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珩、蕭毓似懂非懂,但搖姑並不像是欺騙他們的樣子。


    想到這裏,邵珩本想在這位高人處獲取些許薑懷背後主人的消息,看樣子是注定落空了。


    蕭毓則想到另一件事,嘴唇微微囁喏著說:“搖姑姑,那你豈不是……在這昆侖呆了幾萬年?”


    她被禁足於昆侖之內四年,已覺枯燥乏味,更何況心係邵珩,一心想見他,自然更覺度日如年。


    蕭毓也從未意識到,在她過去的歲月裏,也從未見過搖姑離開昆侖之巔過。除了近年她有心避而不見外,早期無論蕭毓何時登山,搖姑總會在山頂等著她。


    邵珩聞言也心中微微一震:雖說修士歲月悠長,但再是苦修之人,也未必能在一個地方一直呆下去。


    搖姑此時笑容微漾,如少女般俏皮地眨了一下說:“沒辦法呀,誰讓我答應了別人。這世間有些事情,答應了,不就該遵守約定麽?你們說,是不是?”


    邵珩心中肅然起敬。


    搖姑言語看似玩笑,但邵珩不知為何卻對這個第一次見麵的山主發自內心的信任。


    為守故人承諾,於這蒼茫天地中,避開繁華紅塵,隻守一地,該需要多大的忍耐和堅毅?


    蕭毓在一旁低著頭,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不能隨意離開昆侖,外界之事有心無力。”搖姑扯回話題:“邵公子,你我先前所言,算是同一件事,又不算同一件事。我所說的事,還不知何時發生;你所說的事,卻也關係到未來。若你們能及時阻止……”


    “晚輩定當盡力,隻是不知該如何行事?也不知對方究竟目的何在?”邵珩已感神州眼下的安寧不過是風雨飄搖,山河珠被截、笑浪山莊被破,已引起人人自危。


    可是敵人卻始終藏於暗處,拋出一個接一個障眼法,毀去蛛絲馬跡。


    搖姑目光悲憫,穿透風雪,仿佛看著遠處紅塵阡陌,低聲喃喃著。


    那聲音極輕,分明在邵珩、蕭毓的耳邊響起,卻偏偏始終聽不分明,隻如無數沒有意義的音節拚湊在一起。


    “搖姑前輩?”邵珩疑惑道。


    搖姑回過頭,目光一如既往的幽深平靜:“我數萬年間,隻離開過昆侖山兩次,一次是五千多年前,一次是五百多年前。”


    邵珩靜靜聽著,哪知搖姑麵色忽而沉重,秀氣的眉宇皺在一處,深邃的瞳孔筆直地盯著自己。


    正當邵珩感覺奇怪時,搖姑才開口:“邵公子,打草驚蛇,並非明智之舉。雖說亂世將至,但我早有預料,已布下後手,你且不用操心太多。”


    搖姑此時所言,與先前似乎有所矛盾,邵珩當即提出疑問:“前輩,可是不信任邵珩?”


    “自然不是。”搖姑斬釘截鐵地道:“若神劍之主都不能信任,這萬裏神州之中也再無人可值得我信了。隻是,邵公子,霧裏看花,總有看錯的時候,貿然深究,於人於己都不是什麽好事。不如靜心等待。”


    搖姑這一番話,若有所指,邵珩一時不明。


    反倒是蕭毓心頭一動:“傳聞大能之士甚至可知過去、了未來,如搖姑這般堪比仙神之人,怕是早已上接天命,莫非是她覺察到了什麽不利?”


    搖姑見邵珩沉默不言,又道:“先前我曾說,勞煩你離山後替我做一件事。”


    “前輩請言。”


    “神州修真之派林林總總,其中有一門派有些特殊,少有人知曉。此派中人,本事有些特殊,若被居心叵測之人利用,怕是會影響日後大事。所以,需勞煩你尋找,並護佑一二。”搖姑柔聲又道:“你若還有不明之處,也可自那人口中了解。再多的……時機未到,我若多說反倒徒生煩惱、引動禍端。”


    邵珩靈光一閃道:“搖姑前輩所要尋的人,可是引仙門傳人?”


    “哦?”搖姑微微一笑:“莫非你先前已有所遇?”


    “不錯!”邵珩心中一鬆,暗道幸好當初在地平關下救出了陳泰臣。


    “晚輩機緣巧合,已救下如今的引仙門人,眼下正在存微山內暫居。”


    “那便好。”搖姑說完似是鬆了口氣。


    “前輩,既然如此,不如換一件事。”邵珩感應這識海中那一縷精純浩然的劍氣,還是微覺不安。


    哪知搖姑卻笑著搖頭:“以後再說吧。”


    邵珩猶豫了片刻,又再次問:“搖姑前輩,雖然您說蕭先生眼下已去往存微山。但是,一方麵,外頭那些人應不會就這麽簡單離開;二來,存微那邊,掌門真人為渡劫閉入死關,萬一有人不長眼惹怒了先生,晚輩擔心……”


    “我知你的意思,外頭那些人想鬧昆侖,我自會阻攔,但要他們退走,我卻不會強趕。存微那邊,毓兒叔父的脾氣……我也知道,那不如讓毓兒與你走一趟存微,在一旁勸上幾句。”搖姑雲淡風輕地道。


    蕭毓神情一振,喜道:“搖姑姑!您不關著我了?”


