,籠罩在他四麵八方,心中亦有避無可避之感。


    同樣的白色劍光,灰袍人瞬間判斷出這並不是他在幽離幻境所見,而是另一人所使。


    幽離幻境之中,邵珩所發劍氣,潔白如巍峨蒼山之雪。今日之劍,卻如天地之光,溫暖且威嚴。


    論威壓,昆侖神劍源自上古,自然更勝一籌。


    但灰袍人而今正麵麵對的這一劍,威壓不足,但其勢更勝。


    用劍之人必定心思坦蕩,最為堂正,精氣神全與劍同,渾然如一。劍為利器,以除魔衛道,而高懸於灰袍人頭頂的一劍,就似不可測之天地亦站在用劍人一邊,借了天地法理之勢,令人膽寒。


    灰袍人頭皮發炸,但電光火石之間,避無可避。可灰袍人也不是輕易放棄之輩,他也曾於絕地之中泣血重生!


    “喝!”灰袍人心中發狠,大喝一聲,雙掌迅速翻出一片掌影,帶起一片殘影,正麵迎接天空一劍。


    碰撞瞬間,整個觀月樓狠狠一震。


    原本禁製之下所產生的飄渺雲海仿佛掀起了海嘯,轟然向四周散開。


    雪仙與潘曉雲耳邊轟鳴不絕,胸腹悶惡欲吐,雙足發軟,幾乎站立不穩。蕭毓則相對好一些,一則她終究修為稍勝其餘二女,另一則那風靈麵具雖於人有害,但到底有護主之能,替蕭毓擋了大部分餘波。


    “哢嚓。”雪仙手中玉印裂開一道痕跡,觀月樓附近禁製霎時一暗,竟被這衝擊破去了大半。


    但雪仙心係恩師,未曾注意此事,而是頂著周圍巨大的壓迫,步履蹣跚地朝流月居士趕去。潘曉雲原本護在蕭毓身旁,但氣浪過後,眼前豁然開朗,她看清了空中人的身形,下意識間情不自禁朝前走了幾步。


    半空之中,衍陽仙劍呼嘯盤旋飛回,化作一點清光環繞在沈元希身側上下飛舞著。


    潘曉雲心底狠狠一震,仿佛又想起第一次見到沈元希時的情景。他是那樣卓絕出眾、光芒萬丈,掩蓋了所有人的光彩。


    她帶著痛苦活了下來,流月居士雖然沒有收她為徒,但是教導了她許多過去不曾理解的世事與知識。後來的潘曉雲,曾經無數次自問為什麽自己會那般淺薄,卻始終無法得到一個令自己煎熬的內心安靜下來的答案。


    直到今日,她才釋然。


    沈元希是那般的耀眼,除了皮相,他的天資、品性、能力,又有哪一樣不是頂尖?愛上沈元希,實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


    心底迷障散去,潘曉雲麵上浮起一絲笑意。


    過往種種皆如雲煙,痛苦也好,恥辱也罷,她已統統都熬過來了。愛也好,忘也好,對潘曉雲而言,再無區別。


    潘曉雲癡立之時,沈元希卻不似旁人眼中雲淡風輕。


    方才一劍,他無半點兒留手,已然出了全力,威力甚至都超乎沈元希自己的預料之外。


    那灰袍人自然未死,眼神陰沉得可怕。沈元希名頭不小,但灰袍人也同樣沒有料到對方竟真能對自己產生威脅。


    邵珩有秦修的身份作為掩飾,灰袍人自然不知邵珩是比沈元希更年輕的修士。在他看來,沈元希作為存微山最優秀的弟子,未入元嬰,便不可能真正威脅到自己,哪怕劍修有越級挑戰的資本,也頂多就是能拖延自己一二。


    灰袍人先機已失,又被小輩所傷,狂怒不已,不禁咆哮一聲,頭頂化出一個巨型長杖,仿佛有一巨人擎杖而下,直取沈元希天靈蓋。


    此攻擊範圍極廣,沈元希不敢硬接,禦劍瞬移滑出百米開外,反手卻劍光離合分出七道飛劍,以“蕩魔七式”以攻代守。一道飛劍便是一式劍招,沈元希今日七式齊出,單劍道之造詣已可超越其師清靜,堪比一峰之首座。


    蕩魔七式本就是存微真人當年令群魔變色的看家本領,沈元希修為不足元嬰,威力自然不可比擬祖師。但饒是如此,已令群山震動、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在場之人,見沈元希仙劍聲勢,均驚歎動容,灰袍人亦不例外。


    “來得好!”盡管雙方敵對,恨不能置對方於死地,但灰袍人仍為沈元希今日一戰所展露的力量而讚歎。


    灰袍人收起輕視之心,同樣全力以赴。


    天上地下,隻聞山呼海嘯。


    剛剛離開山腹的邵珩於空中遙遙所見,便是這般情景,亦是被自己師兄這搏命一劍所驚。


    是的,搏命一劍。


    灰袍人與沈元希境界相差,這一次搏擊若敗,沈元希必定重傷,再無戰力。


    邵珩立即朝觀月樓方向飛馳而去,卻另見到一幕令他睚眥欲裂的情景。


    觀月樓外圍禁製因鬥爭而產生的衝擊失效了大半,隻剩些許防護之力。誰都沒有感知到,有一道黑影神鬼不知地一點點靠近。


    流月居士正在竭力壓下體內雲鑼蟲,雪仙、潘曉雲關注著半空,亦沒有察覺周圍,而蕭毓雙目皆盲,神識在鬥爭中受到限製,全然不知。


    黑影顯然隱藏了氣息,卻突然顯出身形,衝著半空中的沈元希笑了一笑,揚手一道陰毒黑芒攻向茫然不知、獨自孤立的蕭毓之要害!


