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毓妹怎麽哭了?若是師弟欺負你了,你與為兄說便是了。”沈元希清朗的聲音,如同一米陽光灑下,暫時驅散了邵珩、蕭毓之間的哀傷氣氛。


    邵珩收拾情緒,站起身來,笑了笑道:“有大哥在,我怎麽敢欺負她?”


    蕭毓聞言隻是笑了笑,輕輕拭去麵上淚痕。


    三人圍桌而坐,沈元希取了熱茶分予另外兩人,自己也抿了一口茶,才歎道:“這個場景,當真是久違了。”


    恍惚間,邵珩與蕭毓都想起了以前的時光,心中各有一番滋味。


    那年漓水河畔,三人死裏逃生,圍著火堆侃侃而談,與此時此景相似得很,隻是心境卻大不相同了。


    “前段時間,未能好好說說這些年的事。師弟、毓妹,我知你二人這些年輾轉於南疆之境,但其餘卻知曉不多。”沈元希心中憂慮所思不少,但見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還是先關懷了蕭毓一句:“你若仍覺不適,還是讓師弟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蕭毓搖頭道:“我毒素清楚,自身真元、神識恢複流暢,已不懼寒冷,亦不覺疲倦,大哥不必顧慮我。”


    邵珩知這些事,千頭萬緒皆繞不開他,自然最先開口,將自己離開之後所做的事,撿了重要的一一敘述,並將星羅宗前段時間的變故以及來龍去脈都理了一遍,隻將所有危機與坎坷輕輕掠過。


    蕭毓雖然也身處南疆,但她也是近三、四年才進入巫族,邵珩頭兩年遭遇,她亦不知。而之後的事,她雖然都陸陸續續從陳泰臣和琴兒那知道邵珩的消息,但終究沒有此刻聽來清晰。


    哪怕邵珩有些事說得輕描淡寫,但蕭毓仍覺如同親見,仿佛感受得到他的痛苦與如履薄冰。聽著聽著,她便忍不住反握了邵珩的手,隻覺他掌心粗糲,心中難過。


    邵珩六年經曆,哪怕是避重就輕,也花費了不少時間。


    沈元希聽完亦是感慨萬千,一時有些後悔,自省當日先讓邵珩離開的決議是否正確了。


    當年他們都尚力小,倉促之間亦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保全之法。不過他本想之後尋回邵珩,由太皓真人及自己師尊作主,保下邵珩,也沒想到邵珩在陳泰臣的鼓動之下,直接隱姓埋名潛伏星羅宗去了。


    蕭毓亦簡單提了提:“我起初找他蹤跡不見,隻能憑小金的模糊方向,往南麵走去。後來就遇到了琴兒……之後就住在了巫族部落之中。我經曆的,並不多,大多是邵珩與陳先生商議決策,我協助行動罷了。”


    小金、小白當時為救蕭毓,都受了傷,加上天寒地凍時節,這段時間幹脆都在靈獸袋中沉睡修煉。


    邵珩當時刻意切斷了與小金的血契,小金模糊感應,再加上需要依靠小白傳達。蕭毓能找到南麵,確實極其不容易。


    但蕭毓要說的事,卻隻有一件事是重要的:“古參已死,他臨死前的話,基本上可以斷定,他對我叔父心存齟齬已久,並且與襲擊笑浪山莊有關。”


    邵珩與沈元希同時一驚。


    “當日,我們斷定陷害我叔父的人應當是他好友之一,隻是一直沒時間取證。我身在巫族,已知身為我叔父好友的那一位巫祝早已死去,大巫祝與我叔父並無交情。於是我便想辦法試探了逍遙客古參,他果然來了,並且逐漸暴露出對巫族聖地有所圖謀……”


    這時,邵珩突然澀然道:“所以,你趁我讓陳先生放出巫王聖血髓的消息,引誘古參前來,進一步讓其他人也覺得此事非虛?”


    蕭毓頓了頓道:“那……自然要物盡其用嘛,如果不利用古參,牟河寨怕都保不住了。”


    邵珩此時自然知道了來龍去脈,當時也有利用古參之心。但今時今刻想來,卻驚心動魄之極。


    “你那舊傷,就是因為這個吧?”邵珩幽幽地問,心裏又把陳泰臣罵了幾遍,難怪後來那次陳泰臣說的話有些奇怪。


    蕭毓語塞,聽邵珩語氣奇怪,又看不見他臉色,隻好道:“升月穀之後,古參到底起了些許疑心,想強闖巫族聖地。我不知他有何手段,當時也不知聖地之中有上古符印之事,隻知道巫族聖地絕不能讓人有可趁之機。所以與陳先生謀劃,利用古參輕視之心,將他剿殺。我出來時,叔父給了我一些手段,陳先生也不是一般人,所以總算解決了此人。”


    邵珩料定當時凶險之極,但蕭毓精血壽元的損耗卻不像是古參打傷的。他不知風靈麵具異樣,隻以為是當初蕭毓掩蓋身份的事物。


    “另有一件重要的事。”蕭毓似乎是在仔細地回憶,點點星光灑下,愈發令她眼神空洞。


    “當時,我以笑浪山莊與汙蔑我叔父的事詐他,古參立即便翻了臉。但我以清言真人之死問他,他卻說……”