    “本也是為你好。昆侖靈氣,最為清淨純粹,於你身體有好處。”搖姑伸手撫了撫蕭毓柔軟的頭發道。


    “是……我知道了。”


    邵珩想起蕭毓那個怪病,雖眼下看她一副與常人無異的樣子,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前輩,毓兒識海中的異種神識,當真無法驅除麽?”


    聽到這句話,搖姑的眸光微微一動,半響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顏若春華的蕭毓。


    大雪紛飛,風聲呼嘯。


    昆侖之巔的三人,一瞬間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寂靜。


    邵珩和蕭毓不知搖姑此時那如白玉般的麵上流露出的神情代表著什麽意思,但是他們都感覺了一點:搖姑此時雖然看著蕭毓,但是目光卻仿佛穿透了蕭毓的靈魂,看著的是另一個人。


    “……放心,毓兒不會有事。隻是,別再把那手釧丟了。”搖姑指了指蕭毓手腕上那一串玉魚手釧。


    邵珩見到那一串手釧,視線與蕭毓輕輕一撞,兩人都想起過去之事,不由會心一笑。


    搖姑既然這麽說,邵珩便知她一直都知道蕭毓識海的狀況。雖然眼下,搖姑依舊有許多事情隱瞞著他們,但是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邵珩,對方並不會害他們。


    “神劍如今雖蟄伏在你體內,但鋒芒難掩,你需勤加修煉,早日匹配此劍,也好讓我早日親眼一堵神劍風采。”搖姑循循善誘道。


    “前輩,不知……此劍可有名字?”


    “劍已無形,等你日後能讓此劍重現天日時,我再與你分說此劍之名。”搖姑微微偏過臉,似在思索什麽。


    這位昆侖山主容顏清秀,卻自有一股曆經無數歲月所沉澱下的風韻,與清麗無雙的蕭毓站在一處,也未被其奪去光彩,令人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種拜服之感。


    “罷了,今日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也好……應對他日風雨。”最後幾個字低若蚊吟,幾乎不可聞。


    然而,就算搖姑聲若洪鍾,邵珩和蕭毓也都聽不見了。


    搖姑說話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一指點在邵珩眉心。下一刻,邵珩隻覺周身真元轟然炸開,眼前一片雪白迷茫,全身一會如烈火焚燒,一會如冰雪浸透。


    而蕭毓則太過驚訝,也沒有聽見搖姑的話,大聲道:“邵珩?邵珩?”


    她見邵珩又如在菁木旁時木立呆呆,但是表情痛楚,忍不住揪住搖姑衣袖問:“搖姑姑,你這是做什麽?”


    搖姑笑著搖了搖頭,右手平平一送。


    邵珩整個人如牽絲木偶般離地而起,雙腿交錯盤膝,雙掌一上一下抱圓於胸前。


    與此同時,搖姑伸展手掌,掌心出現三樣事物。


    蕭毓看清搖姑掌中之物後,麵上閃過喜色,脫口道:“天照露、明真草、孤心風!姑姑,您這是要助他結丹?”


    蕭毓所言的三樣東西,皆是修士結丹時所需的三樣必不可少的事物。


    邵珩修為已臻築基頂峰,靈璣洞天之後他本也打算回存微山稟報師長後,外出尋這三樣事物。


    天照露便是每年第一日太陽升起時照到的第一滴露水,引動真元歸一;明真草可護修士結丹時避免天魔亂心、明了本真;至於孤心風則如九天罡風,將修士真元一一打磨,洗去雜質,最終成就金丹。


    這幾樣材料並不難得,難得的是品級好壞直接關係金丹質量,乃至於結丹能否成功。


    故而一般材質雖四處可得,但極品難尋。


    搖姑此時拿出來的,自然是頂頂上品的材料。


    邵珩今日不費吹灰之力,先得神劍青睞,後得此三樣天寶成就金丹,不得不說福緣深厚,令無數人羨慕之極。


    而另一方麵,蕭毓歡喜的同時,心中卻另有疑惑:莫非搖姑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麽?


    邵珩麵色平靜,如安睡一般,浩浩仙家真氣在山頂勃勃而發,衣袖獵獵而舞,如振翅欲飛。


    飛雪落下,卻靠近不了邵珩周身。


    “好了,就由你替他護法吧,我也該回去了。”搖姑做完這些後,聲音中透著幾分疲倦,轉身離開。


    蕭毓看著那麻衣布裙的背影,忽然道:“搖姑姑,你究竟是什麽人?”


    搖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哦?為何突然這麽問?”


    “我過去從未想過要問你,可是今日,我終究還是想問上一問?叔父從不肯說,石爺爺他們隻稱你為‘山主’,但你卻說昆侖無主。你是什麽人?又為何一直在此?”蕭毓一字一句地問,但語氣卻並不期盼,仿佛知道搖姑並不會回答。


    “我?”搖姑手中的玉杖似乎有千斤重,她舉目看著周圍白雪皚皚,聽著風聲呼嘯:“我隻是一個守墓人。”


    蒼茫昆侖,終年大雪連綿不絕。


    鬥轉千年都隻如走馬,萬年的時光,也早已將過往埋葬。


    霜雪為塚,守諾於此,是為守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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