    一聲厲嘯自邵珩口中發出,如雷霆震地:“傅安寧你敢?!”


    六年以來,邵珩從未忘記與傅安寧的交鋒,不知在腦海中回憶了多少遍,又演練了多少次。他恨毒了傅安寧,故而這黑影哪怕僅僅隻是露出一丁點端倪,邵珩便瞬間確認。


    然而令他從頭冰冷到腳的不僅僅是蕭毓暴露在傅安寧攻擊之下,而是傅安寧故意露出身形,讓空中沈元希看見,他真正針對的分明是沈元希!


    傅安寧深知沈元希是什麽人,是能為了朋友披肝瀝膽、不畏生死之人。


    此時,邵珩距離尚遠,縱然神劍之速,也難以攔截。蕭毓附近,唯有沈元希有能力分出一道劍氣擋下傅安寧的攻擊。然而,沈元希麵對灰袍人致命一擊,若有半點分心,必定落敗重傷,甚至當場殞命!


    傅安寧算計的就是憑沈元希的性情,絕不會坐視蕭毓身亡。


    邵珩整個人如雷霆閃電,指尖神劍劍氣已然凝聚破空。而沈元希果然作出了不負傅安寧所期望的決定,七道劍光之中有一道劍光已微微一滯,便要轉向救人。


    傅安寧眼中滿是笑意,他終於等到這一刻,能親眼看著存微這位天之驕子的敗亡。


    然而下一刻,傅安寧眼中笑意凝住了。


    一個纖細的身影突然映入眼簾,張開她那並不強壯的臂膀,如同一隻輕燕般撲向那道原本應該刺入蕭毓胸膛的黑芒,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攻擊!


    “繆雲!”回過神的雪仙痛呼一聲,但她的聲音卻被來自空中戰鬥的氣浪所淹沒。


    “咚!”


    邵珩竭力一劍加入到沈元希七道劍影之中,於危急關頭與師兄聯手破了灰袍人的攻擊。而灰袍人傷上加傷,沒有半點猶豫,甚至借由邵、沈攻勢之力,立即以自傷之術逃離。


    再慢片刻,水明安必然已到,他將再無幸免。


    邵珩更在意傅安寧,沈元希則再無力追趕,隻能眼睜睜看著灰袍人逃走。


    傅安寧臉色驟變,萬沒料到灰袍人竟棄自己離去。他眼神陰沉,心中亦懼怕邵珩與沈元希。


    昔日被他玩弄手掌心之人,早已成長為傅安寧遙遙不可及的高山。


    邵珩死死盯著傅安寧,新仇舊恨湧上心頭,體內仿佛燃燒了起來,熱血沸騰。電光火石之間,接連三道雪白劍氣自掌心激射而出,他攜恨而發,大有要將傅安寧斬成兩段之勢。


    傅安寧冷冷一笑,指尖一道銀光閃爍的符籙飄起,整個人仿佛被周圍空氣吞沒了一般,消失不見。那符籙分明是可瞬間騰挪千裏之外的千裏挪移符!


    當第一道劍氣穿透空間刺了空時,邵珩便知道傅安寧已身處空間罅隙之中,縱然強如神劍,也奈何不了他,不由氣得欲吐血發狂。


    就在這時,同樣對傅安寧所為而情緒憤怒到了極點的沈元希,突然下意識狠狠揮了揮右掌。此時已然脫力的他,右掌之中竟又發出一道奪目金光,看似緩慢實則極快地拂過傅安寧消失的地方。


    下一瞬,周圍空間一陣波動,驚駭不能自己的傅安寧跌回原地,迎接他的是最後一道來自昆侖神劍的雪白劍光。


    邵珩最後一擊有意偏離,傅安寧並未立即身死。刻骨仇人落於自己手中,但邵珩麵上卻全無喜色。苟遊及時趕到,邵珩甚至沒有去看傅安寧一眼,直接將半死不活的傅安寧交給苟遊。


    他與沈元希一前一後趕至蕭毓旁邊,隻見潘曉雲胸口之上有如同兩個成年男子拳頭加起來那麽大的一個血洞,淋漓的鮮血汩汩湧出。


    隻一眼,邵珩便眼神黯然。


    血洞隻是外傷,重要的是那黑芒陰毒無比,令她五髒六腑皆碎,丹田亦毀,大羅金仙亦難救得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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