    邵珩聞言一肅。


    “他說,清言真人之死,是存微山自個兒內鬥反被人抓住了把柄,與他毫無幹係。還提到‘你們人族那些所謂的世家名流,看起來清高自傲,實際上骨子裏既自私又懦弱,也難怪被有心人設計’。隻可惜,我當時受他所製,情勢所迫,沒有機會再多試探一些。”蕭毓輕輕歎道。


    邵珩握住她微涼的手,胸口既溫暖又酸脹。


    “果然如此……”另一旁,沈元希微微低頭,伸手揉了揉眉心。


    “師兄亦有所覺?”邵珩問道。


    “自然,若毫無進展,這六年為兄也是白白浪費了。”沈元希舒展眉心,坦然道:“你離開之後,我便有徹查之心。但太律師叔祖下令嚴守此事,不許宗門上下再提。我心存懷疑,但沒想到,太皓師叔祖自玉虛山歸來得知一切後,也無動作,與太律師叔祖一樣緘默。倒是清寧師伯想徹查,但我師尊覺得其中蹊蹺,將我與師伯暫時勸下。”


    “奇怪,清言真人死於神霄紫雷劍訣之下。此劍訣明麵上,聽說幾位首座均未修習。但隻要是存微首座,就有資格翻閱此劍訣,有隱瞞旁人暗自修習的可能。假如……太律真人是凶手,他不許你查此事,自然說得通。可……為什麽太皓真人也默不作聲?”蕭毓的問題,也是沈元希和邵珩無法解答的。


    “除非……”蕭毓猶豫了一下,她想說的,沈元希和邵珩不可能沒想到,隻是他們二人也許並不願意那樣想。


    所以這一點,隻能是她這個非存微弟子來提出。


    “除非……他們猜到了凶手是誰,或可能是誰,但……不願意揭發……”


    邵珩心中一沉,抬頭見沈元希麵上不動聲色,已猜到自己師兄也曾有過這樣的念頭。


    這時,頭頂一片烏雲浮來,遮掩了冬日的星光。


    片刻安靜之後,沈元希穩穩地開口說:“長輩如何理由不提,我們是一定要揭開此事的。古參臨死之言,證實了與世家有關,這也與我這些年暗查相似。”


    邵珩靜靜聽著。


    “存微山中,大族世家有南宮家、周家、陸家、陳家、東方家等等,至於我沈家……”沈元希微微一笑,“在此之前,一直被摒除在外。”


    邵珩明白沈元希的意思,他師兄與本族關係惡劣,此前沈家想借存微崛起毫無可能。但沈元希為了盡快查明真相,與本族重新建立了聯係。


    邵珩一時眼眶有些發熱,這六年來,他一直深覺孤獨無助,但終究他的愛人與朋友,從未忘記過他。


    “世家之中,以南宮為尊,但南宮世家本自有修行之法,這些年隻送了北鬥與南宮昭入山。南宮昭至今被我師伯禁足,南宮一族應當與此事無關。”沈元希緩緩地說:“但其餘世家,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也沒有查到什麽異樣。亞伯當初死後,我師尊曾親自檢查屍體。起初,也差不出所以然,但去年……我師尊私下尋了歐陽前輩,歐陽前輩手段不凡,果然在亞伯骨骸深處發現了一隻死絕了的蠱蟲。”


    以巫蠱之法控製亞伯,邵珩早有猜想,今日方才證實。


    “這蠱蟲,也有可能是傅安寧所給。”邵珩道。


    沈元希此前一直不知道傅安寧的事,也是前幾日邵珩偶然提起那日離開存微的情景才知曉,他極為吃驚地同時也終於明白了一些事。


    “可惜當年太匆忙,未能與你溝通,否則……早知傅安寧有問題,我必然不會遺漏了傅家!”沈元希懊悔。


    “那師兄,你此前懷疑哪一家?”邵珩再問。


    “我……”沈元希正要開口回答,突然夜空之下發出一聲刺耳厲嘯,響徹雲霄!


    隻短短數息之間,整座慈雲齋仿佛燈火通明。


    玄英等人如流星一般奔入院中詢問:“公子,發生了何事?”


    邵珩與沈元希神情凝重,剛才分明是慈雲齋中有人遇敵,嘯聲是在發出警告!


    “師弟你守在此地,我去看看。”沈元希說完便化作一道流光,朝聲音方向趕去。


    邵珩亦想同去,但不放心蕭毓獨自在此,便道:“玄英、幸川,你們也隨我師兄去看看。”


    “是。”


    二人一前一後追著沈元希去了。


    夜色深沉,但此刻四麵通亮,仿佛要將一切暗影皆驅散幹淨。


    蕭毓雙目看不清楚,隻覺眼前影影綽綽,光影好似扭曲一般地跳躍著。


    她緊緊握著邵珩微微顫抖的手,與他並肩站著,靜靜等著沈元希的歸來,又或者,是在等候著夜色中